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钟燃正琢磨着工作安排,杏子从门外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师父,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就连斜靠在软椅上的老烟,也直起了身体,盯着杏子。

“鹿晓阳强奸被抓,公安已经报检察院批捕了。”

钟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瞧杏子的神情不似开玩笑,抬头望着老烟求证。

“怎么没有接到这个案子?”老烟也是一脸茫然,急忙拨打电话确认,挂了电话,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说呢,鹿晓阳那小崽子年满十八周岁了,不是咱们部门的管辖范围。”

“不可能吧。”钟燃和杏子异口同声。

老烟一瞪眼:“怎么不可能,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清清楚楚,2001年5月4日,截至被抓时,他十八岁零四个月。”

钟燃和杏子以火箭速度扑进侦查监督部门。果不其然,犯罪嫌疑人鹿晓阳在维蜜大酒店利用拍摄之机,对受害人周如叶进行性侵害,经审查事实确凿,公安局以强奸未遂罪对鹿晓阳申请逮捕,检察院已经走完流程,昨天逮捕令就已下达。两人面面相觑,反转之大超出想象。

整个下午钟燃都在震惊中度过,直到杏子提醒他,要不要去夜市看望下鹿晓阳奶奶,他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赶到桥头大樟树下,仅有一个招牌孤零零地戳在树下,风雨无阻的奶奶今天没有出摊。

隔壁摊档的刘婶见是老主顾,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说道:“千万别外传,听说阳阳出事了,老太太急火攻心,哪里还有心思摆摊。你们是阳阳朋友,赶紧劝劝她吧,千万别想不开寻了短见。”

刘婶夸张的表情,可把两人吓到了。按照她给写的地址,急忙驱车赶往奶奶家。

奶奶家在老城区,狭窄的巷子,仅容下一辆车单向通过。

钟燃把车停在巷口,与杏子步入巷子。尽头就是奶奶的小院,出摊用的三轮车停在铁皮大门外,塑料桌椅堆在车斗里,都没有来得及卸载。铁皮门敞开着,轻轻敲了敲门,喊了句:“奶奶,在家吗?”没有动静。探头朝里面望,堂屋亮着灯,等不及回话就迈步走进小院。

屋内没有拉窗帘,透过窗玻璃看里面似乎没有人,屋门也开敞着。钟燃预感到不妙,急忙掀开门帘走进屋内,余光中就发现地上散落着很多纸张,奶奶的“尸体”趴在地板上,小一半的身子探进床底下。

“奶奶——”

钟燃吓得魂飞魄散,呼喊着猛扑上去。就在手掌将要挨到奶奶“尸体”时,“尸体”突然动了,床底下传来奶奶的声音:“谁啊?”紧接着,一束手电的强光从床下射出来,照在钟燃脸上。奶奶手脚并用,一骨碌从床底下翻出,坐在地上。

钟燃手捂着眼睛:“奶奶,你可吓死我了,能不能先把手电关了。”

奶奶也看清楚是钟燃,急忙关掉手电,轻拍着胸口:“我老太太还能活几年,哪受得了你这么吓唬?你和阳阳,都是爱搞怪的崽崽。”

奶奶的话把杏子逗笑了,蹲下身搀起奶奶:“奶奶你说得没错,他就是个怪崽崽。”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被杏子揶揄几句,也权当没听见。钟燃看到奶奶手里攥着个小匣子,问道:“您这是在找什么啊?”

“还不是在找阳阳的出生证明。”

出生证明?杏子有些困惑:“晓阳同学有身份证啊。”

“上面的时间是错的,我当年为了能让他早点上学,特意虚报了一岁。”

“也就是说,他现在是十七岁零四个月,未成年?”像摸中彩票大奖,钟燃心脏咚咚直跳,还不敢相信,特意追问一句。

“对喽。”奶奶眼皮都没抬,手指在匣子内翻找,最后有些失望地叹口气,“可是我放在哪里了?唉,岁数大了就是健忘。”

“您能想起来当时接生医院吗?我们可以去查档。”

