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即便作风跋扈,亦算是个端庄持重的姑娘,如今这般语出惊人,直叫元疏一惊。

他蝶翼般的羽睫颤动了些许,眼底很快回归宁静。

元疏不露声色地夺回解清规手中的腰带,对着铜镜理了理仪容。

“臣若是狂徒,郡主可不会像这样安逸。”

解清规双手撑于身后,身躯前倾打量着他。此时她完全处于他的盲区之内,目光俨然冷若冰霜。

下一瞬,元疏回首,她眼神中又骤然流露出温情来。

元疏有些不自在,吓唬她道:“郡主的亲事未成,便还是元某的学生,待春沐过后,回国子学来,功课不容懈怠。”

不容她继续油嘴滑舌,元疏当即下楼去寻了周河,吩咐他置办座马车来。

等候以及回去路上,解清规尚说了些插科打诨的话,但元疏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便也静了下来。

回到府中时,解清规方才谢过元疏,就远远望见前堂内常子深与伏容的身影,二人正对自己黑言诳语。

她顿时如鲠在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元疏看出她的不适,问道:“你一人应对得过来吗?”

解清规不经忖度一笑,“无妨。”

而后她向元疏行过拜别揖礼,就往前堂信步去了。

“今日什么风把二位吹来了?”

她心想,这伏容方从三里客栈回来,这么快就联络上了常子深,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请自来,还真是心有灵犀。

只怕,这一世想要毁她清誉的,不仅是伏容一人。

常子深见她面色柔缓,以为她如意料之中,气已消下去大半,遂一字不差地将来时准备好的说辞道出。

“清规,我们大婚之日那是个误会,是有人把我药倒在了长乐轩,要蓄意陷害我啊!”

“他们一定是嫉妒我们两家联姻,所以才挑拨离间,旁人不信我,你可不能不信我啊!”

他说话时眉飞色舞,一张分明还算翩翩君子的脸附上如此神情,叫解清规觉着滑稽。

“是吗?”她坐在了离二人甚远的东边,一手倒茶,一手指向杵在一旁的伏容。

“那她呢?秋月湖旁,她推我落水,你在旁边视若无物,如今与她出双入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呢。”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唤着他“子深哥哥”,伏容和常子深笑容一僵。

常子深谨记父亲要他再三忍耐,只能硬着头皮往她旁边坐。

他伸手覆上解清规的手,“清规,你与容儿之间是个误会,我这不是带着她来同你解释了嘛。我们大婚在即,闹成这样岂非让人看了笑话?”

解清规顿感被碰到的地方皮肉一紧,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随后用帕子大力擦拭。

这一幕落在常子深眼里充满了羞辱。

他站起来:“清规!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解清规冷笑,“闹?我只是道破你我之间的虚以委蛇,你这就受不了了?”

常子深哑然,总觉得秋月湖一事之后她变了个人,气质比先前稳重了不少。

伏容凑过去拉起她的手:“妹妹,你这样可是误了我们之间的多年情分啊,我……”

啪!

不等她说完,解清规一巴掌甩了过去,清脆而响亮。

“情分?你将我推进湖里的时候,何曾念过我们的情分?”

伏容捂着火辣辣的脸,不可置信。

“你竟然打我?”

她怎么敢!

“打的就是你!”

啪的一声,解清规又往伏容的另半边脸扇了过去。

伏容红着两边脸,想要一巴掌还回去,却被解清规抓住了手腕,一把摔在地上。

解清规将她推自己时说的话重述了一遍,“常家少夫人?我还真不稀罕。”

至此,她已经被气得憋红了脸,像被踩了尾巴的白兔,急不可耐地将他们赶了出去。

她倚着太师椅,手捏紧了扶手,久不得平息。

遽然,前院里远远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是谁惹我们郡主大人生气呀?”

是她许久不曾听过的声音。

目光循声而去,兄长解青哲着绀色竹纹云锦徐步走来。

若非当下早已笃定自己确实重活一世,她便要误以为这是死后之地了。

上一世,她最好的阿兄,甚至没活到惊昙之变官兵奉旨抄家之时。

就在几个月后,我朝与敌国生了嫌隙,却碍于时运不济宜和不宜战,不得不送七公主前去和亲。

将军府奉旨护送,身为世子的兄长肩负了这重任,此一去,竟是一去不复返。

如今再见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中纵有苦涩,也多的是沁人心脾。

这一次,她定要护将军府上下所有人周全。

解清规展颜道:“阿兄,你回来了。”

解青哲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一饮为快。

“是啊,本来军中事务没这么快解决的,但听说了你与常子深的事,我便速速忙完回京了。”

他探手捋了捋解清规因折腾而颇显凌乱的刘海,冷哼一声。

“区区刑部尚书之子,能被我们家清规看上是他的荣幸,可他竟然在大婚之日跑去长乐轩?真是罪该万死!只是退婚到底便宜了他。”

解清规替他斟茶:“阿兄莫恼,他此番也算身败名裂了,放眼天下,哪还有看得他的姑娘。”

除了伏容。

见她能够若无其事地娓娓道来,解青哲高悬的心总算暂且搁放。

他原还担心她黯然销魂,到底是青梅竹马,自小结下的亲事,不想他的妹妹这样清醒。

“说得好!”解青哲言笑晏晏。

“我在军中待了这么些月,如今回来,是要同友人们聚聚的,你若有心,届时我带上你,你瞧瞧有没有看得上眼的。”

适闻此言,解清规面色阴了刹那,为防阿兄觉出异样,忙收敛起来。

他的这些友人,在惊昙之变后,要么落井下石,要么聊以解嘲,要么避之不及。

如若阿兄那时还活着,瞧见这些人的嘴脸,必会很失望吧。

但越是如此,她越是要去会会这些人。

解清规勾唇一笑,两颊卷起浅浅的梨涡。

“好啊,我等着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