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梓星在搜寻着上次进来时匆匆一瞥的那棵铁树,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的奇异的花木。花坛里的铁树现在叶子更加粗壮,鲜艳光滑,令他惊奇的是铁树居然还开出了花,那花就像一颗巨大的玉米芯,嫩黄色的花芯高高地矗立着。

一会儿,警车便开到了常规大队,经过三重门,身后最后一道铁门发出了沉重的碰撞声,万梓星心里随即“咯噔”了一下,他知道这一进去又是另一个世界,这个高墙里面迎接他的又是什么,这一切都让人迷茫。值得安慰的是常规大队的活动空间大了好几倍,中间一块绿色的草地,那嫩绿的小草焕发出一片勃勃生机,草地周围都种有大树,让万梓星心里有些许的明亮。

万梓星和刘样群、“东北狼”等5个人分在同一个大队,不过万梓星和刘样群虽然在同一个大队,但是在不同楼层,不同的分队,能交谈的机会并不多。让万梓星惊奇的是,押送他的刘队长竟然也在这个大队,看来世界真的很小,万梓星暗自庆幸那天在车上没有顶撞他。

宿舍里住着十二个人,上下铁铺床,不会显得太拥挤。万梓星待了几天后,发现宿舍里有几个人比较引人注目。一个是“勇哥”,因打架斗殴进来,说话粗声粗气。“勇哥”真名叫陈华勇,他一脸横肉,浓眉粗眼,身材魁梧,在宿舍里经常不穿衣服,胸部纹着一只巨大的雄鹰,背上还纹有一只凶虎,左右手臂上纹着骷髅,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生惧意。和万梓星一起进来的“昆仔”,真名叫曾明昆,“林仔”名叫陈新林,都是吸毒进来的。还有“四眼仔”,名叫曾辉明,人长得挺斯文,白白净净,戴着一副眼镜,经常一个人走在窗台下看书,抄抄写写,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另一个是“猴子”,名叫邓威容,他的脸瘦瘦尖尖,身材矮小,只要他一出现在宿舍里,许多人都不愿意讲话了,因为他们觉得有干部常找他谈话,“猴子”和管教走得近。

常规大队虽然不用操练,但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几天就让万梓星感觉到了紧张、严肃、枯燥、单调乏味。当然,这些紧张的生活让他暂时忘却些许的烦恼。从宿舍到生产车间的路线是长了许多,他数了数有585步,可以多看下路边的植物。他真希望这是五千步,可以迟点进车间参加生产劳动。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劳教生活,他却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有一股说不清、错综复杂的暗流在涌动。

他再一次看了看窗外的夜色,估计肯定超过22点了,刘队长过来巡视,催促说要抓紧时间赶货,丝毫没有收工的意思。听说最近上头抓得越来越紧,加班要批准,为什么还不收工呢?万梓星心想。

在炽热的日光光管下,刘队长那张黑黑的国字脸,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双眼睛不停地扫视着车间。

万梓星坐在长条木板櫈上,做了一整天的彩灯加工,感觉特别疲惫,他看着刘队长,多么希望他能大喊一声“收工”这两个字。可是刘队长嘴唇紧闭着就是不开口,似乎故意这样刁难他们。大概一半的学员完成任务回小院宿舍了,看到剩下的学员慢吞吞地干活,刘队长有时在低头沉思着什么,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又过去了半小时,刘队长看了看表,眉头一皱,扫视了一下车间。万梓星知道有戏了。果然,刘队长大喊一声“收工”。整个车间瞬间就沸腾起来,此刻,万梓星觉得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收工”两个字更动听的语言了。交货的交货,交工具的交工具,有的洗手间也懒得去上,不用跟班质检员督促,比消防演习还快速地排好队伍,等待刘队长训话。往常,刘队长一定会站在队伍前,对纪律性差,又完不成任务的戒毒人员进行严厉的训话。可是,今天刘队长只看了队伍一眼,无力地用右手挥了挥,质检员心领神会,叫了声:“起身,齐步走。”万梓星听到这样的口令,如释重负,身心即时放松下来。他想着赶紧走吧!昨天太多人都没洗澡了,今天早点回去洗个澡比什么都强啊!

