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拐周一被带出医务室,我就抢前一步拦住了要离开的李石,提出要看一看傻大个儿画的那些画。李石一愣,反问我这样做的原因。

我在犹豫要不要把韩江雪的那段身世说出来。好在李石没有再追问什么,而是将那些素描一张张地摊在桌面上,一共五张,有男有女。每一幅画的线条都很简洁,没有任何涂抹的痕迹,可以看出傻大个儿笔法的熟稔。此外,虽然五官并没有特别着墨,人物的特点却非常清晰,黑痣的位置、眉梢的走向、鼻子的坚挺,都在寥寥数笔间被反映出来。更为难得的是,所画人物特别传神。在小葫芦的画像上,我看到了无知和天真,她母亲的画像上则是纠结与懊悔。另外三幅画的都是婴儿。看了许久,我仍想象不出他们现在的模样,甚至辨别不出他们的性别。

李石在边上问:“有什么发现吗?”

我反问:“这三个孩子都是傻大个儿看管过的吗,他们是谁?”

李石瞥了曹大牙一眼,接着又转向我道:“或许,你可以说一说你那个女朋友潜伏进乞讨团伙的事情。”

我一愣,这才明白他埋伏在这儿。看样子也不能再隐瞒了,我便把韩江雪的身世,还有她为了寻亲所付出的努力,全部说了出来。

曹大牙断言道:“这个叫韩江雪的女孩不是来寻亲的,她是来寻找真相的。”

李石则缓缓地说:“你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侦查渠道,里面有许多可以不断挖掘的线索。对了,你刚才还提到了韩江雪的双胞胎姐妹?”

我点头:“是的,她叫顾竹雪,是马克刘的养女,现在在市郊经营一家养生会所。”

曹大牙猛地摇摇头:“这两个女孩可都是人精啊,你可千万注意,不要被她们给耍了。”

这句话让我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回应。曹大牙的确触及了我内心深处的困惑和纠结。

“不用担心,毕竟还有我们在呢。” 李石拍了拍我的肩膀,宽慰道,“我看有必要和这对双胞胎接触一下。不过,既然话都摊开说了,我还是先带你去见一见那个神奇的傻大个儿吧。”

“傻大个儿”三个字本就有很强的画面感,但我第一次看到本尊,视觉上还是受到了很强的冲击。透过留置室的单透玻璃,我看到一个体积庞大的肉团堆在门边的地板上,少说也得有两百多斤。“肉团”前面摆放着一张小桌,桌面上摊着一张白纸。我将脸贴到玻璃上才看清有人拿着一个蜡笔头在纸上来回画着,涂抹出一个女人的肖像。

一个女声回答了我的困惑:“看着还挺像我的。”

我回头,看到先前为爬虫测谎的冷酷姐正站在我的身后。李石介绍道:“这是封警官,犯罪心理方面的专家,专门来协助咱们破案的。”

我伸出手,打趣地说:“封警官,我是兽医,看守所的医生。”

封警官碰了碰我的手指,冷冷地说:“喊我姐就好。”

我有点尴尬,便找话问:“这个傻大个儿画得是挺像的。”

“其实他只见过我一面,就在被关进留置室的前一秒,却把我这张脸拍进他的脑袋里了。”

我又问:“抓他的时候费了不少力气吧?”

李石答道:“特警破门时他就堵在门口,警察怎么都进不去,就差把门框卸了。后来,特警从屋顶的天窗翻了进去,本以为会有一场恶仗,没想到傻大个儿一点都没反抗。他很听警察的话。”

“别看他个儿头大,心理还停留在小时候,画画的爱好也是从小保持到大的,这些都是他刚画出来的。”封警官说着递过来几张蜡笔画。它们乍一看像是胡乱涂抹,但细细再看,便能分辨出其中的线条,还有大团不着颜料的留白,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这些都是即兴创作的吗?”

“是啊,神奇的‘垃圾场毕加索’。”封警官笑笑说,“你从这些蜡笔画中能够看到什么?”

我再次将目光聚焦到那些乍看上去杂乱无章的点和线上,很快就发现了隐藏其中的眼睛。有的圆睁着,有的眯缝着,一只又一只,似在躲闪,却又观察着平面之外的世界。我问道:“这些眼睛有什么意义吗?”

“我想,他大概在寻找。”

“寻找什么呢?”

封警官犹豫了两秒才说:“我想他也不知道要寻找什么,所以才会去寻找。”

“听着够玄乎的。”

“人心似海嘛!”

众人沉默片刻,这时李石的手机响了,是微信新消息。李石打开手机瞄了一眼,便把手机屏幕侧向了我。屏幕上是一个人硕大的肩膀,上面有三个暗红色的斑点。我一愣,问道:“这是……?”

李石点头:“是傻大个儿肩膀的照片,同样的斑点,其他乞讨儿童身上也有。”李石转向封警官:“有一对双胞胎,是我们这位兽医的朋友,这个傻大个儿可能接触过。不过时间很久了,少说也有二十年了,能帮忙让傻大个儿回忆一下吗?”

封警官问我:“有双胞胎小时候的照片吗?”

我摇头:“只有现在的。”说着,我将韩江雪近期的自拍照展示给封警官看。

封警官抿了抿嘴:“女大十八变,我试试吧。”

封警官拿着我的手机进入留置室,席地坐在傻大个儿对面,低声对他说了什么。傻大个儿放下笔,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这位女警官。慢慢地,傻大个儿的眼神开始涣散,身体却坐得更直了。

“这是在干吗?”房间外,我问李石。

李石压低声音说:“在催眠吧。”

“啊?”

“早年的回忆肯定淡忘了,只能靠催眠……嘘!”

房间里,封警官将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递到傻大个儿手上,然后把手机上韩江雪的照片展示给了傻大个儿。傻大个儿看了许久后拿起铅笔,开始在纸上画了起来。起初,傻大个儿下笔很犹豫,慢慢地,他的笔触变得轻快。五分钟后,一个女童的面孔便出现在画纸上。接着,傻大个儿开始画另一个女童。这次他笔走龙蛇,只用了两分钟,另一个女童的脸便跃然纸上。封警官把那两幅画交到了我和李石的手上。李石瞥了一眼,对封警官说:“能让他把这两个女童的父母,或者相关联的人画出来吗?”

封警官转身回到傻大个儿身旁。李石将画交给我:“拍照给你的女朋友看一看,辨认一下。”

我按照李石的要求做了。不到一分钟,韩江雪便打来了电话,她的声音很激动:“这是我,一定是我。”

“为什么这么确定?”

“图画里女孩右眼角有颗很小的脂肪粒,我小时候眼角就有这么一颗脂肪粒,上大学后我才做微创手术把它切了。”

“那么另一张画的就是顾竹雪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突然问我:“是不是发现什么关键线索了?”

我抬眼看向李石。李石向我摇了摇头。我说:“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说。”

“明白,你有你的工作纪律。但我也算是案件的当事人,享有知情权,对不对?”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这时,封警官再次从房间内出来,将一张男子的画像递了过来。李石仅瞥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他从我的手中接过电话:“我是李石,市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我们见过。”

“哦,你好,李队——”

“你现在在哪儿,能赶到市殡仪馆一趟吗?”

电话里的韩江雪和我均哑巴了两秒。很快,韩江雪干脆地应道:“一小时之内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