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艳阳高照。
树影婆娑中，一名身着校服短裙的少女款款走来，她低垂着头，柳眉微锁，似乎满腹心事。拐过街角时，少女被奶茶店所吸引，上前点了杯奶茶，吮吸了一口，瞬间被奶茶的甜香所陶醉，少女把奶茶摆放在胸前，脸上挂着浮夸的笑容：“妙街奶茶，拐角与它相遇……”
“咔！”
导演终于喊停，服、化、道各个部门蜂拥而上，接道具的接道具，补妆的补妆，忙得不亦乐乎。导演脑袋上顶着毛巾走过来，谆谆教诲道：“雯雯，前面表情控制得很好，那种淡淡的忧伤直抵人心，可是介绍产品时表情放得太过，就显假了，要发自肺腑地开心，好吗？我们再来一条。”
“好的导演。”尚雯雯露出甜甜一笑，又走回到原点。
“各部门注意，are you ready？action！”
不远处的遮阳伞下，一名穿着华贵的中年妇人，跷着二郎腿，目不转睛望着拍摄现场。妇人烫着精致鬈发，太阳镜腿上香奈儿标识大得吓人，脖子上系着范思哲丝巾，烈焰红唇，即便坐着，身体也下意识地微微扭动，拿捏着各种妖娆的姿势，好像身体里面住着玛丽莲?梦露……我必须声明，这种表达没有丝毫对梦露不敬的意思。妇人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俗气。
终于，监视器前传来导演的一声“过了”，妇人长长地吁出口气，站起身，朝着尚雯雯挥手：“雯雯，快过来喝口红参汤。”
尚雯雯燕子般飞了过来，“嘤咛”一声扑进妇人的怀里，撒娇道：“妈，今天太阳怎么这么毒啊，晒死我了。”
尚母曾经是市舞蹈剧团的一名舞蹈演员，作为台柱子经常参加各种演出，梦想着有朝一日成为大红大紫的明星，可事与愿违，一次舞台事故伤到了腰，不得不忍痛告别舞台。她叫尚华倩，雯雯刚出生时，丈夫就抛弃了娘俩，这让她痛不欲生，“爸爸”这个词，在她们家是禁止触及的。雯雯自然而然跟了她的姓。自从有了女儿，尚华倩把全部**都倾注过来，希望女儿长大后能圆自己的明星梦。
尚华倩掏出手帕，爱惜地给女儿擦擦汗，顺手把红参汤递了过去。尚雯雯并没有伸手接，噘嘴道：“这大热天，我胃里就像点燃一团火，想喝凉的，越凉越好。”
“那怎么行，越是这种天，女孩子越是容易亏气，可不能像那些野丫头们，你身子骨金贵糟蹋不起，妈煮了好久，赶紧趁热喝了。”
过来给尚雯雯修妆的小化妆师，暗中翻了个白眼。
尚华倩嘴里说着，眼睛却盯着化妆师的粉扑，叫道：“哎哟，不能往我姑娘脸上抹，怎么不用新的？这可得多少人用过啊。”
“没有别人，您家姑娘是第一位，早晨化妆时拆封给她用的，不可以吗？”小化妆师收了回来。
尚华倩根本不理会小化妆师说什么，把头探到化妆箱，朝里面看了下，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这化妆品品牌也不行啊，上次我姑娘拍广告，从上海专门请来的化妆师，用的是清一水的奥迪……”
化妆师眼神毒辣，瞥了眼尚华倩这身行头，脑海中冒出两个字——假货。
“那是DIOR……”尚雯雯接过话茬，对着化妆师笑道，“小姐姐莫怪，我吧，皮肤娇嫩，一般品牌的化妆品用不了，上妆就会过敏，上午就跟那位主化妆师姐姐说了。你看，你是不是换一下。万一影响了拍摄，谁都担待不起不是？”软刀子扎人，她确实有一套。
“这么小就这样，以后谁能伺候得了你。”小化妆师暗自骂了一句，没办法，只能回去换化妆品。
“还是我姑娘厉害。”尚华倩眉开眼笑。
“有什么用，拍摄的都是这种街边小奶茶，一点热度都没有。能拍到可口可乐那种片才叫爽。”
“妈就喜欢你这种劲头，机会慢慢来，这位导演，听说是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花重金请来拍的。”
“我早打听过了，是进修班，掏钱就能上那种。”尚雯雯不屑一顾。
“这种小人物，入不了我姑娘的法眼。”话是这么说，眼睛亦跟随着导演，见他起身去僻静处抽烟，尚华倩急忙赶过去，一脸谄媚地套近乎、加微信。
等妈妈转身离开，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变得有些僵硬，尚雯雯动了动下颌骨，用手指轻轻拍苹果肌，让脸部肌肉放松。电话响起，是教导处小王老师打来的，让她尽快赶回学校，说是检察院的人要问她几个问题。
挂了电话，尚雯雯的脸色变得阴郁起来，自打上次在舞蹈室见过钟检，她就有种直觉：他还会来找自己，难道，这么快他就发现了什么？
2
钟燃和杏子坐在教师办公室，已经快两个小时。其间连陪同的韩松博都坐不住了，安排小王老师继续陪着，自己谎称还有事，溜之大吉。杏子等得有些心烦：“你们学校对学生的管理，都这么宽松吗？”
小王老师手里攥着手机，急忙回话：“校外有个活动，邀请尚雯雯同学参加，也是早就请过假的，她电话里说尽快赶回来。”
