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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大军被兵分几路,一路由北川军及副将看守秦州城,玄甲军将士在燕朗和参领王猛的带领下,随时待命,护送常宁百姓回秦州城,大部分北川将士带上战俘,随裴稷和昭颜一道攻打常宁城。

常宁城墙上的北戎军眼见黑压压的北川军压近,如临大敌,立刻通知巴努大将军。

城墙上,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目光灼灼地盯着城下——前方不断靠近的北川军。

可离得近了,才发现不太对劲。

这最前面的哪里是什么北川军,分明是他北戎军。这些人被同一条绳索绑了双手,串了起来,被躲在后面的北川军的长枪锋刃推着往前走。

“将军,前面的是我们自己人。”显然,城墙上的副将也发现了端倪。

巴努见状,怒发冲冠:“该死的裴稷!竟敢如此对待我北戎军人!”

这话要是被昭颜听到,一定会嗤之以鼻,战俘在裴稷手中,一天都活不下来,早就身首异处。如今她如此仁慈,人还都活着,你们竟还不知足。

“城下的北川军,你们不许再向前!若是再敢往前半步,我便杀光这城中百姓。”

北戎军话音刚落,北川军这边也发话了,语气极其嚣张,气势完全碾压对方:“你杀我一名城中百姓,我便杀你一名北戎战俘,有来有往,谁也不亏。”

额……巴努身形一顿,这怎么就不亏了?

他北戎将士各个骁勇善战,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常宁百姓哪里配和他训练有素的北戎军相提并论。

“来吧,既是要攻城,先杀他百十个战俘来祭旗。”城下,夜辰大喝一声,便见一排战俘肉盾被推到了最前方,北川军的大刀把把锃亮,悬在那些人的脑袋上方。

“对了,还有那个什么将领的,也拖出来。”

不多会,被绑着的达鲁被拖了出来,他手臂和腿上的白棉布已被鲜血染红,这赶往常宁城的路上,全程不是被拖拽着,就是被推搡着,期间还一个重心不稳,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身上、脸上满是泥土,身上衣物更是看不清原本的模样,怎一个狼狈了得。

若对方不说是将领,就连巴努都没辨认出来人,这哪是他北戎威风凛凛的四王爷!

巴努自城墙上来回踱步,终是没忍住,最后一拍大腿对手下道:“去给裴稷递信,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量!”

城墙下,北川大营内,裴稷看完常宁城内递出来的信件,递给昭颜,神色不明道:“不出你所料,北戎果然主动提出拿常宁百姓交换战俘。”

“这交换人质这事,自是要让他们先提的。若是我们先提,便让他们以为抓到了制掣我们的方法。我们表现得越是不在意,他们才越急。这不过是心理战术,谁先提,谁便输了。”

“嗯。”裴稷点点头,“那若是他们不接那个茬呢?”

“该放弃,只能放弃,决不妥协。城还是要攻,攻下城后,拿北戎士兵的鲜血为我常宁百姓报仇雪耻。”昭颜面色不变道。

“一会在交换人质的时候,我会命夜辰拿乔些,一个战俘交换两名百姓。若是他们不同意,便让士兵们在一旁起哄——难不成训练有素,又为国效力的北戎军人的命还抵不上两个平头百姓的命?当然是能多换些回来,尽量多换些回来。”

“若是交换时候,遇到不服管教的北戎兵,该打打,该抽鞭子抽鞭子,若是遇到乖觉的北戎兵……”昭颜想了想,“找个借口该打打,该抽鞭子抽鞭子,势必让他们一路过去的时候,也得掉层皮,一时半会让他们没了战斗力。”

“如今是他们有求于我们,要求换战俘,换回他们的王爷,我们只是勉勉强强同意。”

“若是那狗屁王爷不听话,就往他那伤口处捏两把、踩两脚都没事,只要人不是在我们手里死的,留口气就行,人到了那边,是死是活,跟我们没关系。”

裴稷心说,真是白瞎了这一副好容貌啊!这白氏到底是怎么育人的?闺中女子,被教导得心眼又多又狠,手段层出不穷,该杀就杀,该留便留,既没有妇人之仁,也没有杀戮成性,是真不一般。

难怪外界传言,白氏一族有辅明君治天下的才能,他如今信了。

刚交换完战俘,达鲁躺在支架上,他头发凌乱,眼底阴郁,整个人宛若厉鬼,盯着巴努道:“你给我赶紧派人追上去,杀光那群中原猪,不能放他们回去,杀光他们!老人小孩,一个都不放过,我要让北川军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后悔万分!”

