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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夺常宁城一战,裴稷原本以为按照那人平日里的性子,雷厉风行,这会儿应该拉着他商量下一步攻城之计。
可自打那日在她营帐中见到她与工兵商讨改良云梯车之后,他几乎就很难见到她了。
原本自北征大军出征以来,两人算得上朝夕相处。清晨一起看北川军练兵,中午在军营中和士兵们一起用膳,下午巡视军营,探望下伤员和检查防卫部署,晚上在一道在沙盘前研究后续的战术,这么多天都是这么过下来的。
可突然之间,他就见不着她了。
早上去她营帐,守卫的士兵说她被一群工兵簇拥着,被先行军包围着,争先恐后地推着云梯车和投石车出去练兵了。
中午再去,人家练兵还没回来。
下午去找她的时候,出去演练的先行军回来了,可她又跟着工兵们出去了。
而被北川军冷落的北戎军更是摸不着头脑,难不成北川军的计策是想围困死他们?等他们弹尽粮绝?
这可能性也不大啊!
常宁城内的粮食储备充足,撑个一年半载没问题,这北川军,这裴稷到底想干嘛?
终于在裴稷耐心告罄之前,昭颜的装备改装完毕了,并经过了多次户外演练,确保其操作正常。同时,玄甲军也随时待命了。
翌日一开战,不单单是北戎人傻眼了,连裴稷的北川军,这些日子没有参加过演练的士兵们也傻眼了。
云梯车不单单只是攀爬城墙的工具,底下还有两层塔台,塔台上方有木板隔挡保护,中间可容纳十余人,滑轮转动,可以将二层和三层的塔台士兵直接传送。
原本他们的投石车可投掷的飞石重量不过二十斤重,如今可以投出足足五十斤重飞石,距离也延长了一倍有余,竟达近千尺,足以重创到城墙内的北戎军。
而连发弓弩的杀伤力,也不是普通弓箭可以比拟的,克服了原本射程不够,需反复来回搭箭的短板。
眼看士兵们斗志昂扬,手持利器,冲刺速度都比平日快出不少,而先行军队摔下城楼的几率大大减少,裴稷才明白这些日子,她每日不是和一群工兵窝在帐篷里,就是往户外跑,到底干了什么。
而那群工兵们,站在军队的最后方,早已激动不已,望着白姑娘的眼神充满敬佩之情。
他们打架不如步兵,杀敌不如骑兵,在军队中总是被人瞧不起。而如今,他们可以自豪地说一声,他们也很有用!这云梯车、投石器,还有连发的弓弩,每一样都是出自他们之手,大大减少了冲刺最前方的步兵和骑兵的死伤。
这一仗从早上,打到晚上。
看着天渐渐黑了下来,北川军那边已经鸣金收兵,北戎人才刚刚缓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放下心来,对面战鼓突然又响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先行部队是撤了回去,但是立马又有后续部队补上空缺,继续对常宁城发起进攻。
巴努也看出来了,这北川军今日是不破城便誓不罢休了。
昭颜确是这么想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今,他北川军没有被人质所掣肘,将士们憋了近二十日,现依仗精良的装备,正是士气正旺的时候,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她今日压根就没想过退!
