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要办喜事,这些日子一直混沌的聂川竟难得清醒了,下午的时候吃了些东西,精神状态也很不错,得知次日就是李若兰和杨奕大喜的日子,乐得跟自己娶儿媳妇似的。

“父亲,门中事务一切都好,您今日好好养精蓄锐,明日杨奕拜堂,还要给您敬茶呢。”聂紫阳在他卧榻前道。

“当然,他们杀了那个诓骗你姐姐的恶徒,替咱们家报了大仇,日后若有所需,你定要全力相助,知道吗?”

聂紫阳应着,转身看到了门口端着药盏的聂青萍。

“进来吧,父亲该服药了。”

聂川半倚在床头,别过脸去摇摇头:“不吃了吧,苦,也没什么用。”

聂青萍径直走到他的床头,身子顿了顿而后跪在地上,将药碗捧过头顶,用喑哑的嗓音说道:“药还是要吃的。”

无涯门并无跪主的规矩,聂川疑惑地转过头看,昏暗的光线下他仔细打量着聂青萍,片刻之后他脸色沉沉,试探着道:“青萍?”

尽管她厚纱遮面,模样声音都已不复往昔,可是出现在聂川面前的那一刻,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聂青萍抬起头,唯有一双眼睛还如旧时明亮,她捧着药碗到聂川面前:“不孝女聂青萍拜见父亲,请父亲先服药吧。”

聂川浑浊的眼睛里满溢着惊喜,可看到她脸上伤疤的时候,不可遏制的痛又涌上了心头。这是从呱呱坠地便被他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却被人弄成这样,身上脸上都是伤疤,嗓子也坏了。

“你为什么才回家呀?”他抓着聂青萍的手问道,此刻他只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终于失而复得,全然不记得的她曾经的忤逆,也并没有半分的愤怒。

聂青萍垂下眼去,她不知如何回答,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坚持是那么的可笑,从前她坚持要走,如今她坚持不与家人相认,她自以为正确,实际上却都是错的离谱。

“父亲...我没脸见您。”聂青萍垂下头去,眼泪吧嗒吧嗒地砸在床头的地面上,从低低的啜泣到不可遏制的恸哭,一瞬之间,她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布偶,双腿无力支撑,软软地坐在地上,可拉着聂川的手却越发用力。

聂川颤抖着想要去为她拭泪,可抬起的手却无力地垂下,最后他整个人失了力气,只能回握住聂青萍聊作安慰。

聂紫阳过来扶起了地上的聂青萍,强颜欢笑道:“明日就是杨奕和李若兰的大婚之日了,姐姐回来,父亲也醒了,都是好事,就别哭了。”

病榻上的聂川闻言也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他安慰似的看着聂青萍,慈爱一笑:“萍儿的粥点很好,爹吃了你做的点心,连药也不觉得苦了。”

聂川同她说了一阵子话,消耗了好些精神,很快便又昏睡了过去,聂青萍随着聂紫阳离开房间,她低眉不言,双手紧攥着,几乎要把指甲嵌进血肉之中了。

“阿姐。”聂紫阳见她神游便轻唤了一声,帮她展开了攥得通红的手掌,柔声道:“明日事忙,阿姐有的操心呢,可别抠伤了手,到时候李若兰又要找我的茬儿。”

聂青萍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宽解之意,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头应了。

是夜,燕州城内忽起大风吹袭一夜,扰得人不得安枕。但这本也怪不得风,心事满怀的人便是四下安静也一样是睡不着的。

次日便是杨奕和李若兰二人的婚礼了,新年与新人让原本沉闷的无涯门稍微添了一些喜气。无涯门对外称的是门主义子成亲,十分隆重,燕州境内与无涯门交好的江湖人和商贾都来捧场。