奶奶托着腮认真回忆着,好半天才说道:“我这老糊涂,如果没记错,应该是浅湾第二妇幼保健院。”浅湾原是个县城,城市扩张被划进石屿市,成为一个区,从市中心开过去,也得需要一个小时。

得到钟燃明天去查档的答复后,奶奶把心放下,抬头看墙上的挂钟,不禁连声抱怨:“哎哟哟,光顾着找出生证明,把时间耽搁了,我得赶紧走。”

杏子善意劝慰:“这么晚了,奶奶就不要出摊了吧。”

“因为阳阳的事情,我连摊都不摆了?人啊,不管遇到什么沟壑,生活还得继续不是?”奶奶随口说出来的话,质朴又富含人生哲理,这份乐观和豁达,深深感染了两人。

奶奶进厨房,拎出一桶用冰镇着的海鲜,两人急忙抢上前帮忙,很快就把食材都装上外面的三轮车。奶奶跨上车,突然回头问钟燃:“你是阳阳朋友,你相信他会强奸人吗?”

“来之前我并不确定,但我看到您就明白了,晓阳同学绝对不会那么做。”钟燃回答得十分坦诚。

“自己带大的娃,我心里有数。”得到满意答复,奶奶明显很开心,“以后饿了就来奶奶的海鲜摊,管饱。”

直到奶奶蹬三轮车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杏子才问道:“师父,你真的这么想,还是安慰老人家?”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男孩,我实在想象不出,他有去强奸女孩的冲动。”

杏子深以为然。

钟燃驾车行驶在去浅湾的路上,车载显示屏显示来电,是老烟打来的。坐在副驾驶座的杏子,预见性地把手捂在耳朵上,即便这样,沙哑的烟嗓依然透过指缝,摩擦着她的耳膜。

“臭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惹事,但凡涉及鹿晓阳,你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连年龄都要质疑,过分了啊。他究竟是你什么人,让你这么上心?”

杏子悄声提醒:“老烟肯定是为你说话,被王检骂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

钟燃如何不知,任凭老烟在电话那头发脾气,也不敢插嘴。对面火气宣泄得差不多了,才说出结论:“给你两天时间,弄不到确凿证据,以后这个案子,就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电话随之挂断。

杏子朝钟燃吐吐舌头,伸手指比画个V,笑道:“老烟给咱们争取了两天时间,倒计时开始。”

2

当两人站在目的地,内心充满绝望。第二妇幼保健院不复存在,原址上修建起一座街心公园,矗立着五颜六色的游乐设施,孩子们爬上爬下,叽叽喳喳地欢乐非常。

“师父,这……”

“去派出所。”

辖区派出所户籍科的民警热情接待两人,并搬出十几年前的户籍档案。仔细翻阅找到了鹿晓阳的户籍存根,日期与身份证上的日期一模一样,杏子有些泄气。

“师父,会不会是奶奶记糊涂了?”

钟燃摇摇头,奶奶精神矍铄,况且是自己亲孙子的出生日期,如何能搞错?向户籍民警请教:“同志,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有没有可能和真人实际年龄不符?”

户籍民警笑道:“毕竟都是人工办理登记,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概率非常低,万一有这种情况发生,需要带着医院开具的出生证明来办理变更。”

事情尚存一丝转机。

两人从派出所里出来,钟燃上车,开启导航定位。

“师父,现在去哪?”

“鹿晓阳老家。”

依据户籍上登记的家庭住址,驾车来到石油勘探局大院。社区很大,很多老楼已经改造翻修,邻居能搬走的都搬走了,租住的租客并不清楚鹿家底细。钟燃叉着腰站在楼宇间小广场上,环视着四周林立的高楼,两人间的默契让杏子秒懂,一个向左,一个奔右,快步跑向居民楼。

你好,我是市检察院的检察官,这是我的证件。您认识鹿晓阳吗?他父亲叫鹿天民,母亲叫贾青,是咱们石油探勘的双职工,几年前搬到石屿市区了……对不起,打扰了。同样的话术,两人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约莫两小时后两人再次碰头,话都顾不得说,拿起矿泉水狂饮,直至缓过这口气,杏子才开口说话:“师父,我这边倒是有几户认识鹿家父子,但谁也说不上鹿晓阳究竟多大。”

