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周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杨奕始终板着脸,半眯着的眼睛里看不到情绪,但手中下意识握住的拳却暴露了他的内心,原本只是怀疑,如今算是实锤了桑元义的罪行。不仅如此,旧账未结,又添了一笔段小六的血仇,周卓夫妇一个命悬一线,一个生死未卜,也尽是拜他所赐。

想到这里,杨奕深深弓腰,十分恭敬地向周夫人致礼:“大嫂,你们今日遭此祸事,尽是因我而起,我马上去救周哥,也定然会杀了桑元义,以净天道。”

见他这样,周夫人急着想起身,却因伤重不能动弹,只得躺了回去。

“杨奕,不要行此大礼。”挣扎了几下后她终是因力竭放弃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最讲义气,多次舍命救阿卓,我们理应为你做些什么,我活不成了...女儿只能托付给你们了。”她说着话,眼睛往襁褓里看了看,只一眼,眼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李若兰将孩子抱到她身边,她不舍又无奈地用自己的脸贴了贴熟睡的婴儿,她周身遍布大小伤口,血染了污大半衣衫,却愣是没让这小婴儿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李姑娘,拜托你了,可以吗?”她抓住李若兰的手,一双泪眼期待地看着她,带着一些卑微的祈求。

李若兰用力地点头,语气诚恳道:“你放心,我们尽全力爱护她。”

得到了李若兰的承诺,周夫人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滑过眼缝,她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如此,我九泉之下也可心安。”

“大嫂莫要说这个,我这便启程去镖局救周大哥,你也要保重身子,你们一家三口,就在这里团圆。”

杨奕着急,他迫切地看着李若兰想要得到她的应和,周卓他可拼力一救,可眼前的周夫人,却非是他能力范围内的。可李若兰未置一词,只是过了许久后从他手中接过刚抓好的药来,低声道:“我去煎药。”

她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他们三个都了解了。

片刻后,李若兰在院子里的扇着扇子,眼睛却望向了没有星光的苍穹。

“阿兰,真的没法子了?”身后的杨奕问道。

“我让你抓的是镇痛止血的药剂,只保她这两日少受些苦楚,她脏腑已破,肋骨也断了几根,后背那道大伤,让她身体里的血几乎流干了,任何一处都能要了性命,何况她周身便是这样的伤。”

李若兰说完,见杨奕衣装齐整还提着刀:“你是这便要去?”

“救人不能再等了。”杨奕道。

“可你这么冒失地去了,万一人没救到,反而把自己搭进去怎么办?”

杨奕知道她要说什么,李若兰善谋划,若是能筹谋得当再行动,或许能多几分胜算。但眼下的情形,这里一个将死的病人一个襁褓婴儿都离不开人,而周卓身在虎穴,也是片刻都等不得。

“让我去吧,周大哥是为了帮我才落至如今绝境,我必须得去救他。”

“可你知道的,去了便是危险重重,你能像西山那次一样,答应我一定回来吗?”

“对不起阿兰。”杨奕沉吟了片刻,最后满眼歉意地望向她:“若我三日之内未能回来,你就带着周大哥的女儿回燕州吧。”

李若兰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杨奕从不说大话,他应承她说会回来,便是真的自信自己能应付;真遇上刀山火海,他是不夸海口的。李若兰只觉得一阵寒意上涌,她望着眼前决然的杨奕,说不出拒绝的话,却也放不开手。

但是他那样决绝,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长久以来的亲密相处让她有些迷失,高估了情爱的力量,从而忘记这才是杨奕:义字面前,性命与情爱都不值一提。

“杨奕。”就在他要跨出大门之前,李若兰叫住了他:“我不能去帮你,但有一言,你依我所说行事,或可多几分胜算。”

周夫人没有挺到天亮便去世了,死前她口中不断喃喃着周卓的名字,似是放心不下,李若兰不断地在她耳边重复着安慰的话,可她似乎已经听不到声音了,依旧不安地伸出手,最后在破晓时分,她猛地把手伸向李若兰,李若兰尚未来记得拉住她,那只手便沉沉地落了下去,她也再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

应她所求,李若兰将她葬在了壶镇东南的山丘之上。因为周身的伤口实在太多,她担心周卓万一回来看到会伤心,因而嘱咐李若兰快些将她安葬。他们的孩子名叫周意宛,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孩儿,自来便不哭,醒了咿呀两声,给点吃的就好,累了就自己睡觉。可在李若兰安葬了周夫人,落下最后一抔土的时候,她忽而啼哭不止。

李若兰泪目,揽过她娇小的身躯笨拙地哄着,不知是否是她也感受到了亲生母亲的离世,为此感到难过?

安葬了周夫人以后,李若兰片刻也不敢停地写信到燕州求援,让聂紫阳带些人来帮忙照管这孩子,接应杨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