为了这场婚礼,聂川强撑着精神起身,但终是身体状况不及从前了,只能让聂紫阳在门口迎客。他以为小年那日处理商会和门中事务就是最繁琐的了,谁知后面还有这么一遭,他站在宅子门口笑得脸都僵了,倒是杨奕轻松得不像要成亲的人。

吉时一至,聂青萍引着李若兰从后堂出来,将李若兰的手交到杨奕手里。

直到这一刻,他们二人心中才终于有了一些真实感。李若兰的脸隐在盖头后面,杨奕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在弯腰拜堂的时候,隐约窥见了她勾起的嘴角。

“二拜高堂!”声音响起,二人相携着拜向高堂之上的聂川,聂川靠着椅背笑得慈祥,而他身边的桌子上,摆放着的是杨奕父母和李若兰师父的牌位。这是聂川提早准备的,这重要的一刻他不想独自见证,杨一凡夫妇和李寒宵,是这对新人最重要的亲人,尽管他们离开得有些早,但他们理应受新人的叩拜。

“夫妻对拜!”

“真是好热闹啊!”

第三拜,二人尚未来得及行礼,门口忽然响起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男人的声音。杨奕转头,看到一身白衣好似披麻戴孝的两人,是郁延和郁青梳。郁延在前,手腕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郁青梳在后,头戴斗笠,薄纱遮面。

“什么人啊?这大喜的日子穿成这样?”

“就是,真不吉利.......”

“那个姑娘看着怎么像聂门主的外甥女?”

堂下宾客窃窃私语,聂紫阳看到这两人,给门口的无涯门弟子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心领神会,没有惊动宾客,默默地将父女俩围住。

“怎么聂门主义子成亲,不请自己的妹夫和外甥女吗?”郁延挑衅般地嗤笑一声,道:“还是觉得我们淮山门没这个面子攀上你们无涯门?”

李若兰盖头之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其他堂上众人皆对这对父女怒目,无涯门内的人都知道是他们害的聂川身中剧毒,但为了维稳此事尚未对外公布,所以即便生气,门内众人也只得三缄其口。

见无人应答,郁延更加得意了,继续道:“我本来还在想,月前凭空在荣源冒出来的这位少年有成的刀客是何人,一夕之间几乎将我淮山门西山分舵灭门,还杀了我们舵主赵佗和副舵主姚南。原来是无涯门主义子啊,难怪刀法如此了得,众位请看,我这只手就是被他砍伤的,筋骨尽断,只因我一时不遂他心愿他便如此残忍。”说完,郁延抬起自己手上的右手向众人展示。

“你少血口喷人,分明是你们想要害我性命在先,逼迫我未婚妻子在后。”杨奕怒而反驳道。

“那你是承认自己杀人了?”

郁延也不详细道前因后果,只问这一句话,李若兰马上意识到他在诱人入局。杨奕还欲再辩,她赶紧拉住他的手阻止了,轻声说:“我来说。”

言罢李若兰掀开盖头,目光如炬地看向郁延,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语气轻缓却坚定道:“赵佗将杨奕引上西山绝壁,妄图用雪崩害其性命,你为什么不说?你与赵佗带着几十个人围攻我,意欲逼我委身,你怎么不说?你说我们杀人,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淮山门咄咄相逼在先吗?”

李若兰说完,不明真相的观众们又开始窃窃私语,其中一个与聂川相交甚笃的人起身,高声道:“我说句公道话,淮山门的人我自认没什么好东西,你们西山分舵虽说不涉人命,但研制的毒药也不少害人,聂门主一向豪气干云,与你们这些宵小自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没请你倒也正常。”

“你说什么呢,西山分舵制药为生,我前年中毒就是用了他们研制的须中葵解毒,别人我不知道,那位赵佗舵主可是一等一的好人。”另一个人反驳道。

来人中还是无涯门的拥趸多一些,自然拥护聂川的声音更盛,但正是由于如此,另一小拨人反倒理直气壮地指责无涯门的人恃强凌弱,意图用气势迫使他们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