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培风躯体的鬼斗缓缓落地,他朝顾星河一步一步走过来,所有人的心脏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攥住,不敢轻举妄动。

“对于这历史性的一刻而言,见证者还是太少了。”培风……不,鬼斗似笑非笑地扫视一圈在场所有人,“臣服我?还是死去?”

没人回话,所有人还沉浸在恐惧和茫然中。

“很遗憾。”鬼斗朝顾星河的方向抬起右手,“就用你们的献血,见证新世界的到来吧。”

鬼斗收回笑容,右手紧握。忽然间,顾星河感到一股阴森而粗暴的威压,仿佛有万千个东西钻入体内,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大家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沉重,那是身体中大量的细胞正在急速衰变和死亡。

章钊是第一个倒下的,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钟。顾星河、夏鱼和秦山也纷纷跪倒在地,尚先生一行人由于离鬼斗足够远,躲开了一劫。

牧云侃很清楚再过一会儿四个人必死无疑,他不能袖手旁观,手中出现了火焰。

尚先生立刻喊住:“别管他们!”

牧云侃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搞清这东西是什么之前不用冒险,他们四个反正是叛徒,死有余辜,我们先静观其变。”

“可是公输家主也在那边……”

“这是命令!”尚先生大吼一声,他在用愤怒掩盖内心深处的恐惧。他当然看到了附近倒地不起的公输泰,但对方现在生死未卜,为一个死人冒险不值得。就算公输泰还活着,这个锅也还有人背。他看向身旁的侍从:“立刻联系唐谦,让他把附近所有人手都调过来!”

“是!”

“其余人,保持安全距离,没我的命令不准擅自行动!”尚先生下令,牧云侃跟牧斯年互看一眼,不再吭声。

顾星河跪在地上,脚下的植物正在迅速衰败和枯萎,仔细看,它们似乎被一些黑色雾气缠绕着,这雾气从地面腾升出来——就是这东西,在汲取它们的生命。

顾星河吃力地抬起头,果然,他们四人的脚下,正潜伏着一只黑色大鱼的影子,这影子足有一个篮球场大,正好将他们涵盖在内,四人当中夏鱼站在影子的尾巴处。

“夏鱼!离开脚下的影子!”顾星河大喊。

夏鱼低头一看,迅速明白过来。她使出全身力气,一个翻身滚到影子之外,整个人如同从溺水中获救,浑身的疲惫和沉重顿时消失。

“看招!”夏鱼仓促之中扔出一枚冰锥。

鬼斗闪身避开,一分神,大鱼的影子消失了。顾星河等人得以喘上一口气。秦山想要上前扶起倒地的章钊,被顾星河制止:“别靠近他,我们四个拉开距离!”

秦山眉头一皱,旋即明白过来:鬼斗拥有一种能力,可以瞬间让一个空间内的所有生命体迅速衰败,而这个空间区域的具现则是一只黑色大鱼的阴影。当他使出这一招时,如果不能一网打尽,其他人去攻击他,迫使他分神,那么这一招就会中断。

“章钊!还能站起来吗?”顾星河大喊。

“没……没问题……”章钊几乎要晕厥过去,当他的余光扫到不远处昏迷不醒的陈诗诗时,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顾星河喊道:“听好了,咱们始终保持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两人进攻,两人掩护,确保他没办法使出刚才那一招!”

“明白!”

“我先上!”秦山率先冲上去,他一身绿骨铠甲,动作依然矫健。他大喝一声,重拳砸向鬼斗,鬼斗一只手就接住了秦山的重拳,拳风吹乱鬼斗的长发,长发之下是优雅却傲慢的笑容:“太弱了。”

鬼斗轻轻一甩,两百多斤的秦山顿时飞了出去,秦山跌落在地,他立刻一个后空翻站稳,双腿一蹬,再次冲向鬼斗。

鬼斗一脸不屑:“来几次也没用……”

