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韩江雪约我吃饭,菜还没端上来,她就一直缠着我,要我跟她说爬虫的审讯情况。

我支支吾吾地说:“我又不在审讯室里,哪知道什么情况?”

韩江雪说:“你虽不在审讯室,但一定在监控室,你肯定不会漏掉这场精彩的审讯。”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只得敷衍:“现在双方只是在试探,真正的交锋还没开始呢。”

韩江雪想了想说:“大概还没掌握关键的证据。”

“关键的——”我的话刚讲到一半,手机上就传来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是衢八两发来的消息。我正要伸手,却被韩江雪抢先一步拿起手机,娇蛮地说:“我来查查岗。”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接着,韩江雪指着那个位置信息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晚上领导约你喝酒?”

我点头:“是的,就是喝酒。”

“那我也要去。”

我暗暗叫苦,觉得今晚是甩不掉韩江雪了。

快速解决晚饭后,我按照衢八两发来的位置信息来到凡城的一个水产市场。此时刚过晚上十点半,市场外有一家咖啡店还没关门。我想今晚大概会熬到挺晚,便进店买了两杯咖啡。等我出来时,韩江雪却不见了人影。我找了一圈,发现她正和一个布置警戒带的光头警察攀谈。

我暗吃一惊,走上前去。韩江雪见到我居然开始从中介绍:“这位老师姓张,是市局的巡特警,专门负责这片儿的治安巡逻工作。这是我的男朋友,是看守所的医警,和你们是同行。”

光头警察“哦”了一声:“你好!你们所里有个陈老头儿,经常拒收犯人,把我们这些办案的搞得好惨。”

听到对方这么说我师傅,我有点尴尬,也有些不忿。

还好韩江雪替我打了圆场:“我男朋友心眼儿好得很,绝不会坑队友。”

光头哈哈一笑后,反问韩江雪:“你是干吗的啊?”

韩江雪故作轻松地说:“我就是一平头老百姓,一直想当警察来着,可是脑袋不灵光,考了几次都没考上。”

我看着韩江雪的脸,说实话,她的话,我都有些信了。

韩江雪又问:“这里发生了什么,还要拉警戒带?”

光头有些犹豫。

韩江雪说:“没事儿,我男朋友是来配合做狱侦工作的。”

光头说:“据说多年前有个变态杀人狂租了我身后那间仓库。他不仅把小女孩囚禁在仓库里,还卖她们的身体器官,卖不掉的就自己煮了吃。”

“呃,真恶心。”韩江雪捂着嘴,表现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我们正说着,衢八两从那间黑魆魆的仓库走出,向我挥了挥手。我撑起警戒带钻了进去,韩江雪则紧跟在我身后。我正想制止,韩江雪却抢了先机:你是兽医的领导吧?兽医刚给你买了咖啡,还热乎呢。”

韩江雪给我递了个眼色,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便从我手中夺走了咖啡,递给衢八两。

衢八两呵呵一笑:“这是你女朋友吧?不错,把你教得都会拍领导的马屁了。”

韩江雪倒不觉得尴尬,反倒热情地说:“他是唯领导马首是瞻。”

“不错,这丫头机灵。正好,我也喜欢喝卡布奇诺,谢谢你们了。”

“那么,里面在干吗呢?”韩江雪试探着问。

衢八两瞟了我一眼。虽然他没说话,但我知道把韩江雪带到搜查现场的确不太合适。我尴尬地回避他的眼神。

衢八两大概看出了我的为难,便笑着反问韩江雪:“你觉得里面在干吗呢?”

韩江雪故作惊悚地说:“里面是一个存海鲜的仓库,应该藏了惊天的大秘密吧?”

衢八两说:“是啊,不过还得等到彻底搜查完毕,才能揭晓这个秘密。”

此时,一辆平板货车从我们身后缓缓驶过。衢八两说:“搜查区是不能让群众进的,你不如就陪女朋友在外面散步吧。”

我急忙点头。

接着,衢八两瞥向邻近的几栋楼,又冲韩江雪笑笑:“不知道你的视力如何。”

衢八两离开后,光头巡警客气地把我们请出了搜查区。刚转过身,韩江雪便牵着我的手来到附近一个三层高的仓库。她绕了一圈,找到了消防楼梯。消防楼梯离地有两米高,伸出胳膊才能够到。

韩江雪让我使劲把她托上去,她那副草莽劲吓了我一跳。

“快点啦!”她一遍遍地催。我拗不过她,而且我自己也很好奇对面发生了什么。

她爬上房顶后,我往上一跳,攀上了悬梯。韩江雪拍着巴掌鼓励:“男友力MAX,加油啊!”

