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信任

还未到达会议室,夏璎便感到气氛的沉重压抑,凶手被缉拿归案,若是尤塌,乐正劭那边不可能没有风声,他也不可能那般从容淡定。

可是,案发的当晚除了尤塌,她其实认不出任何人。

果不其然,董老头和小钱都在场,并且脸色诡异,难道……他们看见了?

旁边三位军装笔挺的联合军人站着,其中一位是女士,女军官汉语熟练,除了嫌疑人是矿上工人这个信息,并未透露更多,随后拿出五张人物画像,让她指认。

画像粗糙,就算夏璎记忆力再好,也在矿上待了些时日,这五人,她不仅认不出谁曾出现在案发现场,还记不得在矿上曾见过。

夏璎紧锁眉,尽了力了,叹口气,摇头:“对不起……我没见过。”

这几个字他们似乎听她说的太多了,算是听懂了,皆是一副愕然的样子。

董老头更是着急,向她确认道:“孩子,你再看看清楚。”

“对不起董老师,是真的没有……那晚……”她只瞥见一眼一个男人的背侧影,有八成肯定是尤塌,而之后乐正劭的话也证实,尤塌的确出现过,但凶手并不是他,他只是被人陷害……

这一次,她没有故意隐瞒,所有人照旧不相信她。

女军官留下了联系方式,还话里有话,说她这个证人,描述也描述不出,指认也指认不出,不知哪句真哪句假。

董老头一听就不乐意了,吹胡子瞪眼睛的:“你这是不信任我们?”

小钱连忙打圆场说:“您别误会,这位军官不是这个意思,夏工是唯一一位证人,这个案子涉及到我们中方工人的权益,大家……哈,其实都希望快些了结。”

小钱年纪小,人却机灵,日常工作便是随时和佤政相关人员打交道,一提及利益和影响,大家都不再争辩。

夏璎承认之前存有私心,现在她是真正无能无力,尤塌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这么快就落网了?——

夏璎浑浑噩噩回到宿舍,门显然是开着的,里面人的身影也熟悉至极。

夏璎大步走进去,质问道:“你怎么又随便进我的房间?”

叶朝旭没有回头,保持在站在窗口向外望的姿势,冷哼:“你的房间?夏工可真搞笑。”

叶朝旭从没想过有一天夏璎会绿了他,她向来冷心冷情,居然对一个男人如同少女般欢喜又小心翼翼地笑!

可笑的是!那个男人不是他,不是交往了三年处处容忍她的优质男朋友,而是一个混迹矿山里的矿工、一个二流子、一个几乎凭空出现的人!

乐正劭!他根本不配!

不是不配夏璎,而是不配跟他叶朝旭抢!

叶朝旭怒火中烧,越想越窝火,拳头越攥越紧,一思及也那和乐正劭的关系,现在想想夏璎之前底气十足、意有所指跟他提分手的样子,顿时像漏了气的皮球,胸口一阵起伏后,最后只能自己平息。

不管他们发展到了哪一步,倘若乐正劭将也那和自己的事告诉夏璎,夏璎回国后再提分手,便有十足理由,而他最后的希望——夏父夏母,一旦知道,毕竟亲生女儿,可能再无法挽回。

那他这三年算什么?

女人的青春是青春,男人不是吗?

叶朝旭思绪激烈翻滚,嘴巴上倒是一声敢不出。

夏璎早已不惧怕他翻脸,因为发现乐正劭也好,不堪忍受也好,反正她握着他的把柄,谅他叶朝旭也不敢翻起来大浪。

叶朝旭猛然回身,深吸一口气,从下到上打量夏璎,眼神变得陌生而轻佻,夏璎知道,他肯定是看见了。

罢了,在她默许乐正劭开车将她送到扎眼的办公楼前,这样的结果已预见。

“怎么不说话?我说的不对?这屋子什么时候成你一个人的房间了,我进都不能进?”

夏璎是有些疲倦的,懒得和他浪费口舌吵架,只简单有力地问他:“叶朝旭,我前天晚上在会议室晕倒的时候,是你送我到邦康的医院的吧,那之后你去哪了?我醒来一天都没有看见你。”

叶朝旭的脸色变化极其精彩,气势刷地掉下来,他咬紧后牙槽,目光闪烁,看得出,他在努力找借口:“矿上有些事情,我提前回来了,我又不是案发现场的证人,不能总跟他们耗着吧,我有自己的工作,很多事需要处理。”

轮到夏璎冷笑:“哦,是吗,那好吧。”她坐到对面乐正劭的**,袅袅婷婷,双腿交叠,“你这么说也对,我竟然无法反驳。你既然那么忙,请回吧。”

对于也那,叶朝旭从始至终没有认真,是也那没完没了缠上他,也怪自己意志薄弱,一被**就把持不住,现在竟被夏璎当成小辫子握在手里。

可她夏璎和乐正劭能有什么结果?可笑,夏父夏母眼睛长在头顶,乐正劭根本入不了眼。

叶朝旭思来想去,索性退一步,痛心疾首地说:“夏璎,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啊?乐正劭是什么人,什么来历你知道吗,你居然跟他混在一起?”

夏璎无所谓地笑了笑:“哦,看来你知道的比我多的样子,要不你来告诉我一下?”

叶朝旭实在不适应夏璎的改变,一时有点无措。

“总之!你要是敢跟他再走近,你……”叶朝旭迈向前一步,咬牙切齿,空点着夏璎的头顶。

那凶神恶煞的气势,夏璎差点以为叶朝旭要上来揍她一拳。

但她知道,他不敢。

“怎么样?”夏璎盯着他因愤怒颤抖的手指,站起身,“说啊,叶朝旭,我怎么样?!”