忽然间,一道寒气袭来,鬼斗的手臂出现了一层冰霜,下过雨的潮湿地面和空气,正是夏鱼大展身手的地方,冰霜迅速沿着手臂冻结,朝鬼斗的胸口蔓延。

鬼斗轻轻旋转手腕,坚硬的冰块如同脆弱的蛋壳一样碎裂。但就是这耽误的片刻工夫,秦山已经欺身上前。他坚如磐石的拳头砸向鬼斗的下巴,巨大的冲劲下,鬼斗的身体飞了出去。

秦山迅速跟上,但鬼斗的身体在飞出的中途忽然突破物理规则,瞬间停下,鬼斗接住秦山的拳头,刚要反击,手臂又被冰霜冻结,这冰霜无法伤他分毫,却干扰到他行动的连贯性,十分烦人,他一分神,秦山的拳头再次打出。

秦山的近身肉搏战和夏鱼的远程限制配合得天衣无缝。鬼斗组织不了有效的抵抗,节节败退,秦山的拳头越来越快,越来越狠,拳影雨水般地落在鬼斗的上半身,无数的碎冰伴随着血水飞溅。唯有一次,鬼斗操控的大鱼阴影悄无声息地游弋到夏鱼脚下,夏鱼立刻被顾星河拦腰抱住,飞快地逃离了死亡领域。之后,鬼斗面对秦山的拳头再也无暇顾及。

忽然,秦山的拳头停下来。

“狂荆——”秦山开始蓄力。

“冰雪?莲花葬!” 夏鱼知道这是最一击,她毫无保留,瞬间爆发出百分之三百的猎能,锋利的寒气朝着鬼斗聚拢过去,鬼斗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寒气中心,刚要纵身一跃,一股飓风就像瀑布一般兜头而下,将他的双脚死死按在地面——是姬风,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夏鱼身旁。众人交战的这两分钟,她迅速将哥哥的尸体和昏迷的爷爷安放好,便加入了战局。姬风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从地狱深处跑出来的恶魔,机会不可能有第二次。况且姬风自己已经在陵墓中耗费了过多的猎能,她把所有猎能赌在了这一击上。

“御风?红斑!”

锋利的气流裹挟着夏鱼召唤出来的寒气高速旋转,朝着鬼斗聚拢,鬼斗瞬间被一道蓝色龙卷风包裹住。鬼斗想要逃离,但另外一股飓风死死压住了他的身体。

“叮!”一朵冰莲花在鬼斗的手臂上绽放。

“叮!叮!叮!”鬼斗的胸口、背部、头部出现了三朵莲花。

“叮叮叮叮叮叮……”莲花绽放的速度越来越快,数量越来越多,不到十秒,鬼斗浑身上下绽放出了上百朵晶莹剔透的冰莲花,它们层层覆盖,相互穿透,最终组成了一块十米高的莲花冰碑。

“泰极!”秦山蓄力十秒,出招了,超音速的一拳,上百吨冲力,打向冰碑中鬼斗的胸膛。

“砰——”冰莲花组成的美丽冰碑分崩离析,鬼斗的身躯飞了出去,满天飞舞的碎冰之中,夏鱼的意识渐渐模糊。三番两次的极限透支,她再也没有任何力气,这时,一个坚实有力的臂膀将她接住,夏鱼闭上眼睛之前,看到了姬风的脸庞。

“赢了……吗?”夏鱼问,她没有听到姬风的回答。

在鬼斗飞出冰碑的瞬间,姬风几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但仅仅是一会儿,这曙光便在姬风的眼中暗淡下来。

百米开外,鬼斗破败不堪、血肉模糊的身体站了起来,准确地说,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扶正。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鬼斗的头顶上空出现了一个接近纯白色的二维平面影子,那是一只展翅的大鸟。

白影覆盖下的空间,大量的绿色光粒体高速对流,鬼斗的身体快速修复和愈合,短短十秒,鬼斗身上的伤口、污血和泥泞便消失了,他又回到刚从茧中孕育而生的样子:完美、圣洁、一尘不染,犹如新生。

鬼斗笑了,他是故意让秦山攻击的,他很好奇,自己的极限在哪儿?对此他十分自信:如果一个超越神徒的存在连这点伤害都承受不了,那它也不配成为新世界的主宰。

鬼斗漫不经心地走向秦山:“好了,热身结束。”

