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傀儡妖 青豆

“少宫主”这个称谓让折弥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脑子呈现大片空白之后她忽然顿悟,蝠儿说的是归迟!

“主人逼她过无极之巅,她没有任何灵力,进去了只会魂飞魄散啊!”

侵袭了胸腔的那种感受无法形容,她与夭华一起利用她欺骗她,把她当傻子一般玩弄,现在竟要她去救她,从夭华的手中救出她!

折弥想着,唇角就掀起轻蔑的笑意:“我为何,要去救她?”

蝠儿抓着膝盖,从折弥的方向看去,她的脑袋不自然地微微抖动着:“少宫主……没有做错任何事啊,她只是……只是”,蝠儿擦了把泪:“她只是被主人控制了,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违心的事……”

折弥的眸光一色的冷,蝠儿见她不说话,便又掩面道:“也许你并不知晓,无极之巅是上灵宫用来对付叛离之徒的,因为有神秘的力量存在……进犯者,除非能逆天,否则没有可能活着走出来……”

“她要死便死,我何必去管这样的闲事?”折弥不再看她,直接朝人界走去。

蝠儿浑身一僵,愤怒地霍然立起:“她为何要过无极之巅!如果不是为了你,如果不是她要完全脱离上灵宫脱离主人的控制,她以为她为何要过无极之巅!只有过了无极之巅——不管是死是活,才能真正获得自由!”

“她是夭华的女儿,夭华都不在意她的死活,身为外人,我更没有这样的义务。”

“……女儿?”蝠儿的眼泪大滴大滴滚下来:“主人何曾有过一刻……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看待?在主人心里,她不过是个傀儡……用来达成目的的傀儡,失败了,就丢弃……”

折弥脚下顿住,扭过头,蝠儿紧紧握着拳:“主人怎么可能……去爱自己和卫迭清的孩子……你明明知道……”

折弥逼近她,蝠儿的目光顺着她的脚步移动而移动,竭力盯着她的脸:“主人施在少宫主身上的,是最高一阶的傀儡术,被施术者平时没有任何异样,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傀儡,当施术者操纵了她去做事时,她是丧失自己的知觉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很不自在,你在紧张什么?”

“没有。”

“为何这么关心归迟?你不是一向听夭华的话,从不违逆她?”

蝠儿松拳,改而捏紧黑衣:“少宫主是无辜的……我看着主人一步步走到今天,我只是不想少宫主成为——”

“带路吧。”折弥的口气很平淡,蝠儿偷眼看她,她也没有反应,脸上没有哪怕一丝额外的表情。蝠儿脚下微移,人已变为一只蝙蝠,朝上灵宫处奋力飞去。

折弥拢着衣袖轻飘飘地跟在她身后,没有流露出急迫或者猜疑——蝠儿看不透她心中所想。

抵达上灵宫地界,蝠儿改了向北的方向,往前一步,冷意就强一分。这是在夏季,此处气候却颇为怪异,折弥目光四下略一打量,对蝠儿道:“极寒之地?”

蝠儿化为人形,笔直看着前方的道路:“无极之巅在寒地之上,那里”,她指着隐约可见的山峰:“峰顶有百步石窟,是为上灵宫的无极之巅。”

折弥脚步缓了缓,蝠儿频频侧扭过头来看她。折弥又行去几步,停了下来。

“若不快些,恐怕少宫主已经进去了!”

折弥抬头,盯着蝠儿,蝠儿先还能与她对视,到后来便不知不觉移开了视线。折弥负手淡淡道:“你回去吧,以你的修为抵挡不了前方的寒气。”

蝠儿“啊”了声,眼角刮过一道白影,折弥已在几丈开外了。她眨了下眼睛,折弥的身影彻底在她视线里消失。

折弥脚尖点地,一袭白色轻衣立在山巅之上,冷风飒飒,吹起她的衣袂发梢纠葛飞扬,天地间空旷地仿佛就剩她一个白点,往下,是霜气缭绕的深渊。

白玉似的精致眉眼安静倾听周遭动静,许久,勾着嘴角冷冷一笑。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指甲圆润光洁,可是指尖处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

“夭华,出来吧。我已经来了,你不就是想把我骗来么?”

话音落地,瞬间闪出四条身影分散了包围住她。若在平时折弥自然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只是当下她不敢轻敌,不动声色打量他们。

一粉一蓝一灰一绿,两男两女各执兵刃。

绿衣女子正对着折弥,见她目光停在自己身上,便昂头朗声道:“对付你我们就够了,根本不用宫主出手!!”

