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享和苏航或主动或被动把长辈拖进卧室,客厅则留给了言晓晓和她妈。
杨阿姨气极败坏:“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言晓晓低着看着脚尖,不愿言语。
杨阿姨气得跺脚:“你看看你这样子,难怪张博不要你,长相行人又笨,原来勉强还有个优点老实,现在又学会撒谎了,我看那个男人会要你,你就当一辈子老姑娘吧!”
杨阿姨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戳在言晓晓心上,从小到大,在父母眼里,她就是个废物 她也真觉得自己是个废物,直到转岗当了客户经理。
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用处的,有好几个客户说她工作认真又负责,甚至就连罗行长都说,她再锻炼一下,就是能独当一面的客户经理。
她不是废物。
她才不是没人要。
“我和你爸已经在亲戚面前说了,你今年年底结婚,你不能让我丢脸!”
“我……我……我……”言晓晓语气依然软弱,声音中却带着从未出现过的坚定:“我没有对象,结不了……”
“张博为什么要和你分手?肯定是你的问题!你应该好好反省你自己,犯了什么错!向张博道歉,让他原谅你。”
“不是我的问题……”言晓晓想起那天房产局的每一个细节,她虽然笨,但是她记性不差,看得很清楚,那个她交往多年的男人,有着什么样的真面目:“他骗我钱,他不是好人?”
“什么叫骗你钱啊?你们将来都是要结婚的,你的钱不就是他的钱?”杨阿姨不愧是人民教师,硬的不行,马上开始语重心长:“晓晓,你是个女人,女人这辈子注定是要依靠男人圈着男人转的!你现在这个样子跟谁学的?”
杨阿姨口中生活方式,曾经就是言晓晓的行为模式,直到苏航和关享把她从那个错误的世界拖出来,原来认认真真地干完一件事被客户夸奖是那么棒的一件事,原来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同事和领导的认可是那么开心的一件事,言晓晓不想回到过去,不想像一个废物一样活着。
“我不想围着男人转,我想工作。”
“你那工作有什么好干的,每次回家不都是抱怨又被领导批了,又被客户骂了。”
“我现在在当客户经理,你可以问苏航和关享,连领导都说我干得挺好的。”
“她们哄你玩的,你还当真啊?”
“她们没骗我,她们说的是真的。”
言晓晓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我能把一件事干好,从小到大,你和我爸都觉得我长得不好看人又笨,让我当乖孩子别讨人厌,结果所有人都欺负我,张博根本不喜欢我,对我一点都不好,你还说是我的错?你从来都没考虑我的心情,我现在过得很开心,我就想象现在这样过!”
记记中的女儿,从来反驳过她的意见,杨阿姨瞪大了眼睛,这段日子,女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没你这个女儿!”杨阿姨作势要走,过去二十多年,她用这种方式‘说服’言晓晓上她指定的学校,学她指定的专业,买她指定的房子,交她认可的男朋友,她相信这一次,言晓晓一定会听话。
言晓晓茫然地看着妈妈,她知道妈妈是在为她好,可是妈妈从来没有考虑过她到底过得开心不开心,言晓晓缓缓摇了摇头,含着泪的眼睛里有着毫不回旋余地的坚定:“我不要和张博结婚。”
苏航卧室内,周阿姨坐在梳妆台前,背挺得笔直,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碎发用发胶整理得一丝不苟,端庄而高贵。
“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周阿姨下巴微微抬起,语气不带一丝情绪。
苏航侧耳倾听客厅和隔壁传来的争吵声,笑容虚弱而无力:“我其实挺希望您骂我一顿的……就像她们一样……”
“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周阿姨唇边微笑没有丝毫动摇:“从小我就教过你,不要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情。”
“但是争吵可以交流感情……”苏航垂下眼睛:“您总是特别理智,特别会用最小的付出获得最大的收益,但是……”
苏航慢慢呼出一口气:“亲情这种东西,我觉得不需要精密计算……”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不要浪费时间。”
“我希望您能像别人妈妈一样……”