待万梓星回到宿舍翻找洗澡用品,刚刚还寂静的大楼,突然间就响起了乱七八糟的吵杂声。

万梓星拿到毛巾,赶到一楼露天洗澡场一看就傻眼了,一百多人己在水龙头前排成长长的队伍,让万梓星觉得奇怪的是,左边一个水龙头才稀稀疏疏排了十几个人,其他人怎么就不排过去洗呢!万梓星搞不明情况,只好排在旁边的队伍里观察。一会儿,有一个新来的戒毒人员过去左边水龙头后面排队,马上过来几个彪然大汉把他赶走了。

借着微弱的灯光,万梓星看到水龙头旁边写着“阳光佬”专用水龙头。万梓星问了问前面的那个人,那个人悄悄告诉他,这是场所里最凶的一个地区的人专用的,除非队长在现场看着,否则谁去洗澡准会遭到报复。队伍里有的人等得不耐烦,已经先行离开回宿舍睡觉去了,万梓星向“昆仔”借了香皂呢,想今天洗个好澡看来难哦!想起香皂,他内心突然感觉到一阵阵隐痛,有一股无名火起,他此时特别恨父亲,刚才向昆仔借时,看得出来,昆仔有些不高兴,不但露出了轻蔑的眼神,还冷冷问了句万梓星:“你家里什么时候有人来看你啊!”

这句话比吸毒打针还要痛,深深地刺到了他的心里,他进来后一直避开谈论家人,仿佛家人是他的死穴,有时在宿舍里听到有人谈论家人,他便闷闷不乐地走开,感觉腰板也挺不直了。如果不是父亲,今天会到这里挨生挨死吗?会遭到这些鄙视吗?他不停向前张望,希望能快点洗澡回宿舍里,他觉得宿舍里那小小的床才让他安全和自信,才能躲开那些歧视的眼光。

队伍就是不怎么移动,正焦急时,突然,万梓星惊奇地发现,“阳光刀”不知什么时候排在对面队伍里,于是赶紧和他打了声招呼,“阳光刀”看到万梓星也有点意外,他应了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前面和一个高个子说了几句,便向万梓星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排在后面。

万梓星赶紧走过去,又热情向群哥问好,然后,彼此问了些近况,万梓星发现群哥少了许多霸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正想问他一些事情的时候,就轮到刘样群洗澡了,只好匆匆与他约定“五一”放假那天找个机会再聊。

车间窗户上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一种小鸟,正在悠闲地往车间探头探脑,小鸟不时对着万梓星轻叫几声,似乎正在嘲笑失去自由的他。他悄悄起身过去,想把它抓起来,或者干脆把它的头扭断。他看不得小鸟如此得意悠闲地在他面前飞来飞去,可是还没靠近,小鸟便忽地一声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万梓星心里更不愉快,坐在车间冰硬的板凳上,他做工的手停了下来,不停地打呵欠,还流下了眼泪,他感觉浑身不自在。他知道那是毒品的生理反应和稽延性反应又来了,他用双手狠狠地捶打了后背,长时间坐着让他感觉腰也不行了,他又伸了伸腿,感觉这样会舒服些。

“陈新林,陈新林,快点出来。”跟班质检员在那呼喊,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陈新林长得一副娘娘脸,细皮嫩肉的嘴角边长了一颗痣,痣上有几根黑毛。他喜欢吃零食,又念过初中,有时会来几句诗句,别人便叫他“阿孔”,是鲁迅笔下的孔乙己。“阿孔”愉快地应了一声,屁颠屁颠跑了过去,好像已经预知有什么好事似的。

半小时后,“阿孔”就回来了,只见他好像领奖回来似的,趾高气扬地把一大包物品扛在肩上,脸上按捺不住得意之神色,在车间里转了一圈才回到座位上。然后把一包物品重重在台上一放。万梓星瞪了他一眼,脸露不悦之色。

万梓星正准备清理做好的产品时,发现有一个成品被陈新林的物品压坏了。万梓星这下火了,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凶狠狠地说:“你说怎么办?”陈新林看着大块头冒着怒火的万梓星,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赔货给你。”

“你说赔货就算了。”万梓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举了举拳头似乎要动手的样子,然后又把眼光落在红梅烟上。陈新林心神领会,赶紧拿出一包红梅烟递给了万梓星,万梓星鼻子哼了一声,装作极不情愿的样子把烟拿了起来。其实万梓星内心窃喜,这么容易就拿到了一包烟,看来有机会得多采用这种方法。随后,找了借口向队长报告后,赶紧跑进厕所吸烟去了。

