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雏对小耗子道:“麻烦你打个水来,我洗个脸,”她想了想又道,“还是送我屋子里吧,我要洗澡。”
小耗子听完她吩咐,正准备去打水,金不换却大喝一声:“打什么水?去把我的鞭子拿来!”
她走到凤雏面前,脸色铁青,抡圆了手就是一耳光,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你个下流胚子,还有胆回来?”
许久以来的怨气令她怒不可遏,“小耗子,去给我把所有姑娘都叫进来,我要让她们看看背叛我是什么下场!”
小耗子一听着了忙,忙对金不换道:“嬷嬷,今天重新开张,这样怕是不好吧?”
金不换冷冷道:“去给我叫人关门,今天生意不做了!”
这一巴掌打得极重,凤雏的脸上浮出了五指印,她却并不躲避,甚至并不害怕,对作难的小耗子说:“嬷嬷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小耗子心里暗道,人怎么疯了?却也无奈,只得去关门叫人。
凤雏摸了摸脸,对金不换道:“我知道你是要打我出气的,你打吧,我既然决定回来了,就不会走的。”
金不换被她的冷静激怒,她的眼神里没有一点畏惧,只淡定地站在原地看着聚拢来的姑娘们,对金不换道:“人怎么少了那么多?”
四周挤了一圈人,每个姑娘都紧紧闭上眼睛,她们不敢看,只听到鞭子咻咻地鞭打在身上的声音,听得她们毛骨悚然。
更令她们毛骨悚然的是,没有惨叫声。
凤雏像死去了一般,紧紧咬着一撮头发,一声不吭。
她的眼睛只是定定望着前方,不论鞭子怎么抽打,她都不开口。
她像个血人一样,身上的衣服全部被打成了布条,脸色煞白,只有一口气吊着。
小耗子实在看不下去,对金不换道:“嬷嬷,你歇歇手,姑娘快被你打死了。”
金不换早就累得气喘吁吁,她还不解气:“打死才好!”
小耗子忙扶着她坐下,对她道:“嬷嬷,你气糊涂了,凤姑娘要是真死了,最高兴的怕是天香楼吧?论才情美貌,她们哪个能与凤姑娘比?依着我说,她也回来了,你也打了,您只当她是出去玩了一趟,不如就这么算了。”
金不换没有说话,小耗子说得在理,万花楼如今是没有当家花魁,秋云固然美,却不如凤雏会笼络客人,再者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强。
小耗子见说动她,忙招呼姑娘把凤雏抬回房间去,又吩咐人去找大夫。
忙完又端盏茶递给金不换:“嬷嬷,今天这么大喜的日子,你少动怒吧,咱们还得开门做生意。凤姑娘回来了,这是好事,就算她之前犯了糊涂,到底还是回来了,你就别计较了。”
金不换接过茶喝了半盏,理了理衣裳,对小耗子道:“开门,让姑娘们都站门口去。”起身之前,她又道:“让春花去照顾凤雏。”
春花战战兢兢地守了凤雏一天一夜,她几次都伸手试探凤雏的鼻息,看她是否还有气息。
她细瓷般的皮肤上布满了鞭痕,任叫铁石心肠的人也看不下去。
第三天,凤雏睁开了眼,她像被利刃割裂成无数碎片,没有一处属于自己的。
春花见她醒来,忙不迭地凑到跟前,刚要问她需要什么,凤雏先开口问道:“采雪呢?”
春花心里一沉,不敢和她说实话,只期期艾艾地劝她好生治伤,凤雏见她吞吞吐吐,心里大概有了数,不再逼问她,“药呢?”
春花忙将煎好的药端来,一勺勺喂她喝下,那药的味道极苦,她眉头都不皱,只大口大口吞下药。
喂完了药,她已经疼得沁出一头汗,春花忙掏出帕子给她抹汗。
那方白色的帕子上面绣了一半“磐”字。
凤雏瞥见了,眼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静默许久后问道:“林公子最近来过吗?”
春花心头如同针扎过一般,微微摇头,继续小心翼翼为她涂抹伤药。
凤雏脸上浮出一抹古怪的笑意,眼睛定定望着头顶处纱帘上绣的白莲,银线织就,没有其他颜色。
这是她以前选的,出淤泥而不染,她以前的人生信条,眼下却看起来这么可笑。
她问春花:“你会绣牡丹吗?”
春花微微一愣,轻轻点头,凤雏盯着莲花对她道:“帮我绣牡丹花吧,把我这里所有的花都换成牡丹的,要最红最艳的那种。”
春花不明就里,她隐隐感觉到凤雏有些不对,放下手里的活计看着她。
凤雏察觉出她的担忧,淡淡说道:“我厌倦了。”
春花揣摩她的心思,她想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凤雏已经疲倦地合上眼。
一个月后,凤雏端坐在菱花镜前,一根根涂抹丹蔻,不仅手指连脚趾都涂抹地鲜红欲滴,描黛眉,眉心一滴朱红血,眼角飞入云鬓里,头戴着九支珍珠金凤钗,斜插着并头莲瓣簪,身着金枝线丹石榴裙,腰里配着金镶玉的玉佩,腕上一摸金珠钏,璎珞缤纷,脚下换佩叮当,发髻里别出心裁的塞了桂花,香气浓郁扑鼻,数尺外就可以闻见。
春花在一旁默默打下手,直至凤雏画完妆容,凤雏问道:“好看吗?”
春花点点头,又摇摇头,凤雏的模样和从前大相径庭,现在的她美艳迫人,无论站在哪里都会令人侧目,仿佛要将自己刻进人心里一样。
从前那般袅袅不沾尘世的模样,一丝也不见。
凤雏对着镜子看了许久,站起身来,“我觉得挺好看的。”
春花犹豫了半天道:“凤雏姐姐,你笑一笑吧。”
凤雏果真对着镜子挤出一抹笑,樱桃檀口勾出一抹弧度,目光却冷得可怕,看上去像只狐媚的狐,凤雏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还是笑着好看些。”
春花默然收拾好妆台,理了理衣裳,又胡乱抹了点脂粉准备陪凤雏一起去前堂,凤雏像想起什么似的,对她说道,“春花,你住我隔壁可好?”
春花正试图将自己半长不短的头发挽成发髻,听到这话微微一愣。
凤雏所住的位置是万花楼最好的,隔壁的几间厢房住的也是万花楼数得上的姑娘,如何能轮得到她住?
凤雏似乎看出她的疑虑,只淡淡道:“嬷嬷那边我去说,你放心收拾好东西搬过来就好。”
春花只得点点头,一头乱发勉强挽成发髻,随意插了两朵鲜花也就罢了,看上去怎么都像个烧火丫头。
凤雏微微蹙眉,在匣子里面拣了一只珍珠簪插在她的鬓旁,又拣了一根鎏金玫瑰花项圈挂在她的颈项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扶着她出了房门。
那一夜,万花楼高朋满座,从前高高在上的凤雏谈笑风生,万种风情,令所有人心痒难耐,都以为自己有机会一亲芳泽。
银子流水似的流进了金不换的荷包里,她站在暗处望着众星捧月的凤雏,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