徽仪虚弱地张开嘴问道。
“我叫刘义梅,叫我梅姨就行,我昨晚在悬崖边看见你,还剩下一口气,就把你捡了回来。”
“怎么样?没事了吧?”
徽仪此时才想到了那晚的事情,呼吸也不自觉地急促了起来。
“我在给你检查的时候,发现你这孩子病症很多啊,心脏衰竭,患有肺病,脉象又怀孕,这么多病症还能活下来,也是算你命大。”
徽仪有些震惊地瞪大眼睛。
“你是医生吗?”
这些病并没有显著的外部特征,还是去了洋人的医院,拍了各种片子,医生才断定的。
女子看着简朴,却料不到会有如此眼识。
“中医,我是中医。”
徽仪微微惊讶,自己的运气还真好,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能遇见一个懂医术的。
不过……是中医?
如今的民国无非就流行两件事,喝洋酒骂中医。
中国人自己都不信任自己的医生,达官贵族更是趋之若鹜。
中医几乎是人见狗嫌的程度,女子还能如此骄傲地说出自己是中医。
徽仪对她有些敬佩。
“你在我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吧,我给你调理调理,这样几个病症加在一起,还有身孕,你很有可能……朝不保夕。”
她说得已经很委婉了。
徽仪早就知道,自己是会死的。
她自然也想能够治愈,可凯瑟琳医生早就断言,若是执意要生下孩子。
那必然死亡的几率会提升。
但徽仪倒不至于想着来找中医治理,这种需要开刀做手术的病,怎么能调理就会好?
于是,徽仪礼貌地冲着她笑了笑。
“谢谢你,不过,我还是不用了。”
那女人倒也仿佛司空见惯了,耸耸肩,表示理解,将那碗药递给了徽仪。
徽仪感激地冲她道谢,接过来瓷碗,喝下苦涩的药物。
那黑乎乎的中药苦涩不堪,可徽仪此时的心境要更加痛苦。
意识逐渐清醒,徽仪也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次,她对赵峯琛的心,算是彻底死了。
他不爱自己,她一直是了解的。
可她总是自欺欺人地骗自己,或许日久生情,人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如果是自己,就绝不会见死不救。
可赵峯琛就是能如此无情。
他的那句‘你杀了她吧,只要不是晚晚,我不会管太多。’
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在她本就脆弱的心脏上,来回搅动。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尽量清醒,不再麻痹于过往。
离开赵峯琛。
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念想。
“梅姨,这里是哪啊?我想要去航运局,该怎么去呢?”
她等不到赵峯琛结婚时候再跑了。
眼下奉京的局势过于紧张了,她现在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究竟是谁要杀她。
她只知道,自己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
“咱们这儿是郊外了,要去航运局啊……我估计要赶到城中心吧?”
徽仪点点头,将自己手腕的镯子以及赵峯琛送给她的那个祖母绿钻戒拽下来,塞到了刘义梅手中。
“梅姨,我现在手里没钱,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的大恩大德,这些,你都收下吧,等我去了法国,安定下来,我再寄钱给你。”
若不是她,自己恐怕早就在那山谷里,成了恶狼的食物了。
自己留有一命,幸亏有她。
刘义梅连忙谢绝:“不不不,我救你是出于医者之心,哪里要你这些东西?”
徽仪想不到她如此慷慨善良,但还是坚持。
“您都说您是医生,医生看病哪有不收钱的道理?您就收下吧,我也心安。”
刘义梅见拗不过徽仪,只好收下。
徽仪这也才安心。
刘义梅走后,徽仪一个人认真分析着如今的局势。
自己先是被玎军盯上,是因为他们想要以此要挟赵峯琛,可自己逃出生天后,为何又被一伙日本人暗杀?
这是为什么?
猛地,她又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素心和周柏龄现在身处何方?
他们还好吗?
想到这,徽仪有些坐不住了,连忙收拾起身跑到外面。
“姑娘,病还没好呢?不再多待几天?”刘义梅刚给徽仪抓好几副药,正准备煎药。
徽仪摇摇头:“梅姨,我若是有时间过几日再来看你,现在我有事。”
刘义梅见她如此着急,便也没过多阻拦,而是塞给徽仪一个小药瓶。
“这是什么?”