一直埋头批改作业的沈冰抬起头来，眉头紧锁：“李检，我们学校注重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尚雯雯同学的志向是考取电影类大学，在不影响学业前提下，多积累些拍摄经验，对她个人发展是有好处的。再者，你们事先没打招呼就突然造访，学校有自己的安排，确实做不到尽善尽美，也请您担待，或者，可以改天再来。”尚雯雯的班主任今天恰巧请假，韩松博特意委托同一教研室的沈冰老师，代替他行使监护人职责。检察院三番五次来“骚扰”学生，虽然是为了冷夏儿案子，但客观上也造成其他同学人心浮动，作为老师，配合起来并不情愿。
“既然来了，就再等她会儿。”钟燃并不想起争执，杏子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少顷，敲门声响起，门外有同学喊了声“报告——”。
随着沈冰说了句“进来”，一名身材修长，眉目清秀的男生推门走进来，小王老师见到他都下意识起身，满脸挂着笑。
“王老师好。”男生很有礼貌。
“哎，鹰珞同学好。”被男生问候，小王老师似乎很开心。
男生冲着钟燃和杏子微微点头，走到沈冰面前：“沈老师，我有几个语法问题，想请教您。”
“好啊，你问吧。”沈冰如沐春风。男生掏出试卷，指着上面的几个问题，沈冰不厌其烦地给他解答，不易理解的，还专门把身后的黑板报擦出块区域，一笔一画地写在上面。看得出，她很喜欢这位男生。
小王老师再次拨打尚雯雯电话，挂了后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钟检，尚雯雯同学已经快到校门口了，用不了几分钟啦。”
“好的，十分感谢。”
在沈冰悉心指导下，男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谢过沈冰，礼貌地轻声跟大家道别，转身出门，并把门掩好。
钟燃眼睛眨了眨，挑起话头：“现在的学生都很成熟，也懂礼貌，和我们那个年代只会傻读书不一样啦。”
不出所料，沈冰很愿意聊刘鹰珞：“倒也不是，你见到的是这里面的佼佼者，当然不是说其他的同学不好，是鹰珞同学过于优秀。”
一旁的小王老师深表赞同。
“从来不在老师同学面前显摆，人很低调，学习成绩、操行评定都首屈一指。今年伊始，学校与斯坦福大学开展联谊活动，将会有一至两名保送生名额，这可是本校第一次与世界级名校的交流。不出意外的话，鹰珞同学将会代表学校，成为第一名保送生。他不利用身后背景，而是靠自己的奋斗争取来，这才让人心服口服。”说到这里，沈冰眼神中充满自豪。
刘鹰珞走出沈冰办公室，走廊里正巧碰见尚雯雯。见到是他，尚雯雯笑靥如花：“多谢你推荐喔，今天拍摄特别顺利，等发了薪水，我请你吃饭。”
“这点小事不用破费。嗯……检察院的人在沈老师办公室等你，你快去吧。”
尚雯雯一愣，歪着脑袋问道：“这事，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去找沈老师，在办公室里碰见的，听他们说是在等你……”刘鹰珞停顿了一下，像是不经意间问出口，“他们单独约你，有什么事吗？”
尚雯雯水汪汪的大眼睛好似要滴出水来，用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刘鹰珞：“能有什么好事？放心啦，我知道该怎么说。”绕过刘鹰珞，走向沈冰办公室。
刘鹰珞一人站在原地，低头琢磨她话里面的意思，神色逐渐冰冷下来。
“你知道红房子吗？”
钟燃上来的第一个问题，竟然让尚雯雯措手不及，干脆反问回去：“红房子，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红房子是学校自助洗衣房，因为地板刷着红颜色的油漆，被同学们戏称为红房子，外间有个大水池，经常有女生被要求站在里面罚站，即便是生理期，也不例外。”
“学校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旁听的沈冰坐不住了，直接发问。
钟燃并没有理会沈冰，直视尚雯雯，观察其反应。尚雯雯内心突突直跳，不知道哪个碎嘴子走漏风声，让对面的“恶人”知道得如此详细，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故作惊讶道：“我和沈老师感受一样，太可怕了，这么说我都不敢去洗衣房洗衣服了。”
“钟检，如果你说的属实，我要向校办反映，在洗衣房也安装摄像头，杜绝这类事件发生。”沈冰义愤填膺。
书生气的想法让钟燃不禁莞尔，权当没听见，继续问道：“前一段时间，校公告栏被人贴了一张女孩子的裸照，这件事你听说了吗？”
“听有的同学提起过，但教导处辟谣了，让同学之间不要传播，就没有在意，怎么，真有这回事吗？”
“确有此事。张贴的人是高二（2）班的蒋钊同学，他张贴的是冷夏儿同学的裸照。”
