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这天李若兰醒得有些迟,她产期将至,聂青萍日日严阵以待。不过往常这个时间她都带着人来给她送点心了,今日却没动静。开始李若兰也没太在意,以为是对方也醒得迟了,但过了很久还是不见人来。

“晏晏,早上见到姑姑了吗?”李若兰对着窗外练功的杨晏问了一句。

“没见到。”

一股不祥的预想浮现在脑海,李若兰急匆匆的往聂青萍的房间去了,她并不在,房间里整洁干净,和平时没什么区别,难道是在厨房?

“李姑娘,不好了李姑娘!”李若兰抬头,见一个小厨娘满脸黑灰地跑过来:“厨房着火了!”

“什么!”李若兰听完一惊,拔腿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询问:“聂青萍在里面?”

“火着起来的时候大小姐在,跟我们一块逃出来了,可转眼灭了火就找不到人了!”

这天早上,聂青萍和往常一样到厨房忙碌。灶台突发大火,整个厨房里一瞬间烟气缭绕,众人匆忙逃窜,聂青萍本来腿脚就不利索,见起火她又惊恐异常,被另外两个厨娘连拉带拽勉强逃了出来,厨娘们将聂青萍暂时安置在院子角落里,匆忙呼救并打水灭火,转眼火势渐弱,聂青萍却不见踪影。

如今无涯门守备空虚,厨房更不是什么要重点把守的地方,谁都可能轻易进来,况且刚刚场面混乱,聂青萍很可能是趁乱被人带走了。李若兰在她最后消失的地方看了半天,最后在柴火堆里找到了一张被揉皱的字条。

“悬木崖,金方换人质,切记一个人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郁延的手笔。

“师娘您不能去,让我去吧。”杨晏贴在李若兰身边,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字,他心中也是一样担心聂青萍的安危,但比起这个,他更担心李若兰怀着身孕还单枪匹马前去会吃亏。

“他这人阴狠狡诈,你哪里是他对手。”李若兰捏着纸条,咬牙切齿道。

悬木崖在燕州城西五六里外的位置,悬崖高百丈,崖边和崖壁上林木茂盛,故名悬木崖。崖底是滚滚湍流,又有浓烈的水气笼罩。郁延功夫本来就不算上乘,还被杨奕废了一只手,若是单打独斗就算李若兰自己去,他也未必有胜算。

李若兰猜想,他之所以选择悬木崖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自知功力不敌,准备拿到金方后,借助崖壁的林木和崖底的湍流遁逃;第二种可能是他想利用悬崖地势控制人质。

郁延为了今日,从数月前就已经开始筹谋,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想必是对金方志在必得了。李若兰早就料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只是这个时间对她来说太过不巧了。

其实也不是不巧,郁延或许就是特意挑在这个时候。

悬木崖边秋风瑟瑟,李若兰离老远就看到了伫立在崖边的郁延,他神色镇静而自信,看到李若兰的到来还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聂青萍不知被他用了什么手段迷昏了,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纤细的腰肢被一根绳子吊着,挂在崖边的一棵大树上,绳子在树杈上绕了半圈,另一头被绑在另一棵树的树干上。郁延此刻就立在两树之间,见李若兰走近,他手里举着剑在绳子旁比画,剑锋只要割到绳子,聂青萍瞬间便会从悬崖上摔下去。

“金方我带来了,你别伤害她。”

说话间李若兰从怀中掏出了自己誊抄的金方,拿在手里扬了扬。

“李若兰,你别想蒙我,我怎么知道这是真是假?”

“你突然来要,我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做出一本假的给你,你若不信,大可过来看看。”

郁延冷冷一哼:“丢过来。”

李若兰本想与他再谈,可郁延态度强硬根本不愿让步,拉扯间剑锋几次险些擦到绳子,让李若兰一度心惊胆战,无奈只能依他的意思把书丢在两人之间的地上。

此时,昏迷的聂青萍也幽幽转醒,初时她惊恐万分,但看到对峙的二人,瞬间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脚在半空不断踢蹬,怒斥郁延偷袭算计:“小人,当年我姑姑瞎了眼才看上了你!”

“你们聂家有几个长眼的呢?”郁延不屑地啐了一口:“同是草菅人命之辈,怎么你们便是侠义,我便是无耻?”

“你休要多言,金方都给你了,你快把剑放下!”