蓝衣人不浪费唇舌,直接亮出金戟朝折弥攻来。折弥歪着脑袋躲过,右脚提起身形一转,手指正弹在灰衣人硬劈来的巨斧上,巨斧被**开,折弥闪电般往后退开数步,红丝带飞舞着缠上粉衣人的冷钩,借力腾空身子踢向绿萼。

绿萼忙格开双剑,折弥角度骤变,改踢向蓝衣人背心。蓝衣人吃了这一记,踉跄着往前冲走三步。

折弥银靴落地,神色间淡定自若。她这一下叫四人心里暗暗吃惊,粉蝶目光死死盯着她,嘴唇开合对着绿萼不确定道:“难道蝠儿那个死丫头是骗我们的?”

折弥右手往后,方才弹击巨斧之后手臂就一直在发抖,此刻已经不单是指尖没有知觉,连带着掌心一直到手腕处,整个地麻木了。

绿萼也无法确定辨出真假,只道:“未必。”

“喝!”金戟又起,蓝衣人以戟作剑带着呼啸冷风朝折弥当头砍来,折弥挪动脚步,下摆贴在小腿上迎风幻出猎猎波纹。她才走一步,只觉脚下已迈不动了,于是不退反进,举起麻木的右手,红丝带倏地变长,随她往前飞驰而蔓延着缠向蓝衣人的戟头。灰衣人前来助他,折弥扬起尚有知觉的左手,竭力一指戳在他肩头。他闷哼一声,反翘着斧柄击在折弥手肘。折弥一跃而出他们的包围圈,忍痛姿态悠闲地拈着红丝带,一圈一圈往右手上绕,末了,用力打上一个结。

“你们还不够杀我的分量,我不取你性命,回去告诉夭华,要杀我,她自己来。”

灰衣人捂着肩头,恨地直咬牙。折弥冷冰冰地扫了他们几眼,他们被她的目光威慑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折弥深吸了口气,勉强御风准备下山——

“她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你们不要被她骗了,她受过寒毒最畏严冷。”

一道女声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蝠儿缓缓走来,眉梢上已冻满寒霜:“普通寒气自然伤不到她,但这是在极寒之地!她已是强弩之末,寒气侵入四肢再到心脉,再加上使用灵力,寒气只会在她周身蔓延地更快!困住她,她迟早会寒毒复发冰冻而亡。”

四人听蝠儿这样讲,不由得精神一振,四样兵刃齐齐向折弥招呼过来。折弥轻不可闻地叹一声,周身腾起银光,银光愈胜,刺地人睁不开眼。银光过后,九条狐尾赫然从折弥白衣下伸出,张开的双手间缠上鲛绡手套,粹白的宽大袖口下冷艳的素色手套,如她凝水的黑瞳,没有一丝感情地看着袭来的四人。她脚下并不移动,身体却一直在漂浮,眼看粉蝶的冷钩已要触到自己下盘,她整个身体如折断一般诡异地从粉蝶后腰绕过,一手抓住冷钩,灵力灌注,瞬间“咔”一声,钩断了,她拿着断钩反手割向蓝衣人咽喉。

蓝衣人的眼睛里映出折弥的面容,电一般靠近又瞬间分离。折弥捂住胸口,吸着气,耳边风声又至,她只及侧过肩膀,绿萼的双剑已经砍进了她的后背。狐尾猛地缠住绿萼双腿,折弥使力一绊,绿萼往后正撞在灰衣人身上,两人双双跌落于地。

背后初时还能察觉疼痛,但不过须臾,整片都僵了。

绿萼不料自己竟能一击即中,立即明白折弥果真受不住这极地之寒,不由信心大涨,呼喝道:“她已经不行了,千万不能让她跑了!”

蝠儿从始至终旁观着,既不动手也不离开。

蓝衣人“轰”一声倒在地上,绿萼眼睛都不眨,直接从地上弹起,挥着双剑又攻。粉蝶扔下断钩,拾起蓝衣人的金戟亦尖叫着朝折弥刺来。折弥搭住戟首,已经受不住其上的冲击了,却依然咬唇硬忍,眼角察觉身后绿衣,手臂往前滑一寸,拈着戟身就地转向,引着粉蝶的力道朝绿萼刺去。

双剑砍在金戟上,粉蝶力道不济,金戟立时脱手。折弥见机不可失,以迅雷之势移到粉蝶身后,一把卡住她的脖子。

折弥镇定地看着绿萼:“让开。”她的手指已经扣进粉蝶颈子,手套嗜血,尝到血腥便附着折弥手指拼命往里挤。粉蝶痛呼,朝绿萼道:“绿萼姐姐救我……”

灰衣人见状大吼道:“粉蝶,你就是死了,宫主也是记得你的,到时嘉奖少不得你那一族!”