我登上房顶,从此处正好可以俯瞰水产市场鳞次栉比的仓库,还有市场后面那条蜿蜒的内河河道。只见一辆吊车的长臂越过一个仓库的房顶,悬在河道的上方。河堤上,一名指挥员正通过对讲机控制吊臂垂下钢缆,钢缆的末端坠着一个大铁钩。两名漂浮在河面上的潜水员拉住铁钩,慢慢沉入水底。几分钟过后,两名潜水员先后浮出水面,回到了岸边。

指挥员再次通过对讲机下达命令。尽管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我依旧能听见一阵低沉的轰鸣。慢慢地,钢缆开始往回收。“鱼儿”似乎早已放弃挣扎,只在出水的瞬间咕噜噜吐出一片白色的泡沫。先是铁钩,然后是车顶,再然后是车头,接着整个厢式小货车完全离开水面,悬在半空,在月光的照耀下就像一个狰狞的怪物。

车子在空中悬停了好一会儿,直到车里的河水被排空,吊车才将它放在一辆拖运平板卡车上。

一个男人朝小货车的后备厢走了过去。我眯起眼,认出那是李石。此时,我的心随着他的脚步加速跳动。我预感到车厢里一定藏着什么,或许是绑架杀人的凶器,或许是一具甚至几具尸体。

所有的手电筒光束都打在了货车的后门上。我下意识地攥住了韩江雪的手。韩江雪看了我一眼,将另一只手覆在了我的手上。

李石跳上卡车,走到货车车尾,戴上手套,抬起胳膊,但悬停了几秒后,他把胳膊缩了回去。理智战胜了好奇,李石摘下手套,跳下卡车,对边上的警察说了些什么便钻进了警车。接着,载着货车的卡车启动,离开了现场。卡车大概是去了市局的痕迹检验实验室,只留下我和韩江雪呆立在仓库房顶。

韩江雪吐了口气:“还以为能看到车里到底藏了啥呢。”

我反问她:“你觉得这辆车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韩江雪想了想,说:“凶手作案一定需要交通工具。这辆厢式小货车既可为他提供出行便利,也极有可能是作案现场。爬虫后来因为非法侵占被警方通缉,为了遮掩先前的罪行,他必须处理掉这辆小货车。小货车里肯定有大量犯罪证据,转卖他人或把车子报废都不合适,所以他才会把它沉入河中。当然,他想以仓库为掩护,吸引警察把搜查的重点放在仓库内部。没想到猫和老鼠一样聪明,居然发现了沉入河中的货车。”

我又问:“那么,货车里会藏着受害人的尸体吗?”

韩江雪摇头:“我记得你对我说过,每个受害人失踪的间隔都在半年左右,这半年时间足够凶手把尸体处理得一点不剩了。不过,既然凶手选择将车辆沉入河底,就说明他对车子还很不放心。或许警察能从车里提取到什么有效的证据,比如血迹,或者难以处理的人体组织什么的。”

一阵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犹豫了许久,我才说:“这么凶残的事情,你却说得如此平静。”

韩江雪耸耸肩:“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不过,你为什么会对公安破案的手段这么熟悉?”

“我对福尔摩斯和柯南都很感兴趣。”

“不,那都是书本上的故事,我要听真实的情况。”

“为什么要知道真相呢?”“因为,”我一时语塞,顿了会儿说,“因为我是警察。“韩江雪捏了捏我的脸:“我又不是你的罪犯。”

距离爬虫刑满释放还剩五天。

这天,李石和曹大牙并没来看守所提审爬虫。据说他们一整天都待在市局后院的特警训练场,见证全省最有经验的物证鉴定专家对那辆厢式小货车进行勘察。

看守所这边,爬虫吃过早饭后就开始在号房里打坐。同监室的犯人已经知道爬虫涉嫌多起绑架杀人案,对他既鄙视又恐惧,自觉和他保持五米以上的距离。到了上午十点半,预感到不会被提审后,爬虫便身子一歪,头抵着墙睡着了。这一觉他睡了十六个小时,中间既没上厕所,也没吃午饭和晚饭。

凌晨两点,爬虫突然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摄像头,眼神里泛着一种妖光,仿佛摄像头是他的通灵道具,可以预测此刻办案的警察正在做些什么。

负责盯监控的红鼻子管教推醒了衢八两,我也跟着起了床。我们一起看着监控画面,看着同样瞪大眼的爬虫。半晌,爬虫咧了咧嘴,像狼嚎一般笑了出来。这一笑惊醒了同号房的其他在押人员。他们开始咒骂爬虫,还有人诅咒要抽他的筋、扒他的皮,让他不得转世,但没有人敢上前捂住爬虫的嘴巴。接着,更大的喧嚣开始在看守所内蔓延,咒骂爬虫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所有在押人员都加入了骂战。

爬虫不再号叫,他带着满意的笑再次倒头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