待万梓星从厕所吸烟出来,对面的“猴子”做的产品已经堆成小山似的,“猴子”长得瘦瘦的,手脚出了名的快,每天总是第一个完成任务,据说是“打钱包”进来的,有时还在宿舍里露两手。

陈新林时不时偷偷拿点零食出来吃几口,那飘来的饼干香味,让万梓星口水在嘴里打了几个圈又咽了下去,非常的不爽。

“猴子”似乎也感觉到了,用鼻子闻了闻,喉咙结在不停地打转。陈新林向他点点头,然后,用嘴往厕所里撇了撇。“猴子”会意,起身向刘队长打了声招呼,便向厕所里走去。“阿孔”则拎了包食物紧随着走了进去。不久,就见他俩一前一后从厕所出来,陈新林手里的食物不见了,“猴子”神采飞扬般拎着一包食物回到座位上,更加利索地干起活来。万梓星看到这些,内心愤愤不平地暗骂了一句,“他娘的,肯定又拿食物换货了。”

万梓星感觉没什么心情,就在座位上漫不经心地做着。正当,万梓星恹恹欲睡的时候,突然,左脸一阵疼痛,他猛然一惊,伸手一摸,手上沾沾糊糊的,仔细一看,原来是出血了。他看到对面的“猴子”正在惊慌地收拾彩灯线条,原来是这小子拿货给陈新林时,彩灯尾刺甩扎到他了。万梓星气不打一处来,立马站起来用力一推,把“猴子”推到在地上。“猴子”爬起来,看到周围的人都望着这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推起万梓星来,最后,两个人互相拉扯着衣服扭打在一起。刘队长听到响声,赶紧提着警棍跑了过来,见俩人扭打在地上,喊了几句,他俩才停了下来。刘队长喝令他们来到办公台前蹲好,叫他俩好好交代事情经过。

万梓星怒气未消,粗声粗气地说:“是他先弄伤我的。”“猴子”也不服气,“是你先动手的。”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争吵起来。他俩争吵越来越大声。刘队长不耐烦起来,两眼瞪着他,眉毛都竖了起来,手里还扬着警棍,似乎随时都要劈下来,这才低下头,不再作声。

随后,刘队长再说什么,万梓星都不想争辩。他想,说那么多也是没用,自己作为“三无”人员,无钱,无地位,无亲人照看,不但劳教人员瞧不起,就连干部也是瞧不起的,今天的事情不是明摆着嘛,自己就多受了皮肉之苦。

万梓星回到座位后更加没心思干活,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收工。讲评时,刘队长只强调万梓星先动手,宣布对他俩的处理意见,万梓星罚500分,“猴子”罚300分。万梓星内心更加不满,此后,他感觉刘队长做的事讲的话就是针对他似的。

躺在**万梓星一直辗转反侧,他想到近期以来的事情,如同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在头脑里呈现出来,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不快,他很希望能找刘样群聊聊。

他借着房间里昏黄的灯光,他发现对面铺位的“勇哥”也在不时地翻身,估计他也是没睡着呢!突然一阵响动,他睁开眼一看,发现,邻近铺位的“昆仔”慢慢爬了起来,他以为“昆仔”是去上厕所的,可是“昆仔”下了床不是往前门走去,而是往后门飞快跑去,“碰”的一声响,“昆仔”重重撞在木板上,捂着头倒在地上,发出“唉哟,唉哟”的痛苦叫声。

这一声闷响打破了夜晚的寂静,宿舍里的其他人都被惊醒过来,“四眼仔”曾辉明从**爬了起来,走过去摇了摇“昆仔”,问:“你怎么样了?”

好一会儿,昆仔抚着额头说:“没事,就是额头痛。”曾辉明掰开了他的额头一看,妈啊!起了一个大包,这时值班的劳教人员开门走了进来,问是怎么回事?曾辉明把刚才的事告诉他。值班劳教人员把灯拉亮,走到曾明昆面前说:“曾明昆,你不是去厕所吗?怎么跑来这边呢?”