钟燃点点头,这边情况与杏子相似,这条路看来行不通。

已值傍晚时分,小广场的篮球架前,出现了几名打球少年,看身高和相貌与鹿晓阳年纪相仿。一名身材健硕的少年在三分线外投球,力道很足,篮球越框而过,蹦跳着颠出场外,滚到钟燃脚下。

“大叔,能帮我们把球抛过来吗?”少年朝着钟燃招手。

钟燃弯腰捡起篮球刚要抛过去,突然心念一动,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杏子。杏子有些意外,但马上兴奋起来:“师父,你要露一手啊?”

钟燃高挽袖面,运着篮球进入球场,距离三分线还有一步的距离,用五根手指肚托住球,轻舒猿臂,利用手腕的力量将篮球投出去,篮球划出一道抛物线,在空中翻滚着空心入网。

“大叔,球技不错啊,要不要battle下?”健硕少年主动挑战,钟燃欣然接受。

少年们迅速散开,把球场让给两人。健硕少年先攻,利用身体优势强吃钟燃,生生挤进篮下三秒区内,跃起投篮,在球出手的瞬间,少年身后冒出一只大手,遮天蔽日把篮球狠狠地钉在篮板上。

“钉板大帽,坦克你不行啊。”少年们起哄。

叫坦克的健硕少年朝着两边做了个闭嘴手势,站到防守位置。轮到钟燃进攻,只见他持球从右路进攻,坦克急忙向左横移,脚下站稳挡住去路,想造对面的进攻犯规。钟燃眼看就要撞在他身上,却临时变向,右手扣住篮球,以左脚为轴,身体如陀螺般旋转,贴着坦克的身体绕到他身后,眼前一马平川,钟燃高高跃起,借助篮板,投球入筐。

不远处传来杏子兴奋的尖叫声。

就这样,两人交换攻防,几个回合下来,坦克完全落于下风。1v1,最终钟燃以五比一获胜。坦克擦拭下额头汗水,有些不服气:“我单打最菜,我发小要是在,虐你如虐……”最后一个脏字,忍住没说出口。

钟燃并不介意,笑道:“好啊,那约你发小来比试下。”

“他在石屿市区上学呢,很久才回来一次。”

“鹿晓阳?”钟燃脱口而出。

“怎么,你认识他?”坦克瞪圆了眼珠,有些不相信。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有那么一瞬间,钟燃都想奖励坦克在自己头顶大力灌篮。谨慎为上,还是小心翼翼又问了一遍:“鹿晓阳真是你发小?”

“如假包换,他也不是名人,我有必要冒充吗。”坦克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

“你们俩谁年龄大?”

坦克指了指自己:“当然是我。”

“坦克,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半,确切说还有两个月,我就十八岁了。”

杏子感觉到什么,赶紧走了过来。钟燃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我能看看你的身份证吗?”

“查户口啊,你们是什么人?”坦克终于警惕起来,钟燃急忙掏出工作证。坦克拿在手中:“石屿市检察院……叔叔,晓阳他怎么了?”

钟燃急忙解释:“他没事,我们只是核实下他的实际年龄。”

坦克从背包里取出身份证递给钟燃,上面清楚写着坦克的出生年月日,他大名叫徐哲,2001年11月25日出生。杏子内心速算,截至今日徐哲十七岁零十个月。

“徐哲,你确定……你比鹿晓阳大?”

“大他十几年了,又不是今天信口开河。叫我大名听着不习惯,还是叫坦克吧。”

“好,坦克。”钟燃还想问,可音量却被身后嘹亮嗓音所掩盖。

“坦克!”