鬼斗的身影骤然消失,半秒后,他出现在秦山眼前,秦山没有做出任何抵抗,只是疑惑地睁大了双眼,鬼斗的右手掌已经刺穿秦山全副武装的胸膛,胸膛之下,是心脏。

秦山口吐鲜血,他还想最后说点什么,却被鬼斗直接甩飞,男人的身体撞碎了一块墓碑,再没站起来。

十米开外的姬风睁大了双眼,她抬起双手——仅仅只来得及抬起双手,鬼斗已经闪现到她面前,手掌刺穿了她的心脏。姬风甚至没能发出叫喊声,修长而单薄的身体便栽倒在地。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鬼斗以高雅而蔑视的姿态转过身,看向顾星河:“现在明白了吗?在新世界里,人类、死徒、猎能者、神徒……这些都将成为历史。从今天起,我就是秩序,我就是规则,我就是世界的……中心。”

顾星河压抑住体内的悲伤、愤怒以及恐惧,他开启神踪,双眼紧盯着鬼斗:可以的!顾星河!集中精神!你可以捕捉到他!

鬼斗再次凭空消失,速度胜过阴城的暴走状态,但顾星河看清楚了,鬼斗的身形在靠近他。

“啪!”顾星河双手合力,握住了鬼斗的右手,只差一寸,那只右手就将刺入顾星河的心脏。

“扑通……扑通……扑通!”顾星河重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他还活着!

“作为人类,你很强。”鬼斗的话语中没有感情,像在评论一件物品,“但人类是有极限的。”

鬼斗话音刚落,顾星河便跪倒在地。他的脚下又出现那只大鱼的黑色影子,无数细小的黑色粒子在顾星河周身高速地对流,夺走他每一个细胞的生命力。

“而我,存在于极限之外。”鬼斗不急着杀他,而是掐住顾星河的脖子,将他轻轻提起。

一串火球从侧面飞过来,鬼斗伸出左手,火球在离他两米开外爆炸,顿时将他的身体镀上一层金光。

“元素——”牧云侃加入了战斗,这次他没有半句废话,双手举向天空,猛地往下一挥,“流星雨。”

刚那一招是声东击西,此时鬼斗的头顶上空已经出现了几百颗火球,它们朝着鬼斗高速坠落。鬼斗扔掉顾星河,举起双手,脚下的黑色大鱼消失,头顶的二维白色大鸟展开翅膀,体积比之前又大了一倍,相当于好几吨炸药的火球在接触到大鸟的瞬间便消失了。

眨眼工夫,几百颗火球全被大鸟的身体吞没。

“不可能……”牧云侃还震惊于这不讲道理的能力时,白色大鸟消失了,黑色大鱼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牧云侃脚下。

“快跑!”顾星河大喊,他知道鬼斗的能力,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可是来不及了。黑色大鱼一瞬间钻进牧云侃的身体,牧云侃察觉到身体的变化,他惊恐而仓促地回过头,看向不远处的牧斯年:“弟……”

“轰——”牧云侃爆炸了,巨大的火光照亮整个天地,热浪像刀片一样割着每个人皮肤,满世界都是火焰、泥土和浓烟,而牧云侃所在的地方只留下一个爆炸过后的大土坑。

牧斯年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眼底的悲痛和愤怒转瞬即逝,他面无表情地走向鬼斗。

“你别过去!牧斯年!你给我站住……服从命令!”尚先生气急败坏,眼神之中充满了恐惧。

“刺啦——”皎洁的月光下,一只红翼冲出少年的背脊,愤怒地舒展开来,血色的羽毛漫天飞舞,犹如飘零的樱花。

牧斯年的身体弯曲,红色翅膀紧绷,整个人犹如一面张开的弹弓。尚先生只觉得眼中一抹红色流光闪过,牧斯年消失了,只留下两个深沉的脚印。

“啾——”尖锐的疾风略过,牧斯年再次出现时已经站在鬼斗身后。

“滋……”鬼斗的双臂断裂,红色鲜血在月夜下喷涌。鬼斗面无表情,完全感受不到痛楚,他被砍断的手臂重新长出来,但是……速度明显慢下来。鬼斗微微皱眉,转身看向牧斯年,他看清楚了,那只猩红的翅膀并非红色,而是在隐隐燃烧着一种带有诅咒性质的异火,似乎可以抑制再生能力。

吃惊的不仅仅是鬼斗,牧斯年内心也很震惊,被他的翅膀切中的伤口,还没有一个可以愈合。可鬼斗做到了,仅仅是速度放慢了许多。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对某种东西产生了恐惧。

“愣着干吗?!都给我上!”尚先生不傻,如果连牧斯年都对付不了,所有人必死无疑,他只能豁出去了!