周阿姨不耐烦地打断了女儿的话:“每个母亲都有自己的沟通方式,我希望你能够懂得什么叫做理性,我现在只想知道,你骗我的动机是什么?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有些话,苏航很久以前就想说,但是说了之后,和母亲的关系恐怕只会更加糟糕。
“从小到大,您就没管过我。”
“我再说一遍,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教育方式,我认为我的教育方式十分正确,至少现在的你,就是个成功的作品。”周阿姨口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当然,如果你能解释清楚今天发生的事情。”
“教育?”苏航轻笑:“我为了不让您觉得我多余,我为了能让您满意,我一直按您心目中理想的样子活着,小时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了好好工作,努力奋斗。这不是您的教育,这是我为了博得您的欢心,长成您喜欢的样子。”
“您听到了吗?”苏航指着门外:“言晓晓妈妈担心言晓晓笨,让她找个老实人。关享妈妈担心关享脾气太坏,一般人受不了,让她找个条件差的……”
苏航吃力地站起来,看着母亲,眼睛里的泪水和嘴角稀薄笑意一同凝结住:“她们生气,是因为她们觉得女儿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您呢……”
苏航缓缓摇头:“因为我欺骗您……”
周阿姨没有反驳,她静静地等着苏航说完。
“我没什么动机,更没什么目的,我只是……”苏航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已经厌烦当完美女儿了……”
“那你想怎么样?”对于我是为你好这种类型的话,周阿姨从来没有兴趣,她一直认为,每个人的人生只有自己能够负责,就算是父母也没有资格安排子女的人生,她从来不对苏航有任何要求,一直让苏航自由生长,没有想到苏航她的期望,反而用一种不成熟不理性的态度来处理母女关系以及自己的生活,简直是令她失望透顶。
“我不想回家,我不想随便结婚生子。”
“我和你父亲从来没有……”
“您和父亲从来没有强迫过我做任何事,你们从来都是无视我的存在,只有在别人夸奖你们是优秀父母的时候,才需要我的出现,我为了能让你们多看我一眼几乎付出了二十多年的努力,我烦透了。”
周阿姨看着苏航,眼前的女儿似乎更加陌生,从小到大,这个孩子和她之间总有隔阂,她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就连夫妻之间都应该保持距离,何况是子女,可万万没想到女儿会对她生疏到这个地步。
不过,周阿姨并不打算和女儿解释她的苦心。她姿态优雅地和苏航告辞,客厅内,言晓晓的妈妈已经先一步离开,言晓晓正在厨房看着一锅汤发呆。
苏航躺在**,努力回忆,很想在记忆里找一点能够让她感受到家庭温暖的东西,想了很久,最终不得不放弃。苏航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立刻有一小块地方变得湿乎乎的。
至于关享那边,争吵还没有结束。
钱阿姨指责关享的不学好已经突破下限,如果人人都像她这样欺骗父母不想结婚,整个社会体系都要完蛋,简直是反党反社会。
趁钱阿姨喝水的功夫,关享虚心地向钱阿姨请教:“作为一个党员,我从来不知道,党章还规定了,不搞对象就是反党?”
钱阿姨气急败坏,一巴掌打在关享后脑勺上:“和你谈正经事,你还贫嘴?”
关享摸着后脑勺,一脸无所谓:“我挺认真的啊!”
“认真你干这事?”
关享倒在**:“这不是为了让你和我爸开心?”
“你骗我们,还说是为了让我们开心?”钱阿姨想把关享从**拉起来,无奈关享打定主意装死,死活不肯动:“我们也是为你好,你就不能老老实实找个好人家啊?”
“我对好人家没兴趣,我就想嫁有钱人!”关享举起手机,打开淘宝,精华快用完了,赶紧得再买一瓶。
“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就知道钱钱钱?”钱阿姨在女儿身边坐下,拍着被子:“结婚就是为了钱吗?”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关享举起手机:“一瓶精华一千八,没钱这日子怎么过?”
“你一定要用这么贵的?宝宝霜就不能擦?”
“不能!”关享从**坐起来:“如果结婚代表着降低生活质量,我干嘛要结婚?”
“婚姻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两个家庭的事情,为了融合,总要有人做出点牺牲!”
“我什么都能牺牲,就是不能牺牲物质!”
钱阿姨气得发抖:“我和你爸老老实实一辈子,怎么教育出你这么个眼里只有钱的女儿?”
