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仿若踏破虚空,连带起大?地的震颤。

烛台明?于帐中,幽暗的火光影影绰绰地覆盖在少女的浓密柔顺的长发上, 留下亮色的光斑。

她被他?圈在怀中, 稍稍一动, 流连在她长睫上的暗光也带起瑰丽的斑驳。

男人的耳尖一动,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处, 俯身下来, 指腹轻轻按压下粗糙的地面上。

他?眉宇蹙的更紧,胡乱跃动的心此时此刻已然跟他?同频, 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中。

旖旎的气氛瞬间散去, 冰冷的肃杀之气浸染了他?。

“有人来了。”

徐燕芝被亲的晕晕乎乎的, 听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方才……实在荒唐。

不得不说,崔决的技术越来越好, 早已赶超了她的回应。

更何况他?还带着上辈子的记忆, 知哪处会让她心痒身动,一旦被他?得了机会, 就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对?崔决的身子很?感兴趣。

尤其?是这种蓄意勾/引。

但转念一想?, 将他?当成个解闷的人, 再不交付真心即可,但这样看来, 岂不是自己和上辈子那个贱人没什么两样。

不对?, 男子可以与女子亲热完转头去娶其?他?人, 怎么到她这里来,罪恶感就变得强烈了?

崔决之于她, 爽了就行,在乎太多只会让自己难受。

她要多爱自己,别老心疼别人,

上辈子就是太过心疼男人,才落得那样的下场。

她需要他?去帮忙找到真相,也需要乱世中的庇护,若是按照上一世的走?向,过不了几年他?成功登顶,她也不会再为他?另娶她人痛心,只要天下安定,找个机会拍拍屁股走?人就行了,一身轻松,没那么多遗憾。

想?通了之后,徐燕芝与他?分开一段距离,好整以暇地看向帐帘,将手?中的汤碗随处一置,口中问道:“什么人?”

营帐外的火把跃动,若是有人经过,必定会看得一清二楚。

而?现?在外面除了荧荧火光,哪里有什么人?人都围着篝火去吃酒了。

“暂且不知。”

她看着崔决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他?所指的恐怕并不是外面的人,而?是……

她挣开束缚,耳朵也随着他?的指腹一起贴在地面上,果不其?然,马蹄声令无声的大?地一并呐喊。

第87节

紧接着,她整个人悬空,被崔决环着腰间起身,强势地将她带离营帐,塞到马车里。

很?快,她听见能文能武一行人的声音游走?在马车边,

“徐娘子,郎君让我们先带你离开,剩下的他?会解决。”

“什么人要让我们离开?难不成是肃州节度使的残兵?”

他?们才刚刚在肃州站稳,怎么说走?就走??

不知是能文还是能武回应她:“中原各路势力都在招兵买马,隔岸观火。只是见到我们已经镇压住叛乱,又开始按兵不动。”

“娘子有所不知,长安城中早已暗潮涌动,齐哀帝封崔瞻远为龙骧将军,也已将他?派来平叛,如今不知身在何处,所以尚不能推测出这次来的是何人。”

崔瞻远。

徐燕芝听到他?的名字就心中一颤,想?到他?对?阿娘做的事,更是胃中翻腾。

她对?龙骧将军这个称号也并不陌生,崔瞻远上辈子就是被哀帝封了将军,带着其?他?儿郎在中原收割势力,只不过当时他?们算是一伙的。

若真是崔瞻远来了……除了闻家的人,不都会对?崔决拔剑相向吗?

崔决他?,可能应付?

“娘子莫要太多担忧,对?于这样的事,郎君早就有自己的打算。战场上刀剑无眼,娘子待在营地,也只会分了郎君的神。”我们先把娘子带到安全?的地方,若是无恙,郎君会点燃孔明?灯,我们带着娘子回去便是,若是发射的是鸣镝,那我们便不回去,南下。”

他?说罢,徐燕芝就听到一声嘶鸣,马车冲出营地,向南边的方向行去。

他?们前脚走?,后脚崔决的探子就给?了他?明?确的消息——正往这里行进的,正是朝廷派来的崔瞻远。

一旦崔瞻远到了这里,薛言这个名字自然会不攻自破。

不过,薛言是个假身份,总有一天会被他?舍弃,只不过来的快慢罢了。

既已早早做足了准备,在被崔瞻远按成叛军之前,他?要想?办法解决掉崔瞻远。

崔决当机立断,给?闻家军下了命令,假意在篝火前狂欢,实则设满了埋伏,只等崔瞻远现?身。

在他?还没发觉自己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他?也着一身玄衣,手?持弓箭,隐于黑夜中。