四名侍从内心也很恐慌,短暂的犹豫后,忠诚还是占据了上风。他们拔出猎徒匕首,冲向死徒王,他们按照顾星河的方法,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包围过来。

鬼斗的左臂只丢失了小臂,此刻已经生长出来,右臂断掉的是一只胳膊,还在缓慢修复。鬼斗活动了一下左手,脚下赫然出现一只黑色大鱼,四名侍从立刻驻足,不敢再靠近。

“星河……”章钊跪在秦老师倒下的血泊中,悲伤又无助,“秦老师……死了……真的死了……”

顾星河没有回答,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牧云侃死亡,秦老师死亡,姬风死亡,夏鱼昏厥;尚先生没有战斗力;现在还能打的就是自己、牧斯年、章钊和四名侍从,而这些人当中,真正能对鬼斗产生威胁的恐怕只有牧斯年一人,他的血翼切割出来的伤口难以愈合。

鬼斗的能力基本确定:他能召唤出二维的黑色大鱼和白色大鸟,黑色大鱼掌管死亡,能迅速夺走人的生命力,还可以将自身的伤害转嫁出去;白色大鸟可以治愈鬼斗,还可以抵挡和吸收大量伤害,但是,有两个条件——大鱼和大鸟不能同时存在;鬼斗的右手召唤大鸟,左手召唤大鱼。失去双手,就无法召唤。顾星河他们并不是毫无胜算:只要先让鬼斗失去左手,然后一次性重创鬼斗的肉身。但反之,鬼斗也同样会意识到这点,之后他必定会高度留意牧斯年,不再给牧斯年任何机会。

顾星河分析的时候,牧斯年也在分析,他得出的结论跟顾星河大致相同。鬼斗的右臂还需要一分钟才能生长完毕,但因为左臂已经恢复,有大鱼的保护,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牧斯年走到顾星河身旁:“主角脸,胜率最高的对策是什么?”

“逃。”顾星河实话实说,“我们三个大概率能活下来。”

“但其他人都会死。”牧斯年说。

“是。”顾星河点头。

“不行……不能逃!”章钊比任何人都想逃跑,但他们要是走了,陈诗诗和夏鱼怎么办?

“你是主角,一定还有办法。”牧斯年脸上是少见的严肃,眼角也微微发红,“我哥死了,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觉得很不爽,我想杀了他。”

“这不叫‘不爽’,叫‘悲伤’。”顾星河更正,“同样的感觉我也有。”

“别管这些了,快想办法。”

“有一个办法,代价可能很大。”

“我相信不会比悲伤更大。”牧斯年说。

“听好了……”

一分钟后,鬼斗的右手重新生长出来。他看向顾星河、牧斯年和章钊,这三人看样子在策划下一次进攻。

老实说,鬼斗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自己跟人类已是天壤之别,可竟然还要被迫认真应对,难道神也是有极限的吗?还是说自己刚接受这副躯体,还无法彻底掌握神的力量?

罢了,来日方长。

鬼斗决定速战速决,先从最弱的开始。他将脚底的哀之鲲收回体内,故意露出破绽。尚先生的四名侍从立刻冲向鬼斗,他们都是实力不俗的猎能者,之前见识过牧云侃的死亡,不敢再轻易使用元素伤害,决定肉搏,只要有机会将猎徒匕首插入鬼斗的体内,再按下刀柄上的按钮,引爆刀柄内部的高度压缩空气罐,就能把他的心脏炸烂,同时还会向他体内注入特殊毒素,就算无法杀死也绝对能重创。

四人的战术没有问题,但他们自欺欺人地忽略了一点:硬实力。

鬼斗的速度、力量、身体强度和反应力都是超一流,即便是顶级的炽金猎能者也只能勉强招架住。当鬼斗在一瞬间就用手指切开两名男人的喉咙时,他们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鬼斗形如鬼魅地逼向第三个男人时,顾星河出手了,他炽金猎能全开,犹如一道金光射向鬼斗。