“问你们自己啊?”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教过你一切向钱看?”
“你们是没教过……”关享冷笑:“你和我爸,从小穷养我,从小学到高中,我穿的是全班最差的,小学初中我是全班男生嘲笑的对象,上高中了,我还穿我爸的旧衣服,你的旧鞋子,人家小姑娘每天漂漂亮亮的,我连头都抬不起来,我的感受,你们知道吗?”
这些年,钱阿姨回想过去,也知道自己教育方式似乎是有那么点问题,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扯那个有什么用?眼下是结婚生子的问题。
“你们不会知道我在学校里被多少人看不起,大学四年,你们每个月给我三百生活费,三百连饭都吃不饱,我拿什么钱打扮?为了给自己买件衣服,我周末、寒假、暑假没休息过一天,别的小姑娘都在谈恋爱,我天天在打工,你们知道我什么感受吗?”
“多多,我们……”
“你们作为工薪阶层,没让我饿死,衣服干干净净又不破,还让我读大学,你们已经尽力了,我知道,我没有责怪你们啊!”关享嗤笑:“大三那年暑假,我做兼职,给超市送赠品,有一次赠品是洗衣粉,我舍不得花钱打车,一个人顶着八月份的大太阳扛着一麻袋洗衣粉走了两站路,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
“你现在结婚怎么可能过这种日子?”
“就冲你们找的那些结婚对象?”关享心中一酸:“是啊,是不用我扛洗衣粉了,但是需要我赚钱养家,供房供车!”
关享竭力定下神,控制住回忆当年给她带来的愤怒以及难堪:“你和我爸的观点,我接受不了,我就是一个想法,请你和我爸不要再管我了,我是不可能按照你们的想法去结婚嫁人的!”
恭送钱阿姨甩门走人,关享闻着糊味来到厨房,就看见言晓晓正对着一锅汤发呆 。
关享冲过去关上火,言晓晓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把汤端到灶台上,慌乱中忘记拿抹布,烫得直跳脚。关享赶紧把言晓晓的手拉到水龙头下用冷水冲洗:“刚我听见你怎么回你妈的了,客户经理没白当啊,话说的一套一套的。”
言晓晓看着自己的手指,刚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没错。”
“当然没错,简直……”关享揽着言晓晓肩膀使劲摇了两下:“干得漂亮!”
言晓晓含着眼泪,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炒菜,你去叫苏航和格非,咱们准备开饭。”
听见关享敲门,苏航快速调整好状态,从**坐起,只是一眼扫过关享,吓了一跳:“你脸怎么了?”
关享对着梳妆台的镜子照了照,这才发现左脸上多了一个鲜明的五指山。
“气狠了呗,临走前给了我一巴掌……”关享下意识地用手去摸,谁知一碰便痛地龇牙裂嘴:“国企工作一辈子,清清白白两口子,路边捡到一块钱都要交给警察叔叔,结果生一女儿掉钱眼里,整天就知道钱钱钱,能不着急上火吗?”
“你倒挺了解你妈的啊!”
“我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那点小想法,我能不知道?”关享撇了撇嘴:“你妈那怎么样了?”
苏航两手做了个掰断的动作,关享皱眉:“一拍两散?老苏,您不像是会干这事的人啊?”
“我不想回老家,不想换工作,不想找个最合适的男人,结一场最合适的婚,最后成为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度过我完美的一生。”
“大姐,你说的这种,多少人都羡慕不来!”
“可太他妈的操蛋了!”
苏航优雅地骂着脏话,和关享一起,在言晓晓的呼唤声中来到客厅,在餐桌旁坐下。
李格非也从书房出来,挨着关享坐下,刚刚坐定,关享一巴掌拍在桌上:“临阵脱逃!你没有义气!”
李格非不服:“我同时装你们仨的男朋友,我还没义气?”
“那你跑什么?”
“你懂不懂心理学?我在现场,只会刺激到让你妈,让她更愤怒,和你吵得更凶,你懂不懂?”
一顿饭在关享和李格非的争论中吃完,虽然实际操作和原先的计划出入比较大,但目的总算达成了,短时间之内,三人应该不会再有被逼婚的烦恼,可谓是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