钟燃急忙回头,一名腰如水桶般粗细的中年妇女站在身后,手里拎着超市购物袋。

“妈——”坦克急忙跑过去,从母亲手中接过袋子。

“你们是……”坦克妈疑惑地望着两人,钟燃再次把工作证递了过去,并简要说明来意。

坦克妈性格爽朗,不用问,自己就滔滔不绝:“我和鹿晓阳他妈贾青,之前是一个部门的,都是一线员工,关系近如闺蜜。我这不是怀上坦克了嘛,他爸心疼我,让我退居二线,以照顾孩子为主。贾青两口子都是事业型,双职工还都常年奔波在外,可苦了阳阳。”

坦克插嘴:“他苦什么,没人约束,可以天天玩……”

“这是嫌妈约束你了呗,把你伺候这么大,又高又壮的,妈容易吗?”

这对活宝母子眼看就要把话题带偏,钟燃急忙道:“坦克妈,是你先怀的坦克,还是贾青先怀的鹿晓阳?”

“当然是我了,等她怀孕时,还总向我咨询育儿的经验。她家阳阳比坦克小半岁。”

“坦克妈,您也是在第二妇幼保健院生的坦克?”

“不愧是检察官,连我在哪里生孩子都知道……”坦克妈的话,让杏子“扑哧”笑出声来,坦克妈不明所以,“怎么,我说错了?”

杏子急忙摆手,笑道:“您说得千真万确,他就是妇女之友。”

坦克妈没听懂杏子的笑话:“我们基层啊,就缺少像您这样的骨干人才。关心百姓,什么都了如指掌……”

钟燃朝杏子狠狠瞪一眼,急忙把话题拽回来:“您对当年的产科医生还有印象没?”

“咋能没印象?二院主要针对石油系统的职工,医生和我们都熟识。接生的王医生去了新院,现在是科室主任了。”坦克妈好像想起什么来似的,补充说明,“前两年二院和第一妇幼医院合并了,现在叫浅湾妇幼保健医院,院区建在开发区。需要的话,我把王主任引荐给你。”

“能这样就太好了,坦克妈,你可帮了我们大忙。”

“这算什么,你们与鹿家素昧平生,却为阳阳的事不辞劳苦。我们这些老街坊,能出点绵薄之力心里才舒坦。”坦克妈办事雷厉风行,很快就为钟燃约好明天与王主任见面时间。

第二天天蒙蒙亮,钟燃和杏子就赶到了浅湾妇幼保健医院。听清楚来意,王主任特意找到曾经科室的人员,陪同两人去档案室调取资料。

经过大半天努力,从数排铁架子、海量的病例中,终于找到产妇贾青的住院病历,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2002年5月4日上午七点十九分,顺产一名男婴,取名鹿晓阳。这比他身份证上的日期,整整晚了一年。

3

鹿晓阳的案子,调回到未检科负责审查起诉。

仔细研究过公安部门提交上来的案卷材料,钟燃以检察官身份,要在看守所提审鹿晓阳。

看守所门口,意外碰到从里面出来的叶安稳。

“叶律师,你今天也约见嫌疑人?”有杏子在场,钟燃用的是官称。

“咱俩应该见的是同一位犯罪嫌疑人。鹿晓阳的案子,差点乌龙了啊。”与上次见面一样,叶安稳充满热情。

“咦?”

“呵呵呵,我是鹿晓阳的法律援助律师,这不,刚刚去见了委托人。”

没想到数月不见,老同学成为同一个案件的辩护律师。钟燃点点头,抛出自己的疑问:“叶律师,我看了下卷宗,从鹿晓阳被抓开始算,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您这边还没有给嫌疑人办取保候审?”