鬼斗猝不及防,被顾星河一勾拳打向半空。顾星河一跃而起,他在极限爆发下,速度接近音速,只见天空之中,黄色光影飞快地流窜着,它们来回撞击着悬在半空的鬼斗。

鬼斗数次想要招架,都被顾星河的攻击破解。无论是脚底的哀之鲲,还是头顶的生之鹏,都没办法从体内召唤出来。顾星河看似处于上风,其实不然。顾星河的拳头足够击穿铜墙铁壁,但对鬼斗来说不过是轻伤,然而顾星河的攻击不可能一直保持在这种极限状态,时间站在鬼斗那边。

顾星河也明白这点,他只是在给队友争取机会。终于,顾星河忽然近身,双手掐住鬼斗的双手,跟他一起从空中坠落。

“牧斯年!”顾星河大喊。

牧斯年的血翼舒展,一跃而起,冲向两人。

鬼斗冷冷一笑,一块白色二维面出现在鬼斗背后,牧斯年的血翼插入二维平面,却没有任何实感,犹如插入虚空之中。三个人维持前后夹击的姿势缓缓落地。

落地的瞬间,顾星河瞳孔放大,一脸的惊恐和茫然,他的胸口出现七八个血窟窿,牧斯年本该对鬼斗造成的伤害,不知何时转移到了顾星河的身上。

“你们以为管住我的双手,我就无法召唤生之鹏和哀之鲲了?”鬼斗眼底闪过一丝冷酷,“错了,生之鹏和哀之鲲一直在我体内,两种状态可以自由转换。只有当我想将它们从体内召唤出来才需要用到双手。你们还是轻敌呀。”

“轻敌的……是你。”顾星河说。

鬼斗一愣,他的胸口传来一阵灼烧之痛。他缓缓低下头,发现心脏的位置上,正插着一根血红色的骨翼。

鬼斗难以置信,直到他看见顾星河紫色的眼眸——当顾星河近身掐住鬼斗的双手时,就已经对他发动了幻紫猎能。正常情况下,鬼斗一定会有所察觉,但在那一瞬间,两种猎能的完美切换让他大意了。正因此,那之后他看到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真实之上的幻觉。

冲向半空,想要从背后刺穿鬼斗心脏的人并非牧斯年,而是章钊。真正的牧斯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顾星河身后,毫不犹豫地用血翼刺穿顾星河的肺部,同时刺进了鬼斗的心脏。

“混账……”鬼斗面目狰狞,“你以为……这样就能……”

鬼斗话未说完,锋利的猎徒匕首从他的侧腰插入。鬼斗难以置信地微微侧头,陈诗诗双手紧握住一把猎徒匕首,她咬着牙,一寸一寸地用力,终于,匕首由下而上刺进了鬼斗的心脏。

“爸,女儿替你报仇了。”

陈诗诗按下刀柄上的按钮。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爆响,鬼斗的胸膛急速坍塌,接着爆裂开来。五个人提前后退,避免了爆炸的冲击。

鬼斗的胸膛之中出现一个空洞,他跪倒在地,再没有动弹。

“我们……赢了?”章钊有些不可思议。

“赢了。”顾星河颓坐在地,声音虚弱。虽然牧斯年避开他的要害,但也已经是重伤。

“顾星河……”陈诗诗冲上来,双手堵住他胸口流血的伤口,“你……没事……你会没事的……”

“哥们挺住!”章钊也冲上来扶住他。

“让我来。”牧斯年赶过来给顾星河做止血处理,他刚来要伸出手,忽然间,巨大的威压出现,所有人都喘不过气,纷纷倒在地上,哀之鲲的阴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四人脚下。

远处的鬼斗,重新站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鬼斗癫狂大笑,果然,神是杀不死的,哪怕心脏被炸碎还是可以活过来,“我早说过,我就是秩序,我就是规则本身……”

陈诗诗率先跪下,章钊是第二个。

牧斯年咬牙站了起来,他还想抵抗,但是在哀之鲲的笼罩下他虚弱得像个婴儿,他想要再次张开翅膀,却根本做不到。鬼斗眼中闪过一丝傲慢的憎恶,他右手合紧,哀之鲲的黑影立刻钻入了牧斯年的体内:“你刚才给我的,现在全部还给你……”

