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紫阳比杨奕晚到了一日,展云去世以后,他守着她的尸身在荒原里坐了一整夜,对着没有回应的爱人,诉尽了积攒了半生未能说出口的情话。

他以第六任门主之妻的身份,将展云的灵位安置在了聂氏祠堂中。

伤好后的赛木重回荣源接替展云经营酒坊,同时也接过了荣源堂口的堂主之责。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

李若兰得知了展云离世的消息后沉默良久,一股莫名的愧疚将她淹没,郁延此番举动都是冲她来的,却让展云和聂青萍无辜受累,一死一伤。

杨奕从怀里掏出了那本沾着泥土的药石金方:“这是她让紫阳带给你的。”

李若兰接过那本金方,眼睛盯着封面上师父亲手写下的四个大字,忽然有些迷惘。她想起了悬木崖边郁青梳说过的话,金方本是治病救人的,李寒宵撰写它的初衷便是如此,可却有那么多人,因为私欲而无理抢夺,害了那么多性命。

“都是为了金方...”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倘若师父在世,直到自己一腔济世度人的心血引出如此多的祸端,他会怎么做呢?

半晌后李若兰艰难起身,手中翻动着那本她随身带了数年的药方,挑拣着边看边撕。

“你干什么?”杨奕不解,他以为李若兰疯了,竟这样将师父留下的唯一遗物撕毁。

李若兰没有回应,不消多时便撕掉了半本,撕掉的那些被她尽数丢到火盆里烧掉了,她给自己留的,只有那张封面。

“我将里面剧毒的配制方法都毁去了,余下的这些你拿给周郎中还有聂紫阳,让他们帮忙遍发到各地医者,自此以后便再没有什么药石金方了,师父所留的医人之法,就在天下医者心中。”

既然是救人的东西,她独自揽在手中招致祸患,倒不如泽惠天下,万人共享,这应该也是李寒宵所希望的。

杨奕接过药方,但未来得及收回手,便被李若兰一把捉住了手腕。他抬眼与她对视,将自己的憔悴和无措尽数暴露在她眼前,满脸胡渣,眼中都是血丝,连身上穿的衣服也看着宽松了许多。李若兰知道,这几天他定是日夜无休,身体上磋磨,心里更是煎熬。

她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抚过他的脸,笑眼含泪地望向他:“这几天,你累坏了吧?”

杨奕不答,他用宽大的手掌包住她的手,缓缓道:“没有,我不累。”他强压着自己内心的情绪,可是闪躲的目光和故作轻松的语气被李若兰尽收眼底,他总是这样爱逞强,固执着不肯暴露出一点脆弱。

“嘴可真硬。”李若兰苦笑道,随后拉过他坐在自己榻边,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这么闷闷不乐,是不是周郎中跟你说了什么?”

杨奕强装出来的镇静顷刻间崩塌,他直起身子诧异地看着李若兰,半晌也没吐出一个字来。李若兰看他反应这么大,无奈地苦笑一声:“你这个呆子,我就是大夫,自己身体如何我会不知道吗?”

她虽不精于此,但自己的伤病是否严重,她还是感觉得到的。

杨奕:“周郎中说,你这次伤得重,经脉脏腑都有损伤,生孩子又大损元气,需得好好调养,日后也不能再与人动武了。”

“就这些?”

“嗯,就这些。”杨奕低头,心虚到不敢看她。

“他没告你,我根基大损,恐无常人之寿?”

杨奕再次震惊抬头,良久无言。

其实这些周郎中都告诉他了,李若兰孕早期奔波不宁,本来也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细心调养。可偏在临盆之时遭遇重创,生子时又遇血崩几乎要了她的命。

虽然最后险险地保住了性命,周郎中在她产后昏迷的两天里,几次诊脉扎针,每每眉头紧锁,开了调养的方子让人去抓药。他看诊时一言不发,杨奕看出了不对,却也不敢细问,直到那日屏风前,周郎中将自己的诊断告知了他。

“李姑娘这次伤在脏腑,恐于性命有碍。”

杨奕闻言心下一紧,他知道李若兰受伤不轻,却不想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上次您说我伤在脏腑,也很严重,现在不是也好好的吗?阿兰她也许...”

“杨少侠。”周郎中狠心打断了他的幻想:“你体质康健,一次伤病自然不会有太大妨碍,可是李姑娘孕中奔波,受了这么重的内伤,生产时失血,是调养不回来的。”

杨奕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抠到掌心中,试探着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周郎中摇头轻叹:“以我的本领是无能为力。不过这伤病倒不会立时要了她性命,只是不能比常人寿数。你悉心照料,让她别再奔波动武,或可坚持到而立之年。”

而立之年,不过只剩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