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急诊室工作的人,都知道急诊室通常会有一些“粉丝”,其实就是急诊室的“常客”!这些“粉丝”当中,大概有99%都患有跟情绪相关的疾病(通常我们称这类病人为“牛肉西施”,来自英文“neurosis”);但其中一半以上的病人,是真的有“重大伤病卡”[1]的精神病人。

这些病人大部分的临床表现:首先是“睡不着”,在家把各类安眠药吃遍了还是无法入睡,于是来看急诊寻求“一针倒地”;其次是精神病发作,要么是大吼大叫被警察抓来的,要么就是胸闷头晕,一副“你不快点处理,我就立刻死给你看”的样子;再次是换气过度综合征和恐慌症发作的病人,而这一类病人,包括其家属,通常是我们背后抱怨或唠叨的对象。

睡不着的病人通常比较好沟通,打了针之后,大部分都可以乖乖地睡着;但也有功力很强的,打了六七针还死不肯倒下,总是苦着一张脸,提着点滴瓶走过来说:“我还是睡不着啊。”不过,这类病人至少不会有暴力倾向,所以有时候还可以跟他们晓以大义,请他们再等一下,等药效发挥作用了,或者等我们处理完其他病人了,再帮他们解决问题。当然,如果他们终于甘愿自己睡着,那是最好;然而,常常最后都是我们投降—唉,再追加两针吧!

安静的病人还好处理,那些会大吼大叫、歇斯底里的病人,功力反而比较差,大部分在两针以内一定倒下;但是麻烦的在后面,等他们醒来后,要怎么安置呢?

在宜兰,我们也有精神病医院,可以让我们转介“需住院进一步治疗”的精神病人过去,不过前提是“要在正常上班时间”,只要是假日或半夜,他们一概会说“我们现在没床位”,或者“我们今天没有医生值班”……所以,常常等病人被“打倒”后、警察叔叔“逃走”了、家属也一哄而散(或者根本连来都没来),接下来就是等,等时间到了,列入交班部分,由下一位医生继续等。不过这一类病人在醒来后,大部分情绪会稳定下来,可以正常跟你对话,经过一番“恳谈”,很多病人最后还是会心平气和地让家属带回家。

功力最差的,就是患有换气过度综合征的病人。来的时候鬼吼鬼叫的,哭喊着喘不过气来,胸闷得快要死了……家属也会跟着对我们怒吼,好像他的家人万一喘死了就是我们谋杀的!但是一旦确定诊断,这种病人只要一针(甚至半针)就可以“打倒”。只要病人一倒,家属通常就会甘愿坐在一旁等候,这时候我们才能好好地跟家属解释,并获得家属的认同!

当然,我们也有“很乖的”的病人。

为什么说他们乖?

因为他们个性温驯,不吵不闹,只要看到医生帮他打了一瓶点滴,就会很安静地躺几个小时,醒来之后,还会来跟你报告:“医生,我好了,我要回去了。”我常觉得这一类病人,可能是来医院寻求安心的,或许也是找一个“周遭有人气、有安全感”的环境吧!当然,他们的潜在问题还是精神病。

至于酒鬼……唉!我常常会跟护士开玩笑说:“你在地上画个箭头,等他醒来后,让他自己逃走吧!”

这话听起来也许好笑,但我觉得,我们真的浪费了好多社会资源和医疗资源在酒鬼身上。这种“病人”,来的时候大吼大叫,完全不可理喻!待清醒之后,好一点儿的会来跟我们道谢再离开;但也有些人竟然会自己中途拔掉点滴,趁我们不注意偷偷跑掉,弄得挂号室的同事还要去追账追医保卡,真是给急诊室带来许多的麻烦和困扰。

话说回来,既然叫“粉丝”,就真的会有些忠贞的“铁粉”,一个月可以来急诊室十次以上。有些甚至和我们像老朋友一样,一来急诊室就呼唤你的绰号,好像我们跟他很熟似的!(不过,也真的算很熟啦!唉,真是欲哭无泪!)

还有更妙的,有些人会先打电话来探问他所“习惯”的医生今天有没有上班,才决定要不要来急诊挂号。每次遇到这类“粉丝”,我们也只能苦笑,半开玩笑半生气地说:“哎,你又来了!”通常这一类型的“粉丝”,会自己去找“他的床”乖乖躺好,你也不用跟他多说什么,就是设法把他“打倒”,他就满足了。有时候想想真的很好笑,这样的医患互动模式,似乎跟当初在学校学的完全不一样!当年在学校学“急诊医学”的时候,明明说的是要诊断像急性心肌梗死、主动脉剥离、急性中风、多发性创伤跟肠穿孔等严重且紧急的病呀,怎么现在却……

这些“牛肉西施”,不论男女老幼,常常如雪片般涌进急诊室,这也是我当初选科室时从没想到过的“远景”呢!曾经有个学长在我不耐烦的时候,开玩笑地跟我说:“你就把他们想成钱,一个一个的钱跳进急诊室来,就不会觉得不耐烦了。”

我还记得当时我的回答:“学长,我是住院医生,领的是死工资,病人多,我又不能多赚钱,这样会很不甘心的!”

几年后,我升为主治医生,有机会领取病人抽成奖金时,却发现这些病人大多数有重大伤病卡,看病费用都有减免,医保的点值非常低,所以我还是赚不到什么钱……只是没想到,我的耐心却变得比较好了,也不再常常抱怨,这是我以前年轻时根本想象不到的自身变化。

至于还有些非“牛肉粉丝”,只是依赖急诊的“快”而来,这是医保制度下的畸形医疗快餐文化,就不在此讨论了。

在每天都要接触这些病人的急诊室里工作,有时候难免会想:“我们的精神科医生,为什么都治不好这样的病人?”“这些人的家属,为什么这么早就放弃他们?”

从一次又一次让人啼笑皆非的情况中,有时候很讨厌这种病人,因为他们令我有挫折感—为什么老是搞不定他们?但转念一想,又很同情他们,因为他们大多数人总是走不出自己的内心关卡,甚至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发病(就是我们所谓的“没有病识感”)。

不过最令人讨厌的是,有些病人坚称自己是心脏有问题,或是得了脑瘤,于是心电图一次又一次地做,甚至真的有病人成功地争取到做脑部CT的机会(我们的医保,就是这样被**的)。在讲人权的年代,在个别医生怕死、怕被告的思想下,这些医生正和病人连手摧残医保制度,而且不遗余力!

“粉丝文化”,相信在急诊室工作的医疗同事们都深有所感!下次你去看急诊,如果听到医护人员背着你说:“这个是‘牛肉’。”不要怀疑,恭喜你已经升级为“西施”了!

或许有一天,当所有大众都把医疗当成是服务业时,医疗从业者就会提出方案,让自己有“服务业”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