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往冀州的这条路,李若兰曾经走过一次,那时她是独自逃命,为了躲避闻人素的追杀。这次不同,她有了万夫难当的同伴,还有了无涯门这个靠山。
“离开时还是秋日,如今回来已经是深冬了。”
李若兰见冀州飘雪,不禁又感慨万千:“初见那时候我还视你为诱骗良家妇女并杀人灭口的无耻之徒,不想如今却与你结伴而行。”
杨奕想到了那日她两次下药,若不是自己真诚地自证求生,恐怕就真的成了龚子尧的替死鬼。而眼前这个聪明一世的李若兰,也可能就此成了无耻者的帮凶。
“那时候你为何会轻易相信了龚子尧散播的流言?”杨奕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李若兰沉思了片刻,她开始听到的传闻,是聂青萍被人拐走了,大概就是聂紫阳找人的时候传出来的,她并不知道聂青萍已死。后来在昆城茶舍,她遇到了那个手拿追杀告示,组织众人围杀杨奕的小胖子,才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聂青萍已不在人世,他们猜测告示上说杨奕杀了人,受害者就是聂青萍。
她在小胖手里抢走了告示,追上杨奕,在荒原上扮作聂青萍的样子站在山丘上放风筝,就是为了吓唬杨奕,发现他见了假扮的聂青萍果然有反应,心里的疑惑便被证实了三分。后来她继续一路跟随,直到见他使出无涯秘笈中的身法招式,她才终于认定了杨奕有问题。
杨奕闻言苦笑:“在那种地方突然冒出来一个放风筝的女人,你不会觉得奇怪,想停下来看看吗?”
李若兰语塞,她尴尬地笑笑:“谁知你好奇心这么强?”
不过李若兰在荒原和破庙里都仔细观察过杨奕,单纯地看这个人,李若兰并不觉得他是传闻中诓骗聂青萍的人,原因有二:首先是杨奕这人看着正派,身手又好,她觉得倘若是他与聂青萍两情相悦,聂川未必会阻拦;其次是杨奕的功夫实在太好,她并不觉得他有必要为了一个身法秘笈,去得罪无涯门这样一个势力深广的大派。
“当时觉得你或许是共谋者,或者说是坐收渔利的人,总之你不清白。”
杨奕抿唇,这个时候他根本笑不出来,她一顿有理有据的推断,最后得出了一个完全离谱的结论,害得他遭了大罪。
那时候的李若兰做出的判断不带任何情感,只是用概率去抉择,而她对杨奕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保护自身的前提下,尽力寻找真相,至于有没有让他的身心受到伤害,她并未在意过。
眼下回忆起来,却歉疚颇深。
不过杨奕却早已不在意那些事了,他的脑子里反复回想起的,只有那时李若兰为了向他道歉,狠狠一刀割伤了自己手腕,诚恳地自证清白的场景。爱意是种要命的东西,它让你轻易忽略对方曾经的过错,甚至连自己受过的伤害也不在意了,只在脑海中印刻对方最真诚美好的模样。
“李......李若兰。”杨奕结巴地开口:“你还记得那天,我带你离开西山分舵的时候,说的话吗?”
那日他兵荒马乱中冲动求娶,不过那时候她并未回应。
李若兰假装在回忆,其实她都记得,而且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可此时的杨奕并不知道,他焦急地等待着回答,片刻之间却仿佛过了一年之久。
“是当时我说,我此后定不留你一人,会时时护你,你说......”
他见李若兰不回应,又着急地帮她回忆,恨不得将当时的场面重演一遍,可对方早已看透了他内心的迫不及待,笑着打断了他的叙述。
“我记得...我愿意。”
他当时说的一字一句她都记得,夹杂着箭伤的剧痛,被心爱之人保护的喜悦和绝处逢生的庆幸,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她相信那时候感受、声音,场景,即便再过几十年,她依旧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来。
杨奕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一时间愣了神,或许是她回答得太干脆,让他的雀跃的内心没有跟得上趟儿。杨奕杵在原地,机械地眨了眨眼,过了片刻后还是有一种不甚真实之感。
“你这次没有诓我?”他不自信地回问了一句。
李若兰腹诽自己怎么就看上了这个呆子,眼中和语气里却满是宠溺:“你若不信,那我说不是诓你的也有可能是假话,但你若信我,那就是真心的。”
杨奕也是从前被她骗怕了,她从来都是鬼主意转头便来,瞎话也是随口便说了,有时她所言真假,他还真的是分辨不出。
平静,震惊而后喜悦,杨奕的心跳从没有这样快过。从前他只觉得,江湖上所有的道理都在刀刃上,只要刀够快、够准,那就是无敌的存在。可直到他遇上李若兰,在自己第一次受到威胁的时候,他没有对她下手,甚至连一句口头还击都没有,也许是为了自证清白,也或许是因为他短暂地渴望过死亡的解脱,他在那一次的危机中,处理方式与之前和之后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仅仅是一次的例外,就让他彻底沦陷进了情爱的漩涡。
可他此刻只觉得甘之如饴。
“你傻笑什么呢?呆子。”李若兰见他此时一副憨傻模样,觉得好气又好笑,她一掌轻轻拍在他的脸上,却被他攥住了手掌。
“那我们办完了在冀州的事就回燕州,让聂门主替咱们主婚,我们成亲。”杨奕迫不及待地畅想道。
李若兰心里笑他藏不住事儿,可还是用力地点头,热情地回应着杨奕的表白,冀州冬日的风光也很好,此时天空恰如其分地下起了雪,两个刚刚得到了爱意青眼的年轻男女,在飘雪的初冬里眼中只有彼此,甚至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只是互相望着,牵着手,就诉尽了心底爱意。
“我答应嫁给你,你也要答应我,自此刻开始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了,万事保命为上,我要做你的妻子,不是你的未亡人,所以为了我你也要爱惜自己性命。”
她了解杨奕的冲动意气,那是他少年风骨的外放,是她爱慕他的一部分,可那同样也是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尖刀,让李若兰每每想起,都会脊背发凉。若她只是旁观者,为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刀客赋一首悼词,让天下万人、后世万代都记得这样一个少年英雄的故事,那也是一桩美谈。可她现在要做的是他的妻子,她不欲他扬名江湖,流芳百世,她希望他能开心自在,全须全尾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