曾明昆这时被人扶着坐在**,他边按着额头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那边有人叫我去吃宵夜,所以我就赶紧爬起来跑过去了。”

大家听了都哄堂大笑,特别是勇哥笑得更是开心,发出了一阵怪笑。勇哥不屑地说,你们这些“白粉仔”,大半夜的净搞些奇形怪事出来,还让不让人睡觉呢?万梓星也没好气回应他:“你懂个球啊!你知道什么叫嗨啊!什么叫人生?”

值班员听到他们在争执,赶紧叫了声:“都不要吵了,赶紧睡吧!你们以为明天放假吗?”然后,把曾明昆带给值班队长处理。

万梓星躺在**哪里睡得着,他想起那次刘海波、刘运辉等许多人一起吸毒时,刘海波给黎明海报抹眼泪的情景,他心想毒品真的这么可怕吗?已经进来这么久了,还能指挥人去跳楼?

好不容易盼来了“五一”放假,万梓星收拾好内务卫生后,百无聊赖地躺在**胡思乱想,突然有人来拍他的肩膀,他猛一抬头,发现刘样群站在他身边。万梓星高兴得一跃而起,忙问:“群哥,你衣服洗了,这么有空?”刘样群苦笑了一下说:“衣服嘛用脚踩几下就算了,坐牢洗那么干净,穿给谁看?在这个鬼地方,一个女人的影子也见不到。”万梓星尴尬地笑了笑说:“嗯,那也是。”

“躺在**干嘛!走,我们去操场活动活动透口气。”刘样群说完就径直走在前面,万梓星跟在他后面,在操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刘样群递了一支烟给万梓星,自己也点了一支,然后问了他的近况。他把那天车间的事说了。刘样群点了点头,说:“在这里做人不能太老实,人善给人欺,马善给人骑呢。”

“姓刘的队长那天好像吃了火药,以前感觉都没这样啊!”他疑惑地看着刘样群说。

“据我推断,他肯定碰到什么鸟事了,别看他们在我们面前狐假虎威,其实还不如我们呢!我们大不了三年后就可以出去,要多潇洒有多潇洒,人家还是长期犯呢!”刘样群说完,轻蔑地看了看远处值班的刘队长。

“希望到时跟着你出去吃香喝辣的,对了,上次你父亲被揍一顿后对你怎么样?”万梓星好奇地看着刘样群。

“老实多了,我妈也真是太固执,我外婆叫她离婚她也不离,说是为了我成长,她什么都愿意付出,哪怕是生命。我外婆拗不过我妈,一气之下就住到我舅舅家里去了。”刘样群幽幽地说。

“那后来还有打你们吗?”万梓星似乎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那个混混,后来我妈不给钱他用的,不知用什么手段从别人那里弄了一个纸皮印刷厂来做,当上老板了。”

“嗯,这样你母子俩应该过上好日子了。”万梓星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好个屁,不是他这样对我,我会有这样的日子吗?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刘样群狠狠地说。

“哦,那你又是怎么‘嗨’上的呢?”万梓星的兴趣更高了。

“这要从我初中那年开始讲起了。”刘样群点着一支烟,眉毛上扬,嘴角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在我初一学期结束那年,几个社会上哥们来邀我们到当地的酒吧玩,我们闲来无事便欣然应诺,我也觉得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我父亲难过。

酒吧里包房里已经有一帮人在喝酒了,我们找了位置坐了下来,他们提议玩连城,我和嘉嘉四人为一边,酒令、骰子、划拳都可以,输的一方四人全喝。他们问我:“你选酒令、骰子,还是划拳?”

“这些我都不会呀。”我面露难色。

“那就玩最简单的,一个骰子比大小,六点最大,一点最小,怎么样?”对方一个叫阿牛的说着,拿过来一个骰盅,里面放进了一颗骰子。

“好吧,这个确实简单,可以试试。”我们各自拿过来一个骰盅,取了一颗骰子,双方很快就玩得火热起来。

一段时间下来,双方均有输赢,看着大家又喝完一杯,这时阿牛就说老是喝酒没啥意思,不如来点高档的。众人就问什么高档货,红酒还是洋酒啊!

阿牛嘿嘿地冷笑了二声,用手摸了一把头发,头一抬自豪地说:“兄弟啊,这些都太落后了,现在都兴玩这个啊!”阿牛边说边拿出了一小包东西丢在台面。

坐在一旁的嘉嘉忙打开一看说:“这不是白粉吗?”