不过多时,崔瞻远就带着朝廷的军马来到肃州军营,看着载歌载舞的军人,便命人拽来一人问了个清楚。

他?持着令牌,又与围坐在篝火旁的张乾攀谈起来。

“薛言,在长安时,我还并未听过这样一个人物。沂州人士?”他?多问了几句,心里盘算着,这样的人才,若是能归于他?的麾下,倒是一个很?好的助力。

张乾皱着眉头,不知这父子二人到底生了什么嫌隙,能让崔决隐姓埋名远赴肃州。

他?就算了,非要带着燕娘?

他?只觉,此事并不单纯。

先退一步。

“您见了他?就知道了。”

可他?也在纠结,是否要叫崔决来与崔家主相见。

“见了他?就明?白?了?难不成是认识的人?”崔琅心里嘀咕,沂州……有叫得上名字的士族吗?要说有也有,曾经落寞的闻氏也是从那里出来的,只不过那都是二十多年的事了,闻家可是被满门抄斩了……

不过,管他?是什么人,如果能物尽其?用,那于他?们是最有利的。

崔琅正想?着,一支利箭穿破夜空,冲着崔瞻远的方向射去!

他?刚喊出:“谁——”

身形突然一歪,那根羽箭居然射进了自己的肩甲,尖锐的羽箭冲破肩甲,已经直直地陷入他?的肉中。

而?迫使他?中箭的不是别人,就是带他?来“闯出一片天地”的崔瞻远!

“父……”他?忍着肩膀上的剧痛,话还没说完,又被崔瞻远当作?挡箭牌接下下一箭。

而?闻家军此时也相继拔刀,砍向崔瞻远带来的兵马。

他?们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保护将军!!”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张乾虽带着巨大?的疑惑,却还是先拔出佩刀刺向“叛乱”的“沂州军”。

又是几支羽箭袭来,崔瞻远已不用崔琅挡箭,竟松了手?,让他?的亲生儿子就这般负着伤摔在地上,吼了一句:“命军医来给?他?医治!”

张乾那副煞气十足的眉宇微微一愣,他?知受伤的人是崔琅,是崔家大?房的庶子。

他?也是庶子,但他?的父亲,就是为他?挡箭而?亡故的。

这崔氏家主怎么能,让他?的亲生血肉……当他?的人/肉盾牌?

但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他?现?在是肃州的斥候,是大?齐的斥候,他?必须与这位龙骧将军统一战线。

前有肃州军,后有朝兵,闻家人饶是再英勇善战,也是寡不敌众,逐渐被大?部队所包围,慢慢向中间攻去,眼看着要围成一个滴水不漏的圆形阵。

昔日的兄弟,生死相依的战友,如今要拔刀相见,众人虽都拔除了腰间的佩刀,却谁也没有先下手?,一时间僵持不下。

而?崔决身在其?中,他?浑身漆黑,仿佛与黑夜合二为一,只有弯月的幽光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银光。

锦靴踩在流淌成小河的血上,骨节分明?的大?手?持着一把精良的骨弓,毫不犹豫地继续弯弓,尖锐的弓头直指人群之后的崔瞻远。

堪称完美?的眉眼中,却有一股凌厉的杀气。

而?从他?身体里,此时此刻却传来一声慵懒的男音。

那声音仿佛刚刚苏醒,带着一丝咬牙切齿地恨意。

【你的西南方向,有暗器。】

他?的话音刚落,崔决脖颈微微向后,行云流水地躲过而?那暗器则隐入人群,不知是谁替他?受了灾。

【今日事出有因,等回到燕娘身边,我再与你好好算账。】

可惜除了报信,崔决不打算再理他?。

“且慢。”

崔瞻远见抬起手?,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

“你觉得,你现?在伤了我的概率有几成?”崔瞻远笑?吟吟地说道:“不如我们谈个条件吧?将燕娘交出来,我饶你一命,我保你离开,如何?”