牧斯年的身体紧绷,伤害转化在他体内瞬间完成,少年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嘴角轻动:“真……不爽啊……”

牧斯年的胸**炸开来,少年在血肉纷飞中倒地。

“牧……斯年……”顾星河浑身都在淌血,他连声音都沙哑了。

鬼斗傲慢地来到顾星河身旁:“是不是不甘心?为什么那么努力了,还是赢不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鬼斗说着,随意一挥手,章钊的喉咙割开了。接着他又一挥手,陈诗诗也软绵绵地倒下。

“不——”顾星河大喊一声,这是他能发出的最后的怒吼。鬼斗用沾满鲜血的手提起顾星河,就像提起一块破布:“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因为现在的你和曾经的我一样,是人类,是可悲又渺小的失败品。”

“再见了。”

顾星河放弃了,他闭上眼睛,但是脖子迟迟没被掐断,心脏也还在跳动。

五秒过去,心脏仍在跳动。

十秒过去,顾星河睁开双眼,鬼斗的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他惊恐、绝望,甚至在流泪:“不,为什么……为什么你还在……不可能,我的理论完美无缺……你应该死了……不……不要……我不要消失……”

鬼斗闭上眼睛,再重新睁开。他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他看着被自己提起来的顾星河,微微一笑:“星河,你伤得很重啊。”

“培……风?”顾星河猜出来了。

“是我,但不仅仅是我。”培风将顾星河放回地面,“语言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我有办法让你立刻明白。”

培风伸出手,轻点了一下顾星河的额头。

瞬间,一种由零碎的记忆和抽象信息组合而成的高纬度感受,倏地一下钻进顾星河的大脑,它们迅速融化,形成概念。

顾星河听说了鬼斗的故事,但那不是真相的全部。传说,鲲生性残暴邪恶,不啻神用女娲补天之石造出重环玉璧,将鲲的能力封印,收为神徒。那之后,鲲在漫长的岁月中化身为了鹏,这不仅仅是灵体的变化,还催生出了新的人格。后人都知道神话传说中的鲲鹏本是一体,但鲜少有人知道,鲲鹏也是指两个独立的灵魂:图南与培风。

重环玉璧镇压的是鲲,而非鹏。鹏心性善良,重环玉璧对他没有封印效果。不啻神寂灭后,鹏独自游**于世间,漫长的岁月中,某一天他体内鲲的人格再次苏醒,那之后,鲲和鹏——图南与培风,开始了漫长的纠缠与制衡。他们谁也杀死不了谁,谁也驱逐不了谁,谁也改变不了谁,两个人格交替着醒来,每次苏醒时间为一百年。

春秋战国时期,图南的人格苏醒。图南与公输岳做了交易:图南用自己的鲜血让岳家主的长子起死回生,同时两人也结下了血契。作为交换,公输家要为他修建陵墓,镇压重环玉璧。当然这并不是他真正的目的,就算没有重环玉璧的封印,他的能力也不会被约束,真正限制他能力的是沉睡的人格——培风;图南要做的是:以陵寝为牢,以重环玉璧为锁,以万千生灵为祭,彻底抹除体内的培风。

幽谷子夜观天象,知有凶灾,派人联系上公输家,这才有了后面的反水与暗算。最终,图南再次被重环玉璧封印,培风也受到仪式的重创,但由于图南的计划没有得到完美实施,培风的灵魂没有被彻底抹除。培风苏醒后,并不受重环玉璧的封印,他失去记忆,忘了自己是谁,同时脱离了灵体。那之后的培风便经历了漫长的轮回转世——转世不过是一种更好理解的说法,事实上,神徒不会转世,他们只能不断寻找合适的宿体,培风的每一次寄宿都是无意识的,直到这一代,他的灵魂在慢慢觉醒。

“这些年,我一直觉得自己被什么召唤着,我渴望着它的召唤,又害怕它。”培风看向自己的左手,“现在我都想起来了,召唤我的是另一个我。我是鲲鹏,我是神徒,我醒了。”

