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诺大一个国公府,只有祖母陪着他。
可即便国公府只剩下孤儿寡母,那些人也没放过他。
各种明枪暗箭,数不胜数,姑母和祖母为了保住他,竭尽全力。
可,在裴京墨十五岁那年,祖母去世了,他回去给祖母送葬时,见到了失踪数年的大堂姐。
此时的大堂姐,满身伤痕,她抱着怀里的孩子来到裴京墨面前,告诉他当年那两场战事的真相。
告诉他,裴家人不是死于敌手,他们全都死于自己人手中。
他们是在战后回城时,遇到埋伏,而埋伏他们的,是皇帝的私兵。
而负责带病埋伏他们的,是当时的大内统领,和丞相的小儿子单绪杰。
单绪杰爱慕裴木槿多年,这才借着那一场谋杀将她留在身边。
而裴木槿为了查清楚真相,伪装成失忆留在他身边。
她卧薪尝胆,多年后终于弄清楚事情真相。
是唐衡忌惮裴家,所以,他联合丞相府,娶了丞相府的嫡女为皇后,又在皇后生下儿子后,以太子之位让丞相出手帮忙。
因为丞相不能轻易离京,便想安排自己的长子来做此事。
单绪杰偶然得知此事后,设计让兄长受伤,自己顶替了兄长来做这件事,并趁机带走裴木槿。
为了不让别人察觉裴木槿还活着,他找人给裴木槿易容,又将裴木槿养在乡野间,是以,多年来,无人发现裴木槿还活着。
那时候,裴京墨已经和姑母私下查了那两场战事很多年,心下也多有怀疑,可真的听到真相时,还是觉得心寒。
他想着报仇,想着要带大堂姐回家,可大堂姐却说自己委身仇人多年,对不起列祖列宗,在将孩子教给裴京墨之后,便自尽了。
那之后,裴京墨找人将孩子养在了别处,并给她娶了裴宝芸这个名字。
在他看来,这是他们裴家的血脉,不该因为孩子有一个那样的父亲,就放弃她。
毕竟,这是大堂姐唯一的孩子,是大堂姐为了调查真相,不得不生下的孩子。
所以,他应该好好待她。
那之后,他和姑母还有表哥唐聿,三个人处心积虑,各方筹谋,总算在今年年初,报了这场血海深仇。
他们让丞相府覆灭,设计让唐衡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又让他在临死前得知真相。
而后,唐聿继位。
裴京墨这才敢让裴宝芸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并对外宣称,这是自己的孩子。
好在,裴宝芸长了一张裴家人的脸,这才没让人有所怀疑。
“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听裴京墨说完,何叶心疼又心酸,她低头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哑着嗓子开口。
“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嗯。”裴京墨哑着嗓子应声,而后红着眼眶笑,“我跟姐姐在一起,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嗯。”
他们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熬过了那么多艰难的日夜。
此后的每一天,都理应是好日子。
“对了,姐姐知道我为何叫苏慕吗?”
“嗯?为何?”
“因为我祖母姓苏,我小名叫阿慕。”
“阿慕?”何叶原以为这是裴京墨随口杜撰来的名字,不成想,还有出处。
“嗯。”裴京墨点了点头,背着何叶走进房间,将她放到**,蹲在地上,一边给她脱鞋一边道:“我母亲爱慕我父亲,她说,少慕知艾,所以,给我娶了阿慕这个名字,想来,她是希望爹爹能明白她的心意。”
何叶沉默了片刻,问:“如今是陛下掌权,那,我们成亲,要请母亲过来吗?”
“她来不了了。”
“什么?”何叶愣住。
苏慕抬起头来,满眼水光地看向她,“先皇去世的那晚,母亲自杀了。”
“那祠堂里……”
不等何叶问完,裴京墨便摇了摇头,“她说,是她连累了裴家,还说,爹爹若在世,怕是不想见她,她在寺庙里熬了那么多年,大概就是想看我报仇雪恨,等恩怨了结,她也就放心去了。”
说到这儿,裴京墨苦笑了下,“她这些年活的颇为痛苦,我能理解她,当年,若非是希望我能好好活着,她怕是早就随爹爹而去,但,她想着,她活着,先皇能看在她的份上,对我有几分心软,毕竟,她是先皇的亲妹妹,我是先皇的亲外甥。”
“事实上,她想的也不错,先皇多年来,明面上的确是扮演着一个好舅舅的角色,虽对我下过毒,却没有真正要我命,要我命的,不过是丞相那批人罢了。”
对此,何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默默握住裴京墨的手。
“母亲临终前,给我留了一封信,说是将她的牌位留在皇家寺院就好,不必带回,她无颜面对裴家人,也不想去面对皇家人,所以,她想一个人留在皇家寺院。”
“那,我们要去祭拜她吗?”
“你想去吗?”
何叶点了点头,“生在皇家,不是她的错,况且,她只是爱慕你父亲,她并非想要害裴家。”
“嗯。”裴京墨回握住何叶的手,“那我们过几日去看她。”
“好。”
-
去皇家寺庙的那天,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裴京墨一路背着何叶上山,而后在方丈的引路下,去到了福康公主生前的住所。
在那里,她看到了福康公主的牌位,看到了她誊抄的满屋子佛经。
方丈说,福康公主如寺后,几乎不说话,每日里就闷在屋子里誊抄经文。
每年清明时,她会托寺里的人帮她买些纸钱,因着寺庙里不许烧纸钱,她会请求方丈允许她去山上一趟。
方丈知晓裴家的事,心下十分不忍,是以,每年清明,都会偷偷着人送福康公主上山。
每一年,也就只有清明这一日,她会短暂的离开寺庙,一个人默默地到山里烧纸钱,烧完,便跟着僧人乖乖回来。
之后,又恢复成以往的模样,日日誊抄经文,又或者,去佛前忏悔。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就这么数年如一日的过了十多年,最终,在罪魁祸首去世的那天,在帝王的丧钟传到皇家寺院的那一天,终于松了口气,在留下一封绝笔信后,决然赴死……
而她的房间,乃至整个儿寺院,都没有一张关于她的画像,甚至,连裴家也没有。
何叶本想对着画像拜一拜,可惜,即便她后来托了穗禾在宫中寻找,也未曾找到一张福康公主的画像。
她离开的决绝,消失的无影无踪,除却皇家寺庙里,那个刻着她名字的牌位外,她在这世上,在无痕迹。
干净的,好似她从未来过这世间。
何叶隐约猜到其中缘由,也猜到,一切都是因为福康公主心下的愧疚。
可,她当年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就只是爱慕裴飞羽。
这有什么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