战前,裴稷也已将军队分成几路,分批轮换休息,但攻城的命令不变,什么时候攻下常宁城,什么时候战争结束——只管冲,不管退。
前半夜,北戎军还勉强抵御,到了后半夜,连续守城近一天一夜的北戎军疲态毕现。
而第一批退下去的北川军先行部队已经休整完毕,再次投入攻城,换下第三批攻城的北川将士们。
如此反复,几路北川军对北戎军的车轮战,让北戎军疲于应付。
“将军,这城是铁定要破了,我们从西门撤出去吧?”同样抵御北川军一日一夜,未曾合眼的副将拉住巴努道。
“不行!这常宁城我们好不容易才打下来,本将军誓要和常宁城共存亡!”巴努气急败坏道。
“将军,前门眼看守不住了,还是让将士们护送您出城吧!从西门出去,我们可以先退回北戎,中原人有句话说得好,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北川军有些邪门啊!大仗小仗也打了不少,从来也没见过他们装备如此精良,战术部署更是井然有序,完全不似以前的蛮横、横冲直撞。”这一环扣一环的,谁顶得住。
这时候想拿人质来逼迫他们也来不及了,人早就被他们换回去了!可换回来的北戎军呢,原以为可以作为一大助力,可实际上这些人气势低迷,也不知道北川军是如何虐待他们的,竟让他们怕了北川军。
其实,还能是如何?昭颜不过就是让他们这些战俘亲自给以前被裴稷砍了脑袋的秦州城北戎军挖万人坑,又命他们将城墙上挂着的北戎战俘的脑袋给放了下来,埋进万人坑罢了。
左右都是北戎军,同胞一场,总得让活着的有点参与感不是。
而在那些侥幸活下来、被换了常宁百姓的北戎兵眼里,这种参与感,真心不想要!这分明就是在告诉他们——死去的北戎兵的今天,就是他们这些人的明天。
巴努被士兵们推搡着,也由不得他拒绝,一众人等便护着他,抬着还卧病养伤的达鲁王爷,边打边往南门撤。
谁知刚出西门,便被埋伏在门口的一众黑衣盔甲的士兵们伏击了。
突然之间,宛如黑幕的夜空突然被火把照得通亮,冲喊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巴努等撤军本就被前城墙的北川军打得犹如惊弓之鸟,都没看清多少人,抬头触目可及都是火把,耳边响起的都是士兵们的呼喊声、冲刺声,不远处还有马匹飞奔引起的尘土飞扬,北戎军残余早就吓得仓皇不知所措。
手持利器,全副武装的身着黑色盔甲士兵从东、南、北三方鱼贯而出。
“玄甲军!这是玄甲军!”北戎军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玄甲军已多少年没有出现在边疆了,但当初司徒铭的玄甲军镇守边疆时的传说,却还在广为流传。
眼看北戎逃兵一路往西逃窜,这支埋伏于此的军队才稍稍放慢了追赶的脚步,为首之人抬起头,赫然就是护送完常宁城百姓至秦州城的燕朗等人。
“往西逃窜了?”参领王猛也及时赶到,看到燕朗便问道。
“嗯,往西了。”
“白姑娘这是什么意思?”王猛自言自语道,“这是要将人赶到西楚边界?”
王猛看向燕朗,“你说这事,北川王知道么?还是白姑娘自己的意思?”
燕朗摇摇头道:“不管北川王知不知道,我们只管听白姑娘的命令便是了。”
“也是,白姑娘料事如神,她如此这般操作,必是有她用意的。”
而那边常宁的主城墙终是被不断进攻的北川军给攻下,源源不断的北川军顺着云梯爬上了城墙,和城墙上的北戎军厮杀到了一处。
北戎军如今主将已逃,剩下副将负隅顽抗,也没有完善的部署,只是一味斗狠抵抗,即便北戎人身强体健,可连续厮杀一日一夜,对上的又是体力与他们相差不多,但得到足够休息的北川军,高低立现。
没多久,主城墙上的北戎兵就被剿杀殆尽,北川军打开城门,**,进入常宁城。
缴械战俘,清理尸体,抓漏网之鱼……
裴稷趋马进城,被属下通报,大将巴努、北戎四王爷达鲁已仓皇逃窜出城。
刚想追出去,又被禀告埋伏在西城门的玄甲军正对这伙人围追堵截。
裴稷目光投向身旁之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话需要对我说?”