“你是培风。”顾星河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说不出悲伤还是难过。

培风看向顾星河:“我也是图南。我曾以为我跟他可以和睦相处、达成共识。其实图南并没有你们所说的那么邪恶,他只是太向往自由,他不愿意遵守任何的秩序。漫长的囚禁和封印让他憎恨神,憎恨我,憎恨这世间的一切。几千年过去,他仍在试图抹杀我,他永远不承认我们本是一体……到头来,我还是辜负了神。”

“不啻神到底是什么?”顾星河问。

培风摇摇头:“我没资格描述他。”

培风的眼中满是哀伤和悲悯:“再过一会儿图南就要醒了,接下来是属于他的一百年,对你们人类而言,这将是噩梦般的一百年。”

“我该怎么做?”顾星河很绝望,他的同伴都死了,他也快死了,他是不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放弃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不是你,鬼斗或许真的得逞了,至少,会得逞很长一段时间。”培风伸出右手,“把手给我。”

顾星河伸出右手,培风轻轻握住。

“接下来交给我,我会结束一切,今晚所有被我伤害和杀死的人都能恢复原貌。但是有条件,顾星河,你必须替我做一件事,如果你没有做到,今晚醒过来的所有人都会死去。”

“什么事?”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我答应!”顾星河没有犹豫,他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事物都在这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会比这些更重要。

“谢谢你。”

顾星河的手背就在这时燃烧了起来,很快,一个鹏的血咒成型。几秒后,血咒慢慢变淡,隐藏在了血肉之下。

血契结束,培风抬起右手,举向空中。生之鹏出现了——那只不可思议的二维平面白色大鸟,这一次,它变成了一只三维的白色大鸟,它是如此华美、庄严和神圣,它飞起来,在蓝田山的上空展翅翱翔,它的尾巴拖出长长的光迹,所到之处全部笼罩上了晶莹的白色光粒。

鬼斗自认为是超越神徒的存在,可事实上,他连神徒十分之一的能力都没有发挥出来。有那么一瞬间,顾星河感到绝望,他们猎能者,究竟在与什么为敌?他们究竟有什么自信可以维持这个世界的和平与秩序?这个世界的未来,真的属于他们吗?

夜空被一声悠长的鸣叫声划破,生之鹏直冲云霄,如烟花般绽放,整片山丘都沐浴在圣光之中。圣光之下,花草、动物、人类,世间万物的一切皆开始复苏,它们的伤口开始愈合,鲜血回到体内,皮肉开始重组,哪怕是牧云侃这种灰飞烟灭的存在,也在无数光粒的围绕下酝酿出新的躯体。一切发生得很快,不到半分钟,所有人都毫发无伤地站了起来,他们震惊地检查着身上不复存在的伤口,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升天啦?西方极乐世界?”章钊第一个问出来,没人回答。只有一群死而复生的麻雀从石头阵中飞向天空。几秒后,一股奇妙的东西钻进章钊的脑袋里,他跟顾星河一样,开始共享培风的某些信息和记忆。

章钊立刻明白了,是顾星河身旁那个发着光的培风救了他们。章钊忽然想起一件已经无关紧要的事——当初他们开着小白在高速公路上狂飙,被一群受伤的死徒舍命追击,那些死徒其实并不是想要杀死他们,而是希望能得到培风的治愈吧?因为培风掌管着生机。但那些死徒最后又不敢过桥,桥的对面是图南的领域,而图南统领的是死亡。

天空的生之鹏消失不见,哀之鲲的影子出现在大地上,它看上去痛苦万分,挣扎着想冲出二维的束缚,想要寻找目标转移这巨大的伤害。可它被培风死死踩在脚下,它发出怪异而凄厉的哀号,最终,在一瞬间收回到培风体内。

顾星河忽然就看懂了培风的行为,世间万物的一切都有其代价,神徒也不例外。他吸收了如此多的伤痛与死亡,势必需要再将这些转嫁出去,但培风不打算这么做,他要全部承受。

培风笑了,那是一个既失落又抱歉的笑:“看来我也跟你一样,有些话再没机会对那个人讲,只能永远埋藏在心底了。你说,如果我只是培风,该多好啊。”

顾星河沉默。

“再见。”培风想朝顾星河挥手,他在抬起手的一瞬间,身体化为一片黑色光粒随风消散。

苍青之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