“是啊,现在这些是有钱有身份的人才能消费的,谁输了谁请,胆小的、没钱的就别来玩了,趁早回去吧!”阿牛吐了一口烟得意地说。

看着阿牛嚣张的神色,我们这边的人都挺不服气。

于是我一拍桌子,“来就来,我还没怂过!”

不知是对方有意输给我们,还是我们运气好,五比三胜,我们这边赢了,我们四个人都挺高兴的,觉得赢这么高档的东西,不吸白不吸,况且对方吸了都没事呢!于是我们都学着他们的样子吸了起来。

这一吸,我的人生之路就彻底改变了,刚开始也还没什么感觉,就是无聊的时候胡乱吸上一两口,可是,后来随着吸的次数越来越多,加上酒吧里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你知道这个东西一上瘾就再也无法控制了。没粉时,我流眼泪,打呵欠,如蚂蚁咬着骨头,浑身难受,所以,大部分时间我就满世界找粉。

我不停地向父母撒谎要钱,我父亲似乎感觉到小时亏欠我,有求必应,好像要给我钱赎罪似的,我也乐意接受。有时不够钱就偷学校里的自行车,换取几十元,然后把钱交给阿牛换取一点毒品。我长期躲在学校厕所里吸食,最终,给同学发现举报,学校要求我退学,我妈哭哭啼啼地把我领回了家。

回家后,我被他们锁在房间里不准出门,我在房间里非常难受,不停地捶门,有时在地上翻滚,实在受不了就用头撞墙壁,把房间弄了底朝天。我外婆过来看我时,就在门外走来走去,唉声叹气地说:“造孽,造孽啊!”尽管这样,他们还是不放我出去,只是从窗口那里送吃的给我。我看这样不行,只好安静下来在房间里睡觉,然后骗他们说:“我已经戒掉了,决不会再去吸了,并写了保证书。”这样他们才半信半疑放我出来,白天去厂里帮父亲打理生意,晚上要早早回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他们看我没什么情况了,便放松了对我的戒备,我妈说,“你爸身体也不好了,有什么‘三高’病,叫你去打理下厂子,送送货,多接触下客户。”我欣然应允,心里暗喜,这都是他应该得到的报应,谁叫他这样对我。

就这样,我一边装作乖巧听话的样子,一边又偷偷吸上了,无论多么小心翼翼,纸终究包不住火。那天,我给客户送完货回来看时间还早,又刚好经过每次聚会的酒吧时,似乎心有灵犀一点通,我猜他们肯定在里面嗨上了,于是赶紧停车进去。果然,推开门一股蛋糕的熟悉味道扑鼻而来,他们一见我便欢呼起来,“兄弟啊!就差你了,赶紧来一口吧!我们都要爽死了!”

我便说:“阿牛,赶紧拿多点货给我,我来拿一次货都不容易呢!”阿牛说:“最近到了很好靓货,包你一口就‘上头’,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不过涨价了,拿钱来,多少都有。”我一听,有这么好的货,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几天的货款都拿了出来,阿牛看着崭新的一大叠人民币,笑容可掬地说:“有,有上等好货,我去拿。”一会儿,阿牛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几十小包白粉丢给我,我赶紧拆开一小包,拿出食指沾了点白粉,用舌头尝了下,感觉挺不错,便点了点头,满心欢喜藏起几包。我想好久没吸,就多“补飞”。瞬间,头脑晕眩眩,很久还处于那种美妙的幻觉世界中,忘记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门被推开了,我父亲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看了我一眼,双手把桌子用力一掀,哗哗啦啦,酒杯、碗碟、针筒一齐倾泻而下。父亲仍不解气,破口大骂:“吸,吸,你这帮兔崽子,我让你吸,看你们现在像什么样啊!好好年纪,这不学,那不学,整天躲在这阴暗的角落里来吸这个,你们拿镜子照照,看看还像个人吗?”