昭颜挑眉道:“若王爷指的是我私自调玄甲军伏击西城门的事,昭颜和王爷告个罪。我原本是想安排北川军前去埋伏的,可攻城的时候,兵力部署,北川军承担了主要的攻城任务,整军被划分为四部分,首尾相连,少一个环节都不行。”
“若是可以,昭颜也不想动用玄甲军,毕竟秦州城百姓甚多,光守城的数千北川军怕是不够。”
“可眼下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裴稷静静地听她解释。
既是能听进去解释,说明他也没真的生气。
“王爷,每次都被北戎军肆意挑衅,然后再出兵镇压。我梁国泱泱大国,如此被动,王爷是否觉得憋屈。”
不等裴稷回答,昭颜又道:“我梁国忍够了,今日便将他打回老巢去。”
裴稷被她眼底的狠厉惊到,明白她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要围追堵截北戎军。而她语气里的肯定,更是让他精神为之一震,她正在做着他一直想做的事。
“北川军听你调遣,不要让我失望,本王也是你手中的兵器,随时可以征战。”
“那就多谢王爷了,到时候,王爷,我们或许还有意外的收获。”
裴稷没想过她的意外之喜,眼下,他只想痛打落水狗。若不是每次北戎军都拿城中百姓作为人质,虐杀他无辜百姓,他又何至于每次都打不尽兴。
而那边,巴努、达鲁等人一路西下逃窜,慌不择路,走走停停,每次以为摆脱玄甲军追兵了,探子便来报玄甲军距离自己只有几十里地。而当他们实在跑不动,放弃逃命的时候,探子又报玄甲军也就地休息了。这简直就像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巴努等人就这么一路跑跑停停,三四日功夫,直到探子来报,前面便是西楚边界。
他们竟逃出了北川地界,来到了西楚边界。
在北戎人眼里,西楚王楚曜要比裴稷识时务得多。两国虽然明面上没有交集,可实际上北戎与北川交界,两国常有战事发生,但与西楚交界,虽然也有小打小闹,却是相安无事。
原因便出在楚曜对北戎的政策上,楚曜明面上似乎和其余几国同仇敌忾,但实际上私底下,两国早有交集。西楚国曾多次投其所好,私下提供北戎所需的丝绸布料,粮食等物以讨好北戎。
而北川裴稷软硬不吃,对于北戎的滋事挑衅,从不妥协,一言不合,便反击回去。
是以,北戎虽攻打北川,但裴稷给完重击之后,北戎还能消停会,此后几年,北戎与北川边界便无战事了;而北戎与西楚接壤,虽然从未开过大战,但小摩擦不断。北戎军即便抢了西楚边界百姓,西楚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久而久之,北戎士兵几乎就把西楚边界当成了自己的后花园,想抢便抢,想来就来。让西楚边界的百姓苦不堪言,而当权者却丝毫不理会,只求无战事便好。
如今,听传报说前面便是西楚边界,达鲁等人心中大定,总算可以甩掉后面紧追不舍的北川军了。
达鲁气焰嚣张,直接命人去西楚西禹关叫门。
西禹关守将站在城墙上一看,这不是北戎人么?虽然他们一贯被北戎军欺压,忍气吞声惯了,可从来也没有说直接放人进城一说。也只是偷偷摸摸,对于北戎军隔三岔五打秋风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眼下,北戎军直接兵临城下叫门,他们若是开了,这跟通敌叛国有什么区别?
若是不开,又怕当权者怪罪,以前每年边界和北戎起了冲突,哪次不是当权者息事宁人,赔款赔偿了事。
而这股北戎军似乎是从北边来的,北边……守将一想,便想明白了。前阵子,北戎军攻下北川两座城池,激得北川王裴稷连夜召集北征大军,离开燕都,开拔北川边界。
莫不是北戎军被裴稷的北川军打得溃不成军了吧?