“之前按照成年人受理的嘛,强奸这种事社会危害大、影响坏,就没有着手准备。现在变未成年人了,可以重新考虑。”叶安稳的话,让钟燃有些不舒服。公诉人提议取保候审而辩护律师却并不积极,个中缘由变得有些微妙。

叶安稳寻思了下,把钟燃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我这个当事人啊,年纪不大,性格却犟得像头驴,自己犯了事还嘴硬。但毕竟是未成年人,有些事考虑不全面。钟检在公诉时,一定要酌情考虑。”

“我们是公诉机关,您是辩护人的律师,各尽其职就好。除了法庭,其他不必多说了。”

“哈哈,理应如此。咱们是老同学,恍惚间竟忘了彼此的身份。等这个案子结了,我再请你吃饭。”见钟燃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叶安稳打个哈哈,草草握了握手,转身走进停车场,很快开着辆小轿车绝尘而去。

两人由民警一路带着,进入审讯室。

鹿晓阳早已等候,羁押期间他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脸色还红润了许多。身边还坐着一位女社工,为保护未成年人的诉讼权利,全程监督检察院的提审。

钟燃在对面坐下,见是钟燃,鹿晓阳笑了:“怎么换人了?”

正在架设录像设备的杏子正色道:“经浅湾妇幼保健院调取出生证明,你未满十八岁,属于未成年人。所以你的案子,接下来由未检科全权负责。”

鹿晓阳点了点头,从他的眼神中,钟燃读出了“谢谢”两个字。很快,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懒懒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在杏子按照程序宣读开场白后,钟燃翻开卷宗,抽出几张照片摆在桌面上,照片里面周如叶穿着暴露,搔首弄姿。指着照片里的内容,问道:“这些照片都是从你相机里面复制出来的,你确定是你拍的?”

“是。”

“你有没有意识到,这些照片尺度过大?”

“意识到了。但我只是按照要求拍摄,私房照如果不作为推广使用,算不上犯罪吧。”

“确实算不上,如果有进一步过激行为,就不好说了。”钟燃直视鹿晓阳,正色道,“根据公安机关的侦查报告,你于10月8日应邀在维蜜大酒店给女事主拍摄私密照片,其间见色起意,企图强奸女事主,女事主偷偷报警,你才被闻讯赶来的公安民警现场抓获,并以强奸未遂被批准逮捕。对此,你有异议吗?”

“有!”鹿晓阳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是被仙人跳了,我没有想过要强奸她,我不认罪!”

“你和女事主怎么认识的?”

“她关注我的视网,并私底下找到我,想拍一个关于cosplay的视频。本来约好的是几个人,结果我到酒店的时候,只有她自己,并且非要先拍一组自己的照片,我拗不过,也就答应了。谁知道她越拍越露骨,最后还把我紧紧抱住,倒在**。我拼命想起身,她就撕碎自己的衣服,这时候警察就冲进来了。”

“你有证据可以证明你的证言吗?”

“没有。”

“根据警方调取酒店的监控记录,案发前半小时你到达维蜜大酒店,进入407室女事主早已经开好的房间。半小时后,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电话有侵害事件正在发生,警方紧急出警,三分钟后即到达案发现场。警方有完整的接警、出警记录。报警人是女事主朋友,在收到女事主求救微信后紧急报警,证据链条确凿。鹿晓阳,你对此有异议吗?”

“虽然辩护律师建议我考虑认罪协议,争取宽大处理,但我可以不假思索地告诉你,我没罪!因为我根本没有强奸她。”话语中,竟然将叶安稳底牌亮出来。看来,叶安稳早先一步,是来劝说鹿晓阳认罪的。

钟燃抽出张照片,推到鹿晓阳面前,问道:“认识这张照片吗?”

鹿晓阳瞥了一眼:“这是贴在校公告栏上,冷夏儿同学的照片。”

钟燃点点头,再次抽出两张照片,照片上面是鹿晓阳本人。钟燃道:“这是7月11日凌晨,你在夜色KTV外被街道监控拍到的。监控显示,你凌晨一点零二分进入,一点二十八分出来,总共在里面逗留了二十六分钟,你能告诉我,那段时间你在里面做了些什么?”

“凌晨我突然接到冷夏儿电话,电话里面她说自己喝多了、难受,语言含混不清。说着说着就挂断电话。我知道她在夜色KTV给刘鹰珞过生日,怕她出事就赶了过去。KTV就跟迷宫一般,包厢众多,我在里面找了半天,没有看到她人影,就出来了。”

“有人能给你证明吗?”

鹿晓阳摇摇头。

“你为何没有去找其他同学?”