崔决嗤笑?一声,并未回答。

随即立刻有将士走?到崔瞻远身边,说道:“将军,军营中的女郎都聚集起来了,并未见到表姑娘。”

那将士仔细一看,竟然是袁驾,只不过他?抬起手?臂时的姿势奇怪,同时,也印证了崔决当年的猜想?:袁驾被派往九牛镇,追杀徐燕芝。而?后面被崔决逼的太紧,不得不用□□将此事含糊过去。

要说崔瞻远在乎徐蕊及其?女儿,也是真的在乎。但若说恨,也能盖过在乎。

他?接受不了与徐蕊如出一辙的女儿的背叛,明?明?崔府,明?明?他?崔瞻远给?了她们最好的一切,为何要离开?

于是,在徐燕芝每每有了嫁人的意愿,离开的念头,能压就压,不能的话……

不如死了来的快意。

但若是留在崔府,不管嫁给?了谁,他?都有握把徐燕芝变成另一个,他?喜爱的徐蕊。

所以,在张乾想?要圣上赐婚时,想?要杀掉徐燕芝的人,也是他?。

不过他?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果然还是看不下去,仇人的儿子和徐蕊在一起。

本来养着闻佑褚的儿子,就是为了听他?痛快的跪下叫父亲罢了,没想?到啊。

养虎为患啊。

崔决要抓活的,徐燕芝也要活的。

他?要当着闻佑褚儿子的面,看着徐蕊的女儿是怎么被他?玩的。

崔瞻远往后望了一眼,随意地挑起眉,并未觉得奇怪:“看来我还是晚来了一步,你将燕娘送走?了,对?吧?”

袁驾:“不过,将军,我见着南方有新的车轮痕迹,不出意外,表姑娘就是乘着这辆车走?的。”

“张五郎君,你可能还在疑惑,为什么我们父子二人,会变成这样的局面吧?”他?好脾气地与一旁的张乾解释,“在这里,只有你知他?原本是什么身份。”

“可你知他?并不真的是崔家子?”崔瞻远嘴边噙着冷笑?,眼底透出一股疯狂,“他?是我亲手?从乱葬岗中剖出来的遗腹子,能活到现?在应向我跪下,千恩万谢也不足惜!”

“于公,他?为罪臣之子,狼子野心企图篡位,”崔瞻远招来随行的军医,命他?赶紧将崔琅带下去医治,“于私,他?先杀我兄弟,伤我亲儿,又劫走?府中的表姑娘,你说他?该不该杀?”

“张五郎君,我给?你一个机会,即刻任命你为中郎将,即刻起四郎的军队由你代管,”崔瞻远说道:“袁驾,你跟着中郎将一起,去把徐燕芝抓回来。”

“张五郎君,这是我的命令,自然,也是朝廷的命令。”

张乾得令上马,眼神扫过崔决冷然的脸,最终停留在被军医驾走?的崔琅身上。

只见他?面色苍白?,腹部流血不止,恐怕已无力回天。

……

能文能武看到鸣镝,默契地同时挥起缰绳,向着南方进发。

明?明?是春夜,却不知哪里刮来的飓风,天气如若随着她的心情变化?,不一会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滴不断地打在车顶,竟发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声音。

徐燕芝自然也听到了黑夜中的那束窜天的亮光,她心中惴惴,不禁问道:“我们去哪里等崔决?崔决他?会过来的吧?”

“徐娘子放心,郎君答应过的事,不会失言。”

可正是如此,让更令她不安。

哪有天天这么说的,这不就给?自己身上插旗子吗!

突然,马车猛地调转方向,让本就忧心忡忡的她更加揪心。

忙问道:“怎么回事?!”

可是能文能武已经已经不能回话,只拼命着驾驶着马车。

徐燕芝感受到马车越来越快,近乎将她整个人甩出去时,马车突然侧翻,她实在支撑不住,身子撞到车壁上。

好在,疼痛让她的意识更加清明?,她一手?握着匕首,也不敢出门,只听着有脚步声慢慢走?向马车。

随即,一张粗糙的手?打开车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黝黑的方脸。

徐燕芝双手?持着匕首,不停地往里缩着。

“袁驾!!你别碰我!”她的发髻已经完全?散乱开,手?腕也因害怕而?不断颤抖。

第88节

“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表姑娘,你以为你能杀我吗?”袁驾觉得好笑?,“表姑娘,你忘了你是怎么在我面前逃的吗?”

逃……?

难不成是,九牛镇的后山?!

“是你?是你要来杀我?!”她此刻已经问不出为什么,只拼命用匕首向前挥动,希望袁驾能知难而?退,“我的刀很?锋利的,等到崔决来找我,他?一定会杀了你!”