“我自己做的药,若是心口绞痛难忍时,吃一粒就好。”
徽仪看着这小小的药瓶,自己在圣玛丽医院购买的德国进口止痛药都效果欠佳,没什么用。
这个药能行吗?
可徽仪也不想煞费梅姨的心思,于是感激地谢了一声,就走了。
·····
废了千辛万苦徽仪才回到了市中心。
她先跑去了奉东大学,想要找寻周柏龄的下落,他和素心应该是一起的。
“周老师?周老师昨天没来上课啊。”
周柏龄的一个学生如此说道。
徽仪的心一下子被悬挂了起来。
“那他去哪了?”
“住院了啊,我还以为徽仪老师你是知道的。”
徽仪忍住心头的震颤说道:“好,今天我找你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
学生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她还是点点头。
徽仪乔装打扮了一番,确保自己这样别人都认不出来,才跑到医院。
“您是说朱云川是吗?在那间病房。”小护士很贴心地带她走到了病房门口。
“周先生本身就是脑部受过损伤,这次更是二次重创,现在还属于昏迷状态。”
小护士细心地为她解释着朱云川此时的情况。
徽仪的心如同被猛地扎了一下,有些心疼,毕竟他是为了救自己才会受伤。
“他的情况已经很好了,和他一起送过来的那个女孩,就没那么幸运了。”
徽仪立刻回神,她说的是素心?
“素心?素心怎样了?”
小护士意识到徽仪可能也是那女孩的家属,于是解释道:“情况很不好,现在在重症监护室。”
徽仪隔着窗户看着屋内身受重伤又奄奄一息的素心。
“这女孩被歹徒砍了十几刀,有好几处都是要害,昨天被送来时,还没有家属认领,可怜得很。”
小护士走后,徽仪失魂地走进病房,看着插满管子的素心。
刚刚小护士每说一个字,徽仪的心狠狠地阵痛一下。
是她害了素心,还害了周老师。
若不是救她,他们二人怎么会身处险境。
徽仪狠狠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素心不能死,她是唯一一个愿意真心陪伴她的人,如今的徽仪几乎接近情绪失控的边缘。
心脏的绞痛顿时让她整个人麻木不能动弹,双眼发黑。
她大口喘着粗气,可此时根本无人能救她。
绝望和死亡的恐惧占据了上风,徽仪意识到自己这孱弱的身体恐怕要大限将至了。
她身体有些僵硬地倒在地上,突然,腰间的口袋有什么东西硌到了她。
是梅姨给她的那瓶药罐。
她说,心口绞痛的话就吃一粒。
徽仪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连忙从那药罐里拿出一颗放在嘴里,囫囵吞下。
奇迹的是,这颗药丸吃下,当真气息开始平稳,徽仪喘着粗气,颤抖的手可以抬起,她立刻靠着椅子,站起来。
喝下一口水,终于,气息平稳了下来。
理智回归后的徽仪,拿起那瓶药罐。
她意识到,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药物,竟然能在关键时刻救了她?
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药物,西医中也没有,这怎么可能?
徽仪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会不会梅姨能够治好素心?
她有些害怕,毕竟素心如今此时是被物理伤害的伤口居多,中医本该不擅长操刀手术,这真的能治好素心吗?
可徽仪转念一想,如今的素心生死一线,死马当活马医,她们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徽仪这样想着,便连忙捂住脸,准备返回梅姨的家中。
可出了门,她发现今天外面格外的热闹。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询问一位在路边看热闹的大叔。
“还能什么事啊,据说少帅成亲当日会撒金豆子,就是沿着这条街走,据说是为了传播喜气,大家啊在这占据有利地形呢。”
“可成亲不是还早着呢吗?”今天距离成亲可还有一周左右呢。
“哟,你还不知道呢?”
“什么?”
大叔将自己手中的报纸塞给徽仪,手指着最上面那个最显眼的标题。
“世纪婚礼提前,少帅和张叁小姐大婚在两日后。”
之后那个大叔还在她耳边叨叨了些什么,可徽仪都听不清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新闻。
一声苦涩的冷笑。
自己如今下落不明,赵峯琛不仅找都没找她,反而恨不得立马大婚。
将婚礼提前一周。
是她过去太自作多情了,赵峯琛的薄情寡义实在令她感到绝望。
绝望如同无尽的深渊。
徽仪那双眼眸再无半点波澜,整个人仿佛坠入无尽的冰冷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