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爬虫刑满释放还剩四天。
早上八点,爬虫被带进了审讯室。刚一进屋,他便僵住了。
监控画面前的我也呆住了,指着画面里的那个巨大四方体问:“这,这是什么?”
衢八两说:“这就是从货车车厢里取出来的东西。”
“是那个木箱子?”
“对,就是那个囚禁被绑女孩的木箱子。”
李石和曹大牙聊得起劲,完全无视爬虫的存在。曹大牙说:“电影院有部老片子在重映,叫什么《杀人回忆》。”
李石说:“听着像是侦探悬疑片。”
“是啊,韩国的,经典老片,而且故事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讲了一个变态连续强奸并杀害十名女性的案子。”
“真够变态的,那个案子破了吗?”
“最近刚破,是通过DNA比对上凶手的,引起了不小轰动呢,所以影院才会重映这部电影。”
“还是那句老话,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嗨,你别光听啊,你也发表一下意见。”曹大牙转向爬虫,说道。
爬虫像是什么也没听见,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那个木箱子。
“今天应该能拿下了。”我低声道。
衢八两看了我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曹大牙起身来到爬虫面前,用身子挡住爬虫的视线。曹大牙说:“你别看了,那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李石的声音更有穿透力:“虽没有肉眼可见的东西,但是在一些人的心里,那里被塞得满满的。”
曹大牙接着说:“比如回忆,关于恐惧、尖叫、眼泪……”
李石说:“还有鲜血,以及DNA。”
曹大牙用指关节磕了磕桌面:“和你说话呢,你倒是回一句啊!”
爬虫终于抬起了头,仰视面前的两位警察,他的眼睛已经充血。
李石祭出了杀招:“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一群刑侦专家已围着一辆从河里捞出来的货车和一个木箱子奋战了三十个小时。痕迹检验专家从箱子里提取到了一小段生物检材,已经送检,应该很快就会比中某个被绑架的失踪女孩的DNA信息。”
爬虫目眦欲裂,神经质地摇头:“不,不可能。”
“你是不是认为,这个木箱子和你的那辆厢式小货车一同沉入水中后,所有的证据都会被河水冲刷掉?可是,你疏忽了一点。”李石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放到爬虫面前,“这是木箱内壁的照片,我们发现了刻痕。细细辨认后,我们发现,这些刻痕是三个失踪女孩的名字。此外,我们还在箱子里提取到了一些破碎的指甲。你大概想不到吧,正是在无边的恐惧中,那三名绝望又勇敢的女孩磨破了她们的指甲,在木箱内壁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长久的沉默横亘在爬虫和审讯的警察之间。爬虫几次试着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曹大牙又给了他一个重击:“你一定想知道警方是如何掌握你绑架杀人的线索的吧。既然你基本上不可能从这里离开了,那我不妨和你说说。记得那个和你同居的阿花吧,她曾在箱子里看到过那个眉间有痣的女孩。她因为害怕没有告诉你,但她把这些说给了别人,然后有人向警方举报了你,就在前些日子。”
李石说:“我们已经足够坦诚了,我希望你也能开口,说说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爬虫还是不吭声。
曹大牙又大声逼问道:“难道你要带着这些秘密走上刑场吗?”
监控室内,大家都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聚拢到屏幕前,等着爬虫招供的那一刻。一种压抑的**笼罩着大家,这**里有正义得到伸张的希望,也有对死者的一份责任。我似乎能看到一层薄纸后面燃烧的火焰,所有人都在等待。处于旋涡中心的李石和曹大牙也在等待。
终于,爬虫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尸体。”
曹大牙刚想接话,被李石制止了。
“尸体,”爬虫重复,“你们没有找到尸体,法院或许会判我无期徒刑,或判我死缓,但不会判我死刑,因为你们没有找到尸体。”
屏幕里,李石和曹大牙没有说话。屏幕外,我用探询的目光看向衢八两。衢八两皱着眉头点头:“是的,他说得对,但凡有一丝存疑,就不会被判处死刑。”
爬虫意识到自己握住了翻盘的希望,又说:“还有,就算你们从车里找到了这个箱子,你们又怎么认定这个箱子就是我的呢?一年前我就报案说车子丢了。难道不会是凶手偷了我的货车,又把一个来路不明的箱子塞进了车厢里?两位警官,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吧?”
曹大牙终于搂不住脾气了:“你这种社会垃圾就应该被打下十八层地狱!”