不得不说,西楚的守将真相了。
可裴稷敢打,他们可不敢。
且不说这北戎军骁勇善战,各个嗜血凶残,即便如今他们战败,他们也不敢小觑的,谁不知道北戎军睚眦必报,若是他们眼下与之对着干,事后还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报复他西楚了。
守将不敢耽搁,这等大事他可做不了决定,只得层层上报,消息传到了城主府,城主府也不敢做定夺,又将消息往上递。
城楼下的达鲁、巴努早就等的难耐了,身受重伤又连夜颠簸赶路的达鲁更在城楼下大声辱骂,既辱骂北川军赶尽杀绝,诅咒裴稷不得好死,万箭穿心,又骂西楚军小人做派,等他一旦翻身,势必要杀光西楚这些两面三刀的小人。
骂着骂着,就把西楚军以前如何巴结讨好他北戎军,还私下提供布料粮食等物,以求片刻安宁的事和盘托出,还骂西楚军缩头乌龟,只知龟缩城中,连当初他们攻打常宁城时,大军从他门前压过,他们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好家伙,这是能随便骂出口的么?
听的玄甲军磨刀霍霍,恨不能连着西禹关一起打了,要这群怂包做什么。
可气归气,还不能贸然行动,紧追而来的玄甲军忍得极为辛苦。
眼下,三方就形成了奇怪的架势。
西楚军守着西禹关,大门紧闭,既不说放北戎军进城,也不说与北戎军开打。
北戎军呢,就驻守在西禹关城楼下,似是吃准了楚曜不敢得罪他北戎,要知道北戎和西楚也有接壤之处。天天嚷着让西禹关开城门。
而玄甲军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安营扎寨了,对北戎军虎视眈眈。
这简直就把西楚军架在火上烤,八百里加急文书传到西楚王宫的时候,一众老臣也是意见不一。
试问这时候,为什么楚曜没站出来盖棺论定?
还得从白倾雪和昭颜在江南城外校练场输了比试说起,白倾雪面上认输,可心中不以为意,转身便央求楚曜陪她一道回雪山之巅,找白氏族人出山教训昭颜。
楚曜心底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他只有坚定不移地站在白倾雪一方,回头真正白氏族人出山,唯一的选择便是扶持他夺得天下。
如此,他便放下西楚王宫的政事,带上一队士兵,陪着白倾雪跋山涉水,返回雪山之巅去了。
可他也没想到,这一去就去了大半年。
原来白倾雪也不过是白氏排行第九的子孙,而在她之上,还有数位惊艳绝伦的师哥师姐们。
他们之中,要么淡泊名利的,整日以钓鱼为乐,压根不听她说完,便回绝了下山的邀请。要么就是练武、练药成痴的,只想一心钻研武术和丹药,对辅佐明君毫无兴趣。
白倾雪只得低头向一贯最宠她的五师哥哀求,求他出山相助。
可这位五师哥身体不好,不宜长途跋涉。
最终白倾雪的苦肉计还是凑效了,五师哥白宗胥点头应允下山拆穿那位假的白氏之女真面目。
这不,楚曜和白倾雪还在雪山之巅,未出发,自是收不到西禹关那边的消息了。
西楚朝堂之上,还未有定论,裴稷的北川大军追兵便到了。
昭颜一纸诏天下书,昭告天下,以梁国的名义,以燕都的名义,而非北川军的名义。
诏天下书,昭告所有梁国百姓:说清楚了西楚王室的所作所为,并且明明白白告诉西楚,我梁国大军眼下连你也要打!我得解救被欺压的西楚百姓,你西楚官员胆小怕事不管,我梁国管!
这下,西楚官员们急了,北川军摩拳擦掌了,东湖、江南、吴中皆是错愕,错愕过后便是愤怒!我是没和北戎交手,但我好歹也没有资助北戎啊!你西楚还暗搓搓地给北戎输出粮草,供他们打我中原。
此时,饱受北戎军欺压的西楚边界的百姓们奋起抵抗了,多年的欺压让他们连带西楚腐败的朝堂也恨上了,若是当年司徒老将军还在镇守边疆,哪里有北戎这小小蛮夷嚣张的时候。
他们承认自己是胆小怯弱的西楚人?不,他们要做回敢把北戎军打回老巢的梁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