因着达鲁一路上不配合,负隅顽抗,北川士兵们按照昭颜的吩咐,一点不惯着他,谁都能上前踩他两脚,打他两拳。以至于等到交换战俘时,他堂堂北戎的四王爷,已经被收拾得面目全非,眼睛嘴角都肿成了馒头,若不是仔细辨认,巴努都没认出来人。

巴努领了命令,立即点兵,命领命的士兵自南门绕出去,追击护送常宁城百姓出去的北川军。

只是这命令还没下达完毕,突然外边鼓声震天,便是一阵地动山摇,惊得他赶紧派人去查看发生何事。

发生何事?

不就是北川军已经开始攻城了么!

士兵来报,这人质才刚交换完,一众手持盾牌的士兵便上前,将人质们护得密不透风。紧接着,身侧擂鼓声响起,再到手持盾牌军让开两路口子,就见北川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将搭好的云梯,装着木桩的推车被推了上来,后方军队配以弓箭和投石机辅助进攻。

这一批退下,一批顶上,护送百姓的护送百姓,攻城的攻城,掩护进攻的掩护进攻,各司其职,北川军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在发动进攻。

巴努扶了扶头盔,方才那投石器的阵仗,硕大的石块是打到城墙上,但在城门内的他都被震得抖了抖,他能不知道动静?还有这擂鼓声,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他娘的北川军,翻脸不认人,刚交换完人质,就开打!”巴努骂骂咧咧,抬脚匆忙往城楼上跑,去主持大局。

留下副将们你看看我,我来看看你,犹豫着问道:“将军,那我们还去狙杀常宁那群人质么?”

“杀什么杀?人家现在在攻城,还不给我都上城楼顶着去!”

其实,北川军也是打得极为仓促,主要是昭颜怕夜长梦多,以北戎军的尿性,只要给他们喘息时间,必是睚眦必报,极可能拿手无寸铁的百姓泄愤。

说不得事后又会派人去截杀人质。

玄甲军虽然身经百战,各个武艺超群,可毕竟不过五千,还需护送如此庞大的百姓队伍,绝非易事,她只能命主攻常宁城的北川军加快攻城,不要给北戎军偷袭的机会。

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守!

钳制住北戎军,为护送百姓离开的玄甲军争取时间。

面对北川军不要命地冲刺,一波又一波,巴努的守城一方极为被动,既要不断观察对方是否通过云梯爬上城墙,另一方面还要组织士兵们通过扔石头阻击对方进攻。

北川军又打得极具技巧,若是瞧见他们举起石头,他们便将身子一转,灵活地躲在云梯下方,等石块落下后,他们转身再去搬时,又迅速翻身到梯子上,连爬数步,他们再掷,北川军便再躲梯子后头,如此反复,来回几次,反而让他们离城墙越来越近了。

北川军与北戎军相比,虽然马匹方面,没有北戎军的汗血宝马加持,但眼下攻城方面,压根用不着比坐骑,北川军自是丝毫不逊色。

更何况,北川军士兵的力道和北戎军不相伯仲,硬碰硬,各有优劣。但北川军的身形却是明显比北戎军灵活的,这先行部队左躲右藏的本事,北戎军是决计比不上的。

一片混战,双方各有死伤。

掉下去的,只要没死的,又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排到末尾,重新顺着云梯,继续往上爬,丝毫不惧。

一批又一批,前仆后继,根本不惧生死。

北戎军眼见这架势,再不敢小觑北戎军半分,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一时之间,两军对垒,形成僵持之势。

攻城战一直打到天黑,北川军才暂时撤退。

营帐内,昭颜听着士兵来报,说护送常宁百姓离开的玄甲军已经快进入秦州境内了,最多半日,便可抵达秦州城,心底的石头才稍稍落下。

如今若是常宁城内的北戎军想追,也追不上了。

护送完百姓,玄甲军便谨遵命令留守秦州城,和原本守护秦州城的北川军合股,对秦州城加强防卫,以防北戎军突袭。

营帐内,裴稷听闻她还没休息,反而命人将云梯车推进她营帐的时候,有些奇怪,便大步往这来瞧瞧。

昭颜的大帐内,原本极其宽敞的场地中央,推进来了一辆硕大的云梯车。昭颜和几个士兵正围着云梯车指指点点,主要是她在说,而工兵们则两眼放光地看着她,手上还在不停地记录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