郁延垂眸,嘴角露出了一丝奸计得逞的笑容:“李若兰,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药石金方,还有你的命,你此刻从这里跳下去,我就让她活。”

“卑鄙!”聂青萍怒意更甚,挣扎中甚至要将搭着绳子的树杈弄断,准备牺牲自己以保全李若兰。

“聂青萍你别动!”

树杈在绳子的摩擦下发出即将断裂般清脆的响声,李若兰心里一惊,大喊着不让她继续。

“别乱动,会死的。”

“阿兰,你别听他的,你说过花就算不摘总有一天也会死,我不怕。”

“你闭嘴。”郁延冷冷打断,随后将剑锋靠近绳子一分:“你们不是一向自诩重情重义吗?怎么,如今倒不愿意了?”

李若兰神色冷静,毫不慌乱,她慢悠悠地踱步到崖边,和郁延隔着两丈的距离在峭壁上对峙。

“你说话算话?我跳下去你就放过她。”

“她一个废人,我本来想杀的也不是她,李若兰,我只想你死。”

李若兰听罢垂眸往崖下看了一眼,肉眼可见的数丈之内崖壁光滑,毫无依傍之物,再往下就被白雾笼罩,目所不及了。

“阿兰,求你了,别跳!”

“李若兰!”

两人一个比一个声音大,聂青萍强压着悲愤不断呼喊着她的名字,郁延却一再用气势逼迫,仿佛她若不妥协,下一秒聂青萍便会坠到崖底。

“你这样就算救下我,我也绝不苟活!”

听到这里,郁延的鼻子里发出近似嘲讽的笑声,他对着李若兰挑眉,手里的剑擦着麻绳动了一下,绳子断了两股,只险险的剩一线相连。

“不要!”

李若兰大惊,可这句话却不是她喊出来的。

郁延顺着声音来的方向转过头去,一个穿僧袍的小尼姑快步跑来,最后在他面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爹。”

“青梳?”郁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可旋即他便恢复了平静,眼神嫌弃地看向她:“你来做什么?”

郁青梳没有回答,她手里攥着从地上捡的药石金方,后退一步把胳膊探到峭壁之外,口气强硬道:“爹,别再作恶了,放了青萍姐姐,不然我就把这书丢下去。”

郁延觉得好笑,自己这个懦弱的女儿竟然也会威胁人了,威胁的还是她的亲爹。

“好青梳,把书给爹爹,爹爹需要这些药方制药救人呢。”

郁青梳那张小脸曾经那么水灵白嫩,如今也已经变得憔悴暗淡了,水云寺修行不易,她应该也吃了不少苦,但也应该懂了很多从前不明白的道理,她的眼神比以前坚定了。此时的她望向自己的父亲,沉默了半晌后苦笑着反问:“我自小在您身边长大,会不知道您得了这个要干什么吗?这本是济世救人的良方,但在您手中便是杀人利器。”

被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样毫不留情地戳穿,郁延一点也装不下去了,他愤怒地将剑锋一转指向郁青梳,怒道:“你敢这样对父亲说话!”

郁青梳不躲,任凭郁延将剑怼在心口。她低眉浅浅地看了一眼,毫不迟疑地用手握住剑锋。郁延想不到她竟然这样大胆,一时乱了阵脚,或许是还对亲生女儿有一丝心疼,他慌忙地便要撤剑,但郁青梳双手紧握与他对抗,掌中瞬间鲜血直流。

趁着郁延分神在郁青梳身上这工夫,李若兰当机立断甩出鞭子缠住了聂青萍的腰,此时绑在树上的绳子蓦地一吃力,磨损处瞬间崩断了。一切有些突然但好在李若兰反应够快,她揽着聂青萍的腰身借树干的力一蹬,险险地落到了地面上,往常这对她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因为身子笨重而险些失手。

二人安然无恙,与郁延对峙的郁青梳松了一口气,可她手下的力道丝毫不见减轻,反而握得更紧了,紧接着,她攥着剑刃狠狠朝自己的心脏捅了下去。

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涌出,很快便浸透了僧袍,这回她终于松开了手掌,柔弱的身体轻飘飘地朝后面倒下去。

“爹,您一生作恶,我一生助纣为虐,今日女儿就最后帮您一次,代您一死以赎罪孽,算我还你一点血脉之恩,求您别再徒增杀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