身后响起钢笔掉在地上的声音，沈冰用手捂住自己嘴巴，惊讶莫名。
“据调查，拍摄裸照是发生在7月10日晚、夜色KTV某位同学的生日宴上，当天蒋钊陪着爸爸在外地，并没有作案时间。也就是说，有人在现场拍照并发给了蒋钊。”涉及他人隐私，钟燃隐去了刘鹰珞的名字。
尚雯雯静静地听着，没有作声。
“你跟他关系如何？”
“虽然是一个班的同学，但平时也不来往，不是很熟悉。”
钟燃盯着尚雯雯，终于抛出了撒手锏：“听蒋钊说，你是他的女朋友。”
“这种鬼话你们也信？他也不……”尚雯雯噌地站起来，气得俏脸通红，好不容易才把脏字咽回去，“就他那副德行，凭什么说我是他女朋友！”尚雯雯的应激反应做不得伪，钟燃暗暗点头。
“这也是我们来找你核实的目的。为什么问你，因为参加宴会的十七位同学，你是其中之一。”
尚雯雯怒道：“你的意思，怀疑我给夏儿拍的照片？”钟燃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此时无声胜有声，让尚雯雯不得不多想，色厉内荏道：“你们这样随便怀疑人，我可不可以请律师？”
杏子适时接过话茬：“先不要激动，我们今天来，只是例行问讯。当然，你以后想起什么来，随时可以主动找我们。”
“主动”两个字的音，杏子咬得很重。
“我可以走了？”在获得允许的答复后，尚雯雯站起身，尽量让自己表情看起来镇定自若，可是脚下却暴露了她的内心，转身时身体僵硬，脚指头磕在了沙发腿脚，钻心疼痛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尚雯雯用手势制止想搀扶自己的杏子，用尽量平和的语调：“没关系，我自己能走。”
等尚雯雯离开办公室，沈冰才缓过神来：“钟检，你说的都是真的？”话出口又有些后悔，哪有执法人员在没掌握证据的前提下，胡乱约谈的。但她关心自己的学生，心中念及也就脱口而出了。
钟燃并不介意，点了点头。沈冰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杏子拦住：“沈老师，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办案的细节和过程，确实不能和您透露，还请谅解。”
沈冰碰了个软钉子，无奈之下不再言语。
去停车场取车的路上，杏子乐不可支地跟在身后，陶醉在刚才沈冰的快感中，被钟燃突然回头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杏子急忙收回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我想不太明白，在没有确凿证据前，就这样约谈尚雯雯，会不会有点冒失……”
所答非所问，钟燃也不去深究：“咱们确实没有一锤定音的证据。我提及红房子时，故意说得事无巨细，她并没表现出一丝惊讶，只是在末尾象征性迎合了两句，这说明梁璐同学所说的霸凌事件确有其事，不敢说是她指使，但起码她是知情的。”
杏子眼神炙热，眼前这位男人头脑清晰，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你感觉尚雯雯是个什么样的人？”
“傲娇、敏感，还很心机。”女人间的直觉，通常都很准，杏子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这样的尚雯雯，当得知我们在怀疑她、手头可能握有不利于她的证据时，她会怎么做？”
“应该想尽办法撇清与这件事的关系。”
“回答正确。”
杏子眨着大眼睛，突然“咯咯咯”笑了起来：“师父，当你说出她是蒋钊女朋友时，感觉她都要被气炸了，这种陶醉于外表、内心又很傲娇的女孩，是绝对容忍不了你的这种关联的，即便假的也不行。”
“他俩的关系，是蒋钊网游队友亲口说的。”
杏子撇撇嘴：“这种游戏直男懂什么，充其量蒋钊单相思而已。倘若真是尚雯雯拍摄裸照，让自己的死忠粉去张贴，倒也符合逻辑。”
“一切还都只是推测，不能先入为主。只是把红房子霸凌、给冷夏儿舞鞋里塞鱼刺等恶劣事件综合在一起分析，尚雯雯有很大嫌疑。我们密切关注事情发展、静观其变就好。其实，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
杏子嗔道：“没发现，你这个大男人，就爱卖关子。”
钟燃并没有理会她。回头环视身后的整个校园，自言自语道：“如果真是她做的这一切，她和冷夏儿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矛盾，让她下这么重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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