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十七

虎子从楼顶上下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大伙一见虎子下来,便七嘴八舌地问起来,想知道他干嘛呆呆地站在上面那么久。虎子只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声音低低地说:“仇,报了!”

借着昏暗的灯光,大伙发现虎子的右臂袖管已经浸透了鲜血。

“呀,你受伤了?”

“疼吗,要不要紧?”

“伤着骨头没有?”

一见虎子受了伤,大伙又纷纷攘攘地说了一阵,虎子这时才感到右臂像被撕裂了一样,疼痛一阵阵地往骨头缝里钻,他忙不迭地用左手捂住了伤口。

“让我看看!”二连长慌忙撕开了虎子的右袖管,察看起了伤情。

这位二连长入伍之前是乡里的兽医,乡里哪家的牲口得了病闹了灾或是遇上难产什么的,乡亲们就会来找他。得闲的时候他也常到乡里的郎中那里帮把手。按他的说法,人和牲口,其实得病的道理也差不多,只是治疗方法不同而已,所以他这个兽医几乎可以顶得上半个外科大夫。

不过这次他不敢怠慢,因为是虎子受了伤,而且受伤的部位又是那条“黄金右臂”,一旦这只胳膊废了,不就等于一下损失了五门战防炮吗?看过伤情后,他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别怕,孩子,还好没伤着骨头,可能是被机炮炮弹擦破了皮肉,包扎一下,将养几天就没事了。”接着,他让传令兵将这事报告了团长,团里的卫生队很快来人了,他们帮虎子上了点药,又包扎好了伤口。连长亲自给他煮了一碗面条。

一大碗热汤面下肚后,虎子觉得人精神了一些,右臂的伤口也不像刚才那么疼了。他又向连长要了一张旧报纸。

连长的军用挎包里藏着几张《申报》报纸,都是几天前上海市民从公共租界穿越炮火给他们送来的慰问品,其中大多数都刊登有中国军队战胜顽敌,收复失地的内容。战斗一停下来,连长就抽空给弟兄们读读,一是为了振奋军心,鼓舞士气;二是为了让弟兄们多了解一下战场形势。有时物资接济不上的时候,他也在旧报纸上倒上些烟草,然后卷吧卷吧点上火,再吧嗒上几口来解乏。现在他一听虎子要报纸,就纳闷起来:“你又不抽烟,要报纸干嘛?”

“祭拜一下我爹,这里没有香火,权且用报纸代替了。”

连长长长地叹了口气:“哎,好吧!”

他从挎包里拿出了一张报纸给虎子,虎子接了过来,小心地撕成三份,用手搓成了三根长纸卷,用火点着后又吹灭了火头,然后拿着它们走到底楼的空地上,找了三块碎砖夹住了这三根纸卷。

他冲着罗店的方向跪了下来,边叩头边喃喃自语道:“爹,不孝儿剑虎这厢给您叩首了,今儿我打下一架鬼子飞机,您且收下,权当祭品。来年清明,如能光复国土,儿再到你坟前给您烧些纸钱。”

纸灰在晚风中向北飘去,像是承载着虎子无限的哀思飞向远方。

中日之间这场大战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进行着。深秋的寒意逐渐驱散了夏日的暑气,弟兄们也将卡其色的夏装换成了蓝灰色的冬装。到了十月下旬,战场的形势发生了突变。

来自北部的阴霾像秋风裹挟着冷雨一样压降过来——上海的北大门,大场终于被日军攻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