“不错,要成大事绝不能顾及这么多!”

阴厉之色布满了绿萼的脸,她舞着双剑逼近,折弥干脆放任手套肆意,“噗”的,粉蝶颈上多出五个血孔,折弥松开她,她毫无生气地委顿于地。

折弥皱眉看着手套上的鲜血,只是转眼间,血迹完全消失。她的手指早已僵住,却如戏偶一般被手套控制着兴奋地活动关节。绿萼斜里刺出一剑,折弥张手,那手套直接握在剑刃上,僵持着,竟一把夺了下来。

绿萼讶意地看着折弥的手,血涌出来,只是一眨眼,又被手套吸食地干干净净。她不敢轻举妄动了,那厢的灰衣人举着巨斧又至,折弥头都不回,如法炮制手掌迎着斧锋而上,斧头嵌进掌心,她以己身之血喂食手套,灰衣人竟再也无法拔出。

白衣血染,折弥小幅度地吸气,除了那双手,她觉得整个身体都被冰封了,甚至可以感觉出那流动着的血液,慢慢的,要停止下来。

灰衣人见拔不出,索性施力下压,折弥本已是勉强受下,一直护住胸腔那口真气,可是灰衣人这一压,立时乱了她的气。眼前绿萼挥剑又来,折弥只及把头转偏,绿萼的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折弥合上双眸,冷,无边无际的冷。寒气呼啸而来,密密麻麻包裹住她的胸腔,这一刻她再也撑不住,手套化为一缕白烟,折弥僵硬着摔在地上。

蝠儿这才走来,看着绿萼道:“下面就交给我吧。”

绿萼和灰衣人都是一阵迟疑,蝠儿俯身仔细观察着折弥疼痛的表情,绿萼道:“你不会耍什么花样吧?”

“事到如今你们还怀疑我?那么不妨想一想,主人更信任谁,谁又对主人最效忠!”

灰衣人向绿萼使了个眼色,两人皆往后退开。蝠儿搭着折弥的手臂扶起她,目的明确地朝崖边走去。

往下是深不见底的极寒之地,蝠儿凑到折弥耳际道:“主人要你死,我不敢不从。”

折弥眼眸半张,沉默地看着底下无垠的白雾,隐约地笑了下。

蝠儿的手正按在折弥背后的伤处,鲜血凉地刺骨,她打了个寒颤,继续道:“主人不想再看到你,我想不出除了这极寒之地,哪里能更适合你的——”

身后突然响起绿萼与灰衣人整齐的吸气声,蝠儿手上使力,面无表情地把折弥推了下去。

她还不及转身,一道人影就从她眼底闪过,毫不迟疑地追着折弥落下了山崖。

蝠儿怔在当地,绿萼结结巴巴道:“宫……是宫主……”

夭华沉身往下拉住折弥飘扬的红色丝带,另一手攀住崖边藤蔓,下势一顿,折弥疲乏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分明是夭华苍白的脸。

“姑姑!”她焦急地唤她:“姑姑,你支持住!”

折弥无神地看着她,又仿佛并没有,丝带的结受力散开,折弥又往下坠去些许,夭华绕着丝带往下追,眼看藤蔓已经到头,她急切道:“姑姑你坚持住,我救你上去!”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折弥吃力地解开丝带,夭华眼睁睁看着她往下的身影,折弥的黑发已经完全飘散开,轻衣翻滚着融入白色雾气,缥缈似一缕消逝的魂,而夭华的手里只有那一条丝带,没有任何温度的丝带,她喃喃道:“是这样的啊……”

说着,她又笑了,脚尖在崖壁上用力一蹬,右手顺势松开,伸臂朝折弥飞去。折弥的眼前全是白色,寒气封住她的眼睫,她看不清混沌的白气之中那道追随自己而来的人影。

夭华固执地追着她下坠,几次之后终于够到她的衣袖,她扯着衣袖使力抱住了她。

“姑姑,我陪你一起死。”

寒冷四面八方入侵,她的吻落在她冰凉的唇上,是死亡的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