“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至于你,将军说要活捉,可留下一口气也是活的。”袁驾阴森一笑?,“表姑娘还是好好斟酌下,是无谓地反抗还是,直接跟我走??”

“我——”

徐燕芝刚要继续挥刀,就看到逼仄的马车中忽然出现?另一道黑影,自后给?了袁驾一刀,亮着银光的白?刃从袁驾腹中出来,变成了血淋淋的红刃。

徐燕芝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背后那张凶煞无比的脸,“张、张五郎……”

张乾拔出长刀,利落地收到剑鞘中,他?背着一个弩/箭,挡住了马车内一半的光。

那高大?的身板,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一下子给?了她无上的安全?感。

“我、我……”她奋力地继续挥刀,匕首打在红刃上发出脆响,“你别过来……”

张乾随后将袁驾的尸体扔到一旁,不去看他?还错愕着的表情,只问道:“你以为我是来抓你的?”

徐燕芝的手?一顿,眼泪再次滚滚流下:“我不确定……但比起我,大?齐对?你来说更重要。”

“不错。”张乾叹了一口气,“但我懂是非。”

他?见到徐燕芝在哭,心下一软,抬手?去擦拭她的脸颊,可当他?即将要碰到那颗泪珠时,徐燕芝整个人都为之一颤,身子下意识地缩成一团。

这又让他?叹息。

“我阿娘的玉坠,你保护的很?好。”张乾凌厉的脸此时慢慢露出一个浅笑?,冲淡了他?本来的煞气,显得十分英俊,“但我不打算再送给?你了。”

“国/事当前,难念儿女私情,我还是比较适合你说的大?将军。”

“今日一别,下次见面,恐怕会拔刀相见。”

“张五郎……”徐燕芝心里五味杂陈,有来不及好好道别的酸涩,有她理不清楚的自恼,有负约的愧疚,也有对?他?未来的期待和担忧,而?这些混杂在一起,让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不过,当她看到另一人向他?袭来时,千言万语仅仅化?作?了一句:

“小心!!”

张乾推开她,动作?却顶轻柔,让她跌坐在榻上时,只是让她略有颠簸地滚了一圈,并未受伤。

崔决从军营里逃出来后,便马不停蹄前往南下汇合,见到马车侧翻,护送她的人均已经受了伤,正倒在地上,生死不明?,他?的心一下慌了。

他?冲进马车,就见到燕燕正和张乾,谈话。

在这种时候,谈天说地?

最主要的是,张乾在笑?什么?他?凭什么笑??

他?差点出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又想?问徐燕芝,他?是来抓你的,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拿刀捅他??

而?张乾躲过他?的攻击,抬手?将背后的弩/箭抽出,对?准他?的腿射出一箭。

短而?细的羽箭刺入了他?的小腿,崔决脚下不稳,单膝跪在地上,正当他?要倒地时,另一侧的匕首摔在地上,发出脆响。

徐燕芝跑过来拥住了他?,慌慌张张地与他?解释:“方才是袁驾要带我走?,是张五郎救了我,他?是要放我走?的,你们别再为此受伤了……”

张乾皱着眉,又恢复了那森然的表情:“崔兄,小伎俩不宜过多。”

张乾看穿了他?。

他?的动作?很?慢,崔决不是不知道他?是要放过他?们,崔决明?明?可以躲过,却硬生生地接了一箭。

无非就是想?在他?临走?前,彻底挑拨他?和燕娘的关系。

崔决半躺在徐燕芝怀中,面色苍白?如雪,眼眶红了一圈,如破碎的玉一般。

从脚踝处流下的鲜血染红了少女的裙摆,看着真真是可怜极了。

只不过,他?出尘绝艳的俊容并未因此大?打折扣,反而?坦露出一种极其?无害的脆弱感。

或许这也是他?设计好的,一个微小却又关键的环节。

他?咬着下唇,流露出几分惨绝的凄凉:“张兄,你可知,朋友妻,不可欺。”

甚至连某些人都看不下去了:【说实话……有点演过了。】

“啊!崔决,你没事吧!”

徐燕芝紧扣着崔决的手?,成为了在场最慌乱的人。

马车内的三个男人在此时居然有片刻的默契,

他?们同时心照不宣地想?道:

这么拙略的把戏,她居然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