“你!你!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自己毁自己还不够?!难道你还真要破罐破摔?”话一说出,叶朝旭自己也楞了一下。

气氛陷入沉默,夏璎几乎战栗起来,看向窗外,强忍着泪,嘶哑说:“我不是早就毁了我自己吗?从我不自量力的那个晚上起,我的下场一直都是我自己作的,你和我爸我妈,所有知道的人,都这么认为的!”

夏璎目光回转,眼底都是泪水,比之前更加冷清。

“我是破罐,亲爱的叶朝旭先生,可以放过我这个破罐吗?”

叶朝旭哑然,顿时清醒几分,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夏璎用力闭上眼睛,沉沉说出一个字:“滚。”

叶朝旭并没有“滚”,站在原地想办法缓和,他当然不希望和夏璎分手,他不能眼看婚期在即,前功尽弃,更不可能让夏父知道也那的存在,否则等他回了国,不知多少麻烦等着他。

“我的意思是……乐正劭,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你知道他这么多年在佤邦得罪多少人?为什么得罪?你刚刚指认的凶手是毒瘾发作杀人你又知道吗?他这样一个人物,怎么甘心躲在矿上?!夏璎,你被他迷惑,维护真凶,你想过后果吗?”

一连串的质问让夏璎心头巨颤,想来他这个乐正劭室友不白当。

“算我求你,你清醒些吧!他不过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的单纯和信任!”叶朝旭板正她的身子,开始柔声哄她,“他会害你……夏璎,夏璎,我们回到过去平静的日子不好吗?”

夏璎一直不拿正眼看他,哼笑说:“平静又怎样?活着就像死了……至少现在,我能感受到自己活着。”

叶朝旭一边摇头一边不可置信:“你是不是疯了?乐正劭给你下了什么毒?”

夏璎被叶朝旭激起的情绪还没平复,眼泪还在流,奋力起身,甩开他:“乐正劭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叶工,你在我房间待的太久了些吧,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分手了,麻烦你现在出去,不然……不然我喊人了!”

两人又是一阵对峙,叶朝旭败下阵来,说:“好,我走。事到如今,我只是提醒你,乐正劭太危险,你追求一时刺激就罢了……我会等你,我要让你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时才符合现实!”

叶朝旭走后,夏璎眼睛红肿,干坐着直到深夜,累极才睡去。

第二天绚烂的太阳照常升起,她一睁眼打开手机,乐正劭破天荒发了条问候早安的微信。

昨天和叶朝旭争吵的阴霾被驱散,可她竟然不知回些什么好。

十分钟过去,她来来回回的输入、删除,最后保留一个字“早”。

发送过去,夏璎被自己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沉口气,将窗子打开。

阳光洒进来,仿佛乐正劭昨日那坚实温柔的怀抱。尽管叶朝旭那一连串质疑,她的确没有答案,但如何呢,他是深渊,也是温暖的深渊,落入其中,心甘情愿。

董老头打来电话,通知她调整好后照常上班。

夏璎连忙答应,精神抖擞洗漱穿衣。

矿山的运作24小时不停,有命案也不例外。自从她进了实验室的门开始,就感觉到大家表面平和,其实若有似无背着她偷偷讨论什么,夏璎懒得多想,做完实验,拿着记录本上楼,照例打开电脑,查看邮箱。

收件箱里有单位的工作邮件,她一一简单处理后,鼠标划到最后一封未读,她做好全部心理建设,还是提不起勇气。

关了电脑,脑子发胀,胸口发闷。

夏璎忍了许久,“噌”地大步离开座位,用力推开平台的门,身凭栏杆,大口呼吸,直到楼梯处传来脚步声,她才回过神来。

看见来人,她立刻转身:“董老师……”

董老头端着大保温杯,点点头,站在门槛旁:“怎么样了?身体好些了没。”

夏璎勉强撑出一个笑:“我没关系。”

董老头深叹口气:“那就好,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咱们在这地界就是干个工作,别的咱也掌控不了,顺其自然吧。”

夏璎惭愧低头:“对不起……老师……”

董老头哭笑不得的:“怎么了,好端端的,你跟我道歉干什么?”

“……”夏璎尝试组织语言,“我给您添麻烦了……我……对不起。”

董老头无奈摇头:“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道歉。”

夏璎张了张嘴,除了乐正劭,她在佤邦最信任的,就是董老头。

“老师……我……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我太混乱了……我还很害怕,如果,我信错了人,会造成什么后果……”

董老头沉思后也叹气,将保温杯放回自己的桌面上,转身踱步回来问她:“孩子,你选择信谁,要问问自己的心!它会告诉你对不对!这个世界上啊,最可靠的其实是你自己,只有自己才知道真相?”

夏璎小声喃喃:“我……我自己……我犯过那么多错,还值得信任吗?”

董老头先是一副夸张的惊讶表情,夏璎艰涩的跟着附和一笑,他才说:“谁还没犯过错啊!我也不是一开始把试验导向了错误的方向,你才有机会被派来,对不对?我这么大年龄,都说我资历高、经验丰富,这样那样……我不还是会出错?大多数的人,一辈子会走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弯路,你得学会原谅自己!把过去的包袱通通卸掉!”

董老头年及七旬,眼睛里却是清亮而坚定的,说:“孩子,你需要静下来,好好听听自己的想法,你相信任何一个人的前提都是基于自己的判断。我对你十分信任,所以你的判断,我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