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璎不自觉地抬手咬指甲。
这是她的小动作,每到极度紧张,就不经意暴露。
如果走私的是违禁品甚至毒-品之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夜格外寂静,不远处微小的声响一早落进了乐正劭的耳朵。
他掐了烟,付大姐叽里呱啦正要继续解释,他抬手示意,对面一下子安静。
不过是稍微一走神,等夏璎再把注意力集中,想从对话中听取什么信息时,付大姐那矮胖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等等——那人怎么也不见了?!
不对劲,夏璎顾不得脚伤,转身撒腿跑,没想到他的脚速太快,长腿一勾,造成好像他是凭空出现的时空错乱感。
他指尖夹着烟,从牛仔裤的兜里掏出打火机,拨弄几下,橘红色的火苗在指间跳动。
“有本事偷听,别有本事跑啊……”
他姿态很是随意,身上还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脑壳上那白绷带也相当瞩目,一瞬间带她回到昨晚那条破败黑暗的小巷子……
夏璎闷着头,不知为什么,浑身开始细细的战栗。
“你……你……”她选择出奇制胜,用力指了他一下,说,“原来你还走私!”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可以和佤邦联合军的将领谈笑风生,甚至给足面子派车送她回矿山,也可以在夜店大打出手,教训给她下药的花衬衫,从之后的言语中也能听出他对那黑暗恐怖的一角定是有所了解。
难道他还是……
夏璎用代表着正义的眼神,直直望着他,无声给他下审判。他似乎猜到她的想法,目光迎向她,亦是没有丝毫的闪躲。
夜仍是黝黑的,深山老林里的月,惨白中泛着一丝捉摸不定的青绿,于昨晚不同,他眼底再没有将她拖出夜店时的气愤和被女人扯了裤子后的迷乱,而是简简单单的宁静,像这远山里的山坳一般,幽深而宁静。
他……不是。
夏璎闪了下神,只听他声音稳稳,说:“哦。在国内这不是叫代购吗?”
“……”夏璎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愣了愣,反应还算快,昂起下巴,“走私和代购不一样,代购要申报税单。你……那些东西,交税了吗?”
“不愧是工程师啊,文化学历真高,还能兼职做普法员。”乐正劭左手指尖敲右手心,给她鼓掌,“不过,按《海关法》,我那些东西数量不多,单价也低,超不过五千块钱,怎么办?”
“?”他说的无辜,夏璎疑惑,“你给付大姐的是什么东西?”
他不慌不忙,吸着烟,高壮的身影像一堵墙。
“都是些日常生活用品。这您也想知道?”
夏璎一字一句:“都,有,什,么!”
乐正劭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数手指头:“红河烟,普洱茶,芦荟胶,**——”
“……”夏璎冷凝的表情瞬间垮掉,后悔多此一问。
“要是不信,可以去找付大姐。你刚才也听到了,他远房弟弟倒弄这些国内的小商品,大多都来自云省。她还没走,你可以找她对一下。”
夏璎咬牙:“你放心,我一定会去。”
乐正劭没说话,摊了下手。
夏璎不懂自己折腾个什么,在这人面前故意找存在感呢吗?
她埋头,绕过身前这堵墙,一瘸一拐地离开,竭力保持着方才高傲防备的姿态。
已经快到宿舍门口,夏璎一直没听到乐正劭离开的脚步声,她缓缓停下,想回头。
……
她做到了。
转身。
乐正劭原地抽着烟,他今天还是黑色的衣衫,深蓝牛仔裤,这么远的距离,他已然融入夜色,除了明明灭灭的烟点,便是他脑袋上的那一圈白绷带了。
**边呢?
收敛了?
“喂!”夏璎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还是问出了口,“你……不是……”她攥紧湿热的手心,“……不是毒\贩子,对不对?不然,你不会救我……”
她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像在喃喃自语。他没做回应,只是……烟点坠落,随之,一圈白越飘越远——
夏璎回房,看见桌上摆放着叶朝旭留下的晚饭,胃更难受。
越想越懊恼!你直觉他不可能是毒-贩,非要跟人确认!好了,人家压根没搭理你!
嗯?不对……你想他怎么理?
……
尴尬!
夏璎脑袋一团乱,哼哼着倒进床里,不会儿竟然睡着了。
叶朝旭十二点多回宿舍,他没履行诺言,进门后便贴着夏璎身后,手伸进她睡裙里。
浓重的酒味弥漫,绝对不是中午留下的,他又在哪里喝过酒?
夏璎推开他,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差点将他推下床。
“你说过什么?叶朝旭。”
叶朝旭打晃站起,总是一丝不苟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偏到了下巴。
他索性摘下,用力摔向地面。
夏璎慢慢抬起下巴,不可思议看向他:“什么意思?”