“王爷来的正好,你来听听我的意见,看是否可行。”昭颜指着云梯车道,“今日攻城,诸多不顺,主要是敌军在上,我方在下,攻城极其艰难。虽然我方士兵身形灵活,可还是有不少躲闪不及,被石块逼下城楼的,不少士兵都摔断了手脚。”

“这云梯车好是好,但仅仅起到一个爬上城墙的工具的作用,不能起到防御的作用,若是能将防御和攻击的功效加上去,便完美了。”

昭颜走上前,指着云梯下方道:“所以,我在想,若是我们在这加一层多层塔楼,底部有轴轮,用于推进,各层之间以木质隔板隔开,每一层可容纳数十名士兵,王爷你看如何?”

“初看,这云梯车除了体型庞大外,似乎和平日里没什么差别,可实际上外形坚固,藏在第二层,第三层隔板内的士兵,可以用弓箭对守城士兵进行远程进攻,我们完全可以通过滑轮控制第二层,第三层的升降,将士兵往上层运送,即便对方有攻击,层与层之间的隔板,也可以卸去不少攻击。”

昭颜见裴稷一言不发,低声叫唤了声。

“王爷,您也觉得白姑娘是个人才,是不是?”为首的,上了些年纪的工兵小头领激动万分,得意忘形之下,竟忘了尊卑,冲着裴稷朗声道。

“白姑娘方才与我们细细说了这云梯车的修改之处,包括不少细节之处,都考虑得极为周到,包括顶端得抓钩,可以固定于城墙之上,最下方活动的轮轴等。这要是做出来,可以大大减少攻城的伤亡。”

其实,她这个想法来源于现代的消防云梯车,不过没那么先进和自动化,还需要滑轮缓冲,起到控制升降的目的,但在古代大型战役中,已是够用。

“是。”裴稷看着她,点点头,“白姑娘确实惊才绝伦,多谋善略。”

“本王倒是好奇,还有什么,是白姑娘不会的。”

昭颜微微愣了下,随即抿唇一笑,“手持百斤大刀,一招砍下敌军首级的本事,昭颜怕是做不到,只有王爷天生神力才可以。”

裴稷唇角轻勾,和她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这人不单单是谋略过人,处事谨慎且果断,生杀予夺,毫不手软,但同时,她又没有一些臭文人清高的毛病,相反,她非常知情识趣,能审时度势。

她每次想要成就一件事时,先是有理有据,将现状摆在他面前,分析各种起因,然后说出自己的对策,努力用论据去说服他。最后,怕他不同意,还会将他捧得高高的,如此一番下来,直到他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若是他答应了,那么她总会不动声色地恭维他两句,那话又不像旁人那般直白的阿谀奉承,她恭维的话总是顺势中而来,让人听了如沐春风,仿佛她说得都是真心话一般。

这样的人……裴稷眼神深幽,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他竟一时之间难以分辨。

若是为友还好,若是为敌,后患无穷。

幸而,他与她非敌。

而此时的燕都城外,东湖大军整装待发,徐言站在魏清离身侧,抬头望向燕都的方向,他们终是要离开东湖,开进燕都了。

从大义上讲,北川正在抵御外敌,东湖此举不甚厚道,可从时机上说,此时又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北川不管战败或者战胜,实力必然有所削减,此时不趁机夺下燕都,更待何时。

而吴中这边,萧成远已染病多日,先是胃口不济,后来变成了上吐下泻,神志不清,短短几日,便面容枯槁,宛若干枯瘦弱的老人。

王宫内,萧慕来回踱着步,听到门外脚步声,赶紧上前:“符叔,如何了?”

符褚将手中的圣旨递了过去:“禅位的旨意,朝中大多数官员,已尽在掌控之中。从此刻起,你就是吴中王了。”

“萧沐呢?”

“和萧成远一样,给你留着了,要杀要剐随你,白辰亲自看着呢。”

“事不宜迟,先请小王爷登上吴中王的位置,掌控吴中兵权,随时准备与江南王联盟。”

而千里之外的雪山之巅,白倾雪双膝跪在地上,身形摇摇欲坠,突然伴随侍女一声惊呼声,那道白色的身影终究是匍匐在地,昏死了过去。

竹园里的门被推开,走出来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童,皱眉道:“将九小姐扶下去休息吧,五公子允了,待她养好精神,五公子便亲自带人,随她下山,会一会那位冒充我白氏一族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