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今年也去了是吗?”半晌,她哑着嗓子问。

“嗯。”君珩淡淡应声,而后,似是叹息,似是无奈的道:“你娘明明很聪明的,却偏偏在你爹这件事上犯蠢。”

“如果她不犯蠢,你生下来时,会是健康的,你不用受苦,你会有母亲的疼爱,也会有桓祁的宠爱,甚至,有药王谷的偏爱。”

“可你娘太蠢了,她自以为她把事情安排的完美,却忘了,人心易变。”

“她给你找了个农家来安身,却未想过,以你当时的身体,寻常人,如何能养活你?你生下来便体弱,身上还有从娘胎里带来的毒,若非桓祁四处寻找药材,若非你太师傅竭尽全力,你焉有命在?”

君珩侧眸,目光凉凉的看向何叶,“你差一点儿,就死了。哦不,若非桓祁和你太师傅,你早就死了,坟头草怕是比树还高。”

“至于你那混账父亲,当初就因为他可怜,他愚蠢,就骗的你母亲全心全意的帮他,可他呢?在你母亲死后,既没寻找,也没伤怀,反而乖乖回去做了他的岭南王世子,甚至,还寻了个替身来,生儿育女,过上了好日子。”

“可你娘呢?你呢?你们得到了什么?”

明明七月的天还很热,可何叶坐在室内却觉得遍体生寒。

有关她生父、生母的事情,她想了很多次,也设想过种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这种。

她僵坐在椅子上,眸光涣散,脸色苍白,嘴角动了动,又动了动,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要说什么呢?

说她愚蠢又可怜的母亲,还是说她自私又虚伪的父亲?

而她呢?

她作为这两个人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她忽然想起,当初桓祁对苏慕的敌意。

怕是,早在怀阳城初相见时,桓祁就已经认出苏慕是裴飞羽的儿子,也知道了他眼下的处境。

因为知道,所以不满。

因为知道,所以不愿。

毕竟,苏慕的处境,跟当初岭南王世子的处境,实在是太像。

而她,又像极了她那愚蠢的母亲。

难怪……

难怪桓祁谁给她吃那颗药,也一再叮嘱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难怪……

难怪……

曾经一切不合理的事情,在此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母亲的一时愚蠢,害了自己,也害了她。

桓祁太害怕她会走自己母亲的老路,所以才会一次次地阻拦,却也怕伤了她的心,所以,才会一次次帮住裴京墨。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母亲。也全都起源于她母亲。

“原来如此。”何叶开口的瞬间,珍珠大的眼泪“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君珩侧眸,看见她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身体。

他淡淡收回视线,看向画像中明媚张扬的女子,心中暗叹一声可惜。

差一点,霜花就能活着,差一点儿,何叶就能在万千宠爱中长大。

可偏偏,差了一点儿。

而,世事往往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今,詹禹从岭南王世子,变成了岭南王,他和那个女子所生的孩子,也成了备受宠爱的岭南王世子。

可惜的,只有霜花。

可怜的,也只有何叶。

伤心的,自然也只有桓祁。

至于那位让霜花心心念念的岭南王世子,早已有了心爱的妻子和疼爱的儿女。

前世往事,与他而言,不过是风一场。

而困在往事里的,只有桓祁。

-

这一夜何叶睡得很不好,她反反复复的坐着噩梦,梦见霜花带着她辛苦的逃难,也梦见她生产时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那么孤独,又那么勇敢。

却又那么愚蠢的把自我感动当成爱。

可是,她爱的人,却始终未曾回头看她一眼。

哪怕,只是一眼。

-

何叶醒来的时候,满头大汗,她呆愣愣地坐在穿上,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这样的情况,一连数日,以至于君珩在来找她下棋时,都忍不住的蹙眉。

“小丫头,你这样喜形于色,日后如何在波谲云诡的皇室生活?”

何叶抿了抿唇,“我不喜欢皇室。”

君珩笑了,“那你是打算放弃裴家那小世子了?”

何叶攥着手中的黑色棋子,抿唇不语。

“你啊……”君珩叹了口气,“跟你娘一样。”

何叶下意识的想反驳,可想了想,又觉得君珩说的没错,她的确跟她娘很像,都心软,都心疼男人。

而苏慕,跟詹禹的处境,又是那么相似。

她心下不是没有担忧,也不是没有顾虑,但如果就让她这么放弃了,她有点儿舍不得。

“无妨,你自己想通了就好。”君珩也没有多劝,同她下了两盘棋之后,便起身离开。

何叶坐在棋盘前,盯着那一局残局看了半晌,都没想到解法,就只能动手将棋盘收了起来。

八月初的时候,何叶再一次见到桓祁。

彼时,她正坐在海棠树下跟君珩下棋,桓祁拎着酒壶,满身酒气的走过来,看见她和君珩,却是一言未发,只走到台阶上坐下,然后打开酒壶,一个人喝闷酒。

何叶狐疑,求助的看向君珩,而君珩,只是放下棋子,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的,去吧。”

话落,他便潇潇洒洒的走了。

何叶坐在轮椅上,呆愣了好半晌,方才转动轮椅朝桓祁而去。

“义父……”

“嗯?”

“你见到我娘了,对 吧?”

桓祁喝酒的动作微顿,看向何叶的神情难以形容的复杂。

何叶心下叹了口气,又转着轮椅往前挪了挪,“义父……”她拉住了桓祁的衣裳,“我想去见一见那个人。”

桓祁变了脸色,眉头蹙起,神情少有的严肃。

“为什么?”

“可能是,替我娘不公平。”何叶垂下眼帘,“我小心眼,我见不得好人被辜负,也见不得负心人过得好,所以,我要去见他一面。”

何叶说的含糊,可桓祁还是答应了下来。

桓祁行动迅速,第二日一早,便将何叶抱到了马车上,而后,一路往岭南去。

等马车抵达岭南王府时,何叶掀开帘子,看着“岭南王府”四个烫金大字,心口猛然刺痛。

“别怕。”桓祁背对着攥着缰绳坐在车前,尽管他看不到何叶的表情,还是温声安抚她。

“有义父在,我不怕。”

“嗯。”

王府守卫的士兵,很快便上前询问。

桓祁黑着脸道:“药王谷桓祁,特携故人,来见王爷。”

听到“药王谷”三个字,士兵登时变了脸,态度也随之变得客气。

何叶靠在车厢里,望着岭南王府高高的门楣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