鹿晓阳道:“我并没有在受邀之列,去凑什么热闹?我问过服务生,他说十二点吹过蜡烛后,很多同学都回去了,我误认为夏儿会跟着同学们一起回学校。这是我最大的疏忽,想起来就悔恨不已。”

那两天KTV内部的监控正在检修,影像上无法证明鹿晓阳的口供。钟燃合上卷宗,神情异常严肃:“警方提供的案卷,这两个案子有高度相似之处,你都出现在案发地,都是给装扮cosplay的女孩拍照,都有主观性侵的举动……”

鹿晓阳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怒道:“我给冷夏儿拍照?笑话,难道是我传给蒋钊照片的吗?”

“当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你深夜拦截蒋钊、抢夺手机,很有可能是为了毁灭他手机里的证据。”

“尚雯雯呢?”

“根据警方提供的尚雯雯证词,她从来没有给蒋钊寄过照片。”

鹿晓阳突然意识到自己掉进一个巨大的旋涡中,是什么力量让他深陷于此,他不知道,只能用尽全身的气力,把内心郁结之气用吼的方式发泄出来:“我殚精竭虑地推动这个案子,到头来,犯罪嫌疑人反而是我,请问,我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难道是把自己抓起来?”

“这个问题,并不需要我来回答。”

鹿晓阳憋红了脸,狠狠地盯着钟燃,终于冒出一句:“钟检,这么说你也相信,我是罪犯了?”

钟燃冷冷道:“我只相信证据。”

讯问结束,愤怒不已的鹿晓阳几乎是被民警推搡着,轰出了审讯室。

众人从看守所出来,与社工分开后,一直缄口不言的杏子这才表态:“师父,你刚才在里面,是不是对鹿晓阳有点过于严厉了?强奸案我不敢说,但冷夏儿的案子,我不相信是他干的。”

钟燃点点头,赞同杏子的看法。杏子更加摸不到头绪,疑惑地望着他。

“我不想把真实想法说出来,更不想让鹿晓阳误以为我们是朋友,就可以不尊重证据,网开一面。”

杏子嘴里品味着钟燃的话。

钟燃道:“今天偶遇叶律师,反而加重了我对整个案件的怀疑。按照常理,辩护律师理应维护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权益,在案件中寻找突破口,以证明犯罪嫌疑人无罪、罪轻或者减轻,力争免除刑事责任。当事人从成年变成未成年人,对辩护律师是最大的利好消息。就鹿案而言,我们检察院尚存疑点,可是他早已先入为主地确认鹿晓阳就是强奸犯。关注点是如何尽快让其认罪,让案子有结论,提审前还不惜冒着违规风险,有意暗示我。这波操作未免有些心急了,不能不引起我的担忧。”

钟燃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叶安稳是自己高中同桌,朝夕相处,对其性格很了解,嫉妒心强,是个野心和实际能力并不匹配的人物,故此十多年来一事无成。在接风宴上,看得出他为见自己精心准备许久,人的窘迫,从神情和言谈话语中就能感受到,叶安稳郁郁不得志,全部写在脸上。可短短两个月时间,变化太大了,鸟枪换炮,状态发生天翻地覆变化,如果说车还有可能是借来开的,那身高级定制西装,和刚才握手时手腕上亮出来的绿水鬼却很难说,一副穷人乍富的做派。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职业的敏感,让钟燃知道事情绝不简单。

杏子坐进副驾驶室,眼神依旧望着看守所高墙,还有些不甘。钟燃看出来了,安慰道:“不要担心。在审讯中我所说的,都是依据警方调查,没有带出来检察院丝毫的态度。‘相信证据’这句话,是在暗示鹿晓阳,我们费了这么大的气力,把案子重新调回未检,就是要查个水落石出。那个小鬼头……”

钟燃停顿了下,眼睛也望向高墙:“会想明白的。他最大问题就是无法无天,也好,在我们找到证据之前,关在里面静静心,对他未来有好处。”

杏子眼睛骤然焕发出光彩,哧哧笑道:“真没想到,你才是老油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