曹大牙的愤怒反倒露了怯,只见爬虫抬起头,脸上扯出一个非常阴鸷的笑容。李石则抬起头,冲着摄像头点了点头。
衢八两对我下达了命令:“你和红鼻子管教一起过去,把爬虫带回监室。记得,从东南角的那个侧门走。”
我不解何意,只是按照衢八两的布置,和红鼻子管教一道将爬虫带出了审讯室,绕道从东南角的小门进入监区。小门后有两级石阶,我先迈步走了过去,然后回身,只见爬虫一脚踩空差点跌倒,我连忙扶住他。被这一吓,爬虫才从自己的世界惊醒过来,两只眼珠瞪了我足足十秒钟。我没有回避他的注视,也直勾勾地看着他。在这轮对视中,爬虫没有占到任何便宜。然后,爬虫的小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上。此时,我明白了衢八两为什么要安排我们走这个小门,他是想让爬虫感受下真实的跌落感。
把爬虫送回号房后,我回到了监控室。衢八两正向巡控的同志下命令,要求他们二十四小时关注爬虫的动态,事无巨细地做好记录,有任何突**况都要第一时间汇报。布置完监控工作,衢八两交代我做好应对爬虫自残或自杀的应急准备。我点头称是。衢八两最后总结:“饺子越是快熟了,越要严密关注,否则火候一过,饺子皮就烂了。”
我回到医务室刚准备好止血带和防咬舌的护具,对讲机便响了,要我抓紧时间去爬虫的监室。我立即提着医药箱,骑上陈拒收的自行车赶了过去。我到达时,巡控民警刚把爬虫和一个壮汉分开。之前壮汉正揪着爬虫的脑袋往墙上撞。壮汉此刻手被铐在背后,面朝下躺在地板上,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爬虫摇了摇脑袋,几滴鲜血飞溅到墙壁上。他拿手指抹了下血迹,然后冲我笑了笑。我开始给爬虫包扎伤口。同时,监室里的其他在押人员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爬虫回到监室后就开始用言语刺激那个犯了故意伤害罪的壮汉,说他那水性杨花的老婆在外面肯定会继续勾搭男人。壮汉起初忍着不想理他。可是爬虫越说越起劲,竟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壮汉的老婆在**的表现。壮汉实在不堪其辱,便把爬虫揍了一顿。
按照监规,发生斗殴事件后,当事双方都要被重新安排监室。这似乎就是爬虫挑衅壮汉的真实目的。果然,我为爬虫包扎完毕后,衢八两便让巡控民警将他安排到了西44号房关押。仅从数字上就可以猜出那间号房距离之遥远。当我回到调度室,通过监控看到西44号房内的陈设时,我就全明白了。这是间单人号房,面积不过八平方米,除了床铺、马桶等必备之物,角落里还放着一个木箱子。对,就是那个在审讯室内出现的木箱。就在这时,门开了,巡控的民警将爬虫送进了监室。刚迈进去一步,爬虫便转身想逃,无奈铁门已经关闭。爬虫扒着栏杆,全身瘫软下来。
我对衢八两竖起了大拇指。衢八两揉了揉太阳穴:“接下来就看谁能熬得住了。”
这天晚上,我把被褥搬进了调度室,摆出一副枕戈待旦的姿态。睡前,我瞄了眼屏幕,发现爬虫正蹲在房间的角落里,那个木箱子在对角线的另一端。我的思绪游弋了一会儿,想着自己如果变成爬虫,会对那个箱子产生怎样的情绪。恐惧、憎恶,还是像躲避瘟神一样的满心挣扎?想着想着,我打了个哈欠,眼睛一合就睡着了。
我不知眯瞪了多久,再次睁眼时却发现监控画面里居然没人了。是的,整个西44号监室里面都没有人。我跳了起来,指着屏幕质疑,巡控的民警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立即通过对讲机呼叫最近的巡控点,我则立即去抓医药箱。不到十秒,巡控民警就打开了铁门,进入监室。可我一眼望去,监室内一览无遗,根本就没有爬虫的影儿。正当所有人狐疑时,我突然注意到了那个大木箱。我抓起对讲机,提醒现场的巡控民警搜一搜木箱。巡控民警中两人警戒,另一人打开了木箱。民警开箱后愣怔了会儿,然后通过对讲机汇报:“这家伙在箱子里正睡得安稳呢。”
愣了一瞬,我突然明白过来,爬虫已经和木箱“和解”了。
对于审讯来说,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