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道之祸发生在六年前,彼时冀州最为人敬仰的江湖帮派是林园,杨奕的父母杨一杭与路灵儿皆效命于林园,路家剑与杨家刀并称双绝,少有对手,一时风头无两。六年前,林园众人受邀前往冀州中城,一行人过寒山道时突遭暗算,埋在山坳里不计其数的火雷同时炸响,六十三人全部殒命当场,尸骨无存。

此祸致使北方武林严重受挫,众多江湖人士齐聚查问真相,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冀州众多势力中,嫌疑最大的当属寒山道旁的青衣帮,他们素来为恶猖獗,因为一直被林园压制心怀怨怼,可他们并无获得火雷的途径,也没有能力策划这样一个惊天大案。后来,青衣帮不堪正道讨伐,弃了原先的据点,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直到这两年才又换了个地方重新扯起大旗。

寒山道之祸发生时李若兰不在冀州,但这样震撼的惨祸在江湖上传得轰轰烈烈,她自然也能得知。此事之后,冀州几个与林园有交往的门派曾上门查探,确认了并无生还者。

李若兰犹疑着,目光探寻地看向杨奕,好像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如果杨奕是杨一杭的后人,那一切好像还真说得通了,杨一杭与聂川是旧友,杨奕同聂川习武便很合理,而且他的刀法精妙卓绝,以一敌十不在话下,的确配得上“双绝”之名。

打错人了?李若兰的眼神从探究逐渐转为愧疚,但心里的疑云并未全然散去。

“那你可知是谁杀了聂青萍?”

杨奕看李若兰是真心想为聂青萍报仇,便将自己受托走镖之事娓娓道来。寒山道之祸后,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世栖身在冀州众盟镖局中,走镖为生。这一次他受一位名叫龚子尧的江湖人,送聂青萍的骨灰前往燕州无涯门聂家。龚子尧来时说,聂青萍是她从人贩子手中救下的,两人日久生情结为夫妻,可是他的仇家找他寻仇不成,就杀了聂青萍泄愤,现在仇家逃了,他不忍妻子客死异州,自己又急于追杀仇家,便委托众盟镖局替他护送聂青萍的骨灰回燕州。

杨奕是得知了骨灰主人是聂青萍,想着毕竟杨聂两家曾有旧交,他少时同父母前往燕州,还曾与聂川门主学习武功。聂青萍又曾与他有婚约,虽说最后不了了之了,可如今她这般苦命的死在冀州,他断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彼时的龚子尧痛哭流涕,千恩万谢,只说待他报完了仇,一定回众盟镖局致谢。谁想到转头唱了这么一出儿,想要置杨奕于死地。

李若兰听完了他的讲述,缓缓点了点头:“这么说,拐了聂青萍的人,应该是这个龚子尧,他造势要你的命,并将聂青萍之死的罪孽推给你,这样就能让他自己藏下去了。”

杨奕并不知道私奔这档子事,先前还以为是与龚子尧之间有什么误会,如今看来竟是阴谋。

李若兰起身,把他的刀重新插入刀鞘放回原位:“酥骨散没有解药,过两个时辰气力自然就恢复了,待天明时我们再一同赶路吧。”她回到自己原来卧着的地方,从包袱里掏出黑衣套重新在身上,舒舒服服的躺下了,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坐直了身子:“适才着急打了你,抱歉了,你若是心有不甘,明日有力气了再打回来,我不还手。”

杨奕觉得她这个人好笑但也是难得的直爽坦率,没有计较,随后问道:“你与聂青萍是什么关系?”

李若兰想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概括,算朋友吗?她们好像也不算。沉默了良久后她才开口:“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多年前见过几面。”

“如此你便为她杀人?”