房间没开灯,月光中叶朝旭的脸色,从愤怒、到隐忍、再到冷静,整个过程落进夏璎的眼中。
那一刻,她竟然期待着,见证叶朝旭对她大发脾气一次。
片刻后,他终是没有爆发,说了句:“对不起。我们睡同一张床,我……你体谅我一下。”
夏璎下床,走向对面:“叶朝旭,我们两个都要面子,今晚就算了。我去那张床睡。”
擦肩而过时,叶朝旭在她耳边问:“夏璎,你的真不知道……为什么夏总和冯老师极力把你送到我身边?”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空旷,像来自深不见底的悬崖,夏璎心头下坠的感觉又侵袭而至。
为什么?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的父母不问她的意见,甚至动用了关系,让研究院的交流项目落在名不见经传的她身上?
如果不是叶朝旭的派驻期限还有半年多,他们会亲手将心爱的女儿推进这座“危险”的深山?
为什么?
不过是让她来满足他们心中乘龙快婿的生-理-需要?为了她和叶朝旭的感情不被距离冲淡?为了定在年底的婚礼能够顺利举行?
叶朝旭这晚没再过来动她一下,而她一整夜睡不着,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
天亮了,叶朝旭醒酒,似乎还记得昨夜说过过分的话,对她言行举止十分小心翼翼。
而那一个简单的反问,也让夏璎重新看待了他。
她知道他从不是憨厚单纯的男人,更不是没脾气,相反,他因为什么都权衡的很清楚,所以,只要能够维持他们之间的和平,可以无限制迁就她——
参观行程顺利进行,夏璎大致了解了矿山各个区块的位置。浮选锡精矿的实验室位于矿上一处平地,条件简陋,四面漏风,型号陈旧的几台设备并列摆着,此时正在全部投入工作,实验员穿着白大褂在其中忙前忙后。
小钱嫌烟尘大,捂着嘴,递给夏璎口罩。
夏璎低头一看,口罩嫩黄嫩黄的,正面画着一只小鸭子的脸,很是滑稽可爱。
她将自己的防尘口罩放回衣兜,接过小黄鸭,戴起来。
二楼条件略好一些,有带投影和麦克的会议室,另一侧放着几张整齐的办公桌。
参观结束,董老头给研究实验室的所有员工在二楼开了个会,负责浮选锡精矿的小组站在大屏幕前报告现状。
夏璎仔细做了记录,将准备好的资料和具体的实验设计无私贡献,讨论会进行到差不多六点多才散会。
董所长热情将她留下,让她尝尝当地菜。
和研究实验室的人从昨天吃饭吃到了今天,夏璎都算认识了。
酒过三巡,她终于从被虚捧着主角,变成了踏实的配角。乐得清净,她撤到角落,拎着半听啤酒,找个借口出去散心。
二楼后面连接一排荒废掉的石阶,向下便是陡峭的山坡。在这里,正可以看到脚下整片山脉在夕阳中的景致。
夏璎被吸引,在石阶前随意坐下来。
矿山里24小时作业,此时,除了山里传来的机械嗡鸣,大概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刻。
小钱不知什么站在她身后,带着几分醉意问:“夏老师想家了吧?到这来的,个保个都想家。”
小钱本是办公室的员工,没必要到矿上,但为了招待她、陪同她,还是跟了来。
毕竟刚毕业,酒量未被培养,才喝了两杯,小钱脸色通红,实验室的都比他年纪大,嘻嘻哈哈闹完了,一早放过了他。
“哎呀!”小钱敲脑袋,“我忘了,你不一样,你有叶哥在嘛!其实……是我想家吧,我还想我对象……”
男孩声音渐低,耷拉下脑袋,抽了抽鼻子,满是伤感和思念。
远山的山头被晚霞染成了令人痴迷的橘红色,而山坳里提早一步告别太阳,已经黑洞洞的了,夏璎见证着这瞬间中产生的巨大反差,似乎听见了在她心底栖息的那头猛兽,正在嘶吼着冲破牢笼。
“那边……”夏璎猛然站起,抬手指向山坳里,“是……矿坑?”
小钱顺着她手臂的方向看,脸色不自然地发紧:“啊,是啊。雨季一来,那边特别危险,总之,你在矿上时,没什么事可别乱走。”
她转头问:“……出过事?”
小钱愣了三秒钟,整个人谨慎起来:“这个,我在矿里的时间不长,也不是很清楚……”
明显跟她打官腔呢,夏璎眯起眼睛看他。
小钱咧着嘴,尴尬笑了下,小声嘀咕:“不过,矿坑嘛,你也应该知道,大大小小都出过点事吧……”
她从不是爱好打听事的人,怪只怪,她的猛兽最喜欢用黑暗和危险做食物。越黑暗,越危险,它似乎越兴奋难抑、垂涎三尺。
夏璎晃悠着,向下下了几级台阶。
“……是吗?很危险的……矿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