父亲一口气骂了仍不解气,嘉嘉、阿牛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我尴尬地坐在那里,对父亲辩解说:“爸,你这是干嘛!我们在喝点酒,聊聊天。”有一个人似乎出现幻觉,丝毫不理会父亲的愤怒,还冲着父亲傻笑道:“我们哪里有吸毒啊!这不是在喝酒聊天嘛!要不你也过来一起喝两杯。”说罢嬉笑着拿起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父亲的身旁。父亲极其恼火,一把夺过酒杯狠狠地往地下一摔。

“你这是喝酒,聊天,地上这些是什么东西?”父亲气得涨红了脸,拿起一张椅子就想砸我。嘉嘉等人见状赶紧过来拦住。我也火了,便冷嘲热讽地说:“你还来教训我,你还不是在外面吃喝嫖赌,以为我不知道?”这些话似乎刺痛了父亲的中枢神经,他恼羞成怒地抓到什么就朝我身上丢过来。看到他狂怒的样子,看来老毛病又犯了,我心里反而一阵快感,我边看着他边用手臂挡着丢来的东西赶紧离开了。

回到家,平时护着我的外婆也开始奚落起我来,父亲不知从哪里拿了条铁链过来把我双手锁住,又把门锁上。妈妈一直在旁抽搐,哭泣着说:“仔啊,妈就你一个儿子,还指望你呢!你要听话,妈求你了,把毒戒了啊!”

外婆、妈妈苦口婆心劝告,我也感到有点内疚,可是我已经满脑子是毒品了,哪里还听得进一句话。

他们就这样锁了我三天,我看他们还没有一点想放我的意思,觉得要自己想办法了,于是我把饭碗藏好,趁她们不注意时弄破碗的边缘,不分昼夜用碗磨铁链,磨了三天再借助床角去扳,终于把铁链弄断。然后,我又用床单把窗户两根铁条绑在一起用力一扭,就扭出了一个人能爬出去的弧形位置,趁着茫茫夜色,借助床单从二楼窗户滑了下来,赶紧溜之大吉。

“群哥,看不出你还有这招哦。”万梓星伸了伸舌头。

“那还不是小时候给打顽皮的。”刘样群嗔怒却又难掩得意之色,他弹了弹烟灰,接着说。

当时,我就想,今后老子我再也不回这个家了,我就想气死我父亲。

好不容易出来,这几天的罪当然不能白受了,赶紧补一口。估计嘉嘉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在老地方酒吧里!

果然,他们正在嗨得飘飘然,我一看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状态。我闻到气味呼吸便急促起来,于是,我慌乱地在桌子上寻找白粉,可是翻遍了整张桌子也没找到。我感觉到双手已经发抖,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正在这时,旁边不知谁递来一支针筒,说:“兄弟,我们现在都用这个了,这个容易上头,才嗨啊!试一试这种感觉吧!”我之前也见过他们“拍针”,听他们说“拍针”能让大脑极快兴奋起来,因为怕痛一直没用,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心想再不“拍针”就会死掉。于是我借着七彩的灯光,用右手拍了拍左手血管处,学着他们的样子缓缓地把白粉注入了静脉血管。瞬间,我感觉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一个激灵头脑便开始兴奋起来,我闭上眼睛寻找这种久违的愉悦和欢快。然而,这次“拍针”把我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耳朵里飘来喊我名字的声音,凝视一听,原来是母亲,我睁开眼看了看,自己也不知躺在谁的**,看了看地上的那双鞋,应该是嘉嘉的。我听到母亲的呼叫声越来越远,爬起来走到窗台往下一看,发现不远处母亲头发蓬乱,上衣似乎湿了,双手张开放在嘴角边,焦急地呼喊着:“刘样群,刘样群,你在哪里?”

我感到挺惊讶,怎么母亲能这么快找到这里呢?当时心里很矛盾,不知该怎么办。后来,你懂的,没毒品的时候比铁链锁住还难过,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确实如此,在瘾头上来的时候,没有毒品比死还难过。”万梓星点了点头说。

这一转身,我便与母亲割裂了亲情,与毒品在一起了。我为了寻觅毒资,开始和嘉嘉他们一起去帮人家看看场子,收收数。说完,刘样群陷入沉默之中,良久,他才接着说。

我在外经历了一年漂泊的日子,越来越体会到经济上窘迫的境况,有时食不果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但如果没有毒品,远比饥饿还可怕。有毒品可以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呢。

那天,我永远记得。我们穿着浅蓝色衣服,戴着鸭舌帽把舌帽压得很低,走走停停,在一些摊贩前翻了一些物品又放了下来,眼睛却在人群里东张西望,寻