说起聂青萍像是触到了李若兰的软肋,她抬头越过杨奕的肩望向门外,好像在回忆着两人的过往,可回忆中的场景如何,是喜是悲她并未再多对杨奕透露半个字。门外的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刚刚对峙过的两人都在假寐,内外皆是一片肃杀之气。

良久后,杨奕又开口问:“你是如何把酥骨散下给我的?”他想不通,这种药需要吃进身体才有效,定然是下在干粮上的,可是干粮她也每一块都吃了,人却没事。

“药不在饼上,在穿饼的那根棍子上。”李若兰倚着草垛眯着眼为他解惑。饼穿过棍子蹭到了酥骨散,用火一烤,饼的内芯就都沾染了,而她只吃了外皮,就算有毒也只是微量,不会像杨奕一样完全脱力。

“金疮药呢?难不成真是为了给我疗伤?”杨奕原先的猜想,是两种毒混合的,一种在吃的里面,另一种在伤药里。

“我就不能好心给你疗伤吗?”

李若兰没有正面回答他,杨奕觉得与她斗嘴无趣,也没有再问。

不知又过了多久,杨奕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李若兰不知是醒得早还是没睡,懒懒地倚在草垛上,盯着那骨灰坛。

“有力气了吗?”她见杨奕醒了,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温柔神色,笑着问道。

杨奕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仍有酥麻之感,但是已经恢复了气力。再抬眼,就看到李若兰正在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

杨奕被她盯得有点慌,唯恐她又在算计自己,便问道:“干什么?”

“看看你对我有没有杀心。”

杨奕假做拔刀的动作,与她玩笑道:“你可是后悔了?”

李若兰并无惧色,而是轻蔑地笑了一声道:“你觉得呢?”

杨奕没注意她说了什么,一边起身一边想要活动下筋骨,抬手的瞬间却发觉身上的伤口传来一阵火燎般的疼痛。

“你又下毒?”他意识到自己再次被她算计,怒而问道。

李若兰此刻已经背对着他,跪在那没有神像的莲花台前叩拜,动作那么虔诚,可嘴里说出的却是令人脊背一凉的话:“你昨天不是问,为什么要给你金疮药吗?就是这个目的。”

杨奕随手扯开胸前的衣襟,瞧见昨晚上了药的位置现在已经血红一片。

“实在抱歉,金疮药里我掺了三倍的化瘀散,会延缓你的伤口愈合,让你无法使出十成功力,你我快马加鞭,三日便可到燕州,届时证明了你的清白,我自然会为你好好疗伤。”

杨奕半是愤怒半是无奈:“与其如此不如直接杀了我!”

他在一旁跳脚,李若兰却异常平静,她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你不必生气,我若真的冤枉了你,你如何对我出气都可以,可我信你的前提是要先保证自己性命无虞。”

杨奕没再说话,他穿好了衣服抱着骨灰坛,径直离开了破庙,李若兰紧随其后牵着马走了。杨奕的红马昨天受伤惊惧后逃了,现在可能已成为别人火堆上的食物了。他现在要步行穿过一片沙漠,到离此处最近的幕城才能再买到一匹坐骑。

“咱们同乘一骑可走得快些,到幕城给你买马。”李若兰坐在马背上提议道。

杨奕嫌恶的白了她一眼,拒绝道:“你若着急就先去幕城等我吧,我随后就到。”

“那怎么行,万一你半路被别人杀了,我还怎么证明你的清白?”

杨奕冷哼一声,赌气道:“你回来把我的人头抢去,带给聂川门主看不就行了,李女侠这么多心机智谋,不会连颗头都抢不到吧?”

李若兰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知道他是生气了,便软言哄道:“那要不...马给你骑,我在后面追你?”

杨奕又拒绝了。李若兰用双腿轻夹马腹,慢悠悠地跟着杨奕走,两人始终保持着近十丈的距离。不消多时,天晴了,日头照上来时汗水洇到伤口,疼痛更剧,杨奕几乎觉得自己的身体要被撕裂了,可理性告诉他李若兰为朋友之死查问真相并无错,自保伤人也不算大恶,再忍两天等到了燕州就好了。

“沉不沉?我帮你抱着她?”李若兰不知何时驾马行至他身侧,抬抬下巴指着聂青萍的骨灰,若无其事地询问道。

“用不着。”杨奕加快了脚步重新拉开了距离。

两人这样走了一个时辰,李若兰坐在马上无聊,便下来牵着马走。走着走着她忽然感觉脚下软软的似乎是陷了进去,艰难地拔出一只脚,却发觉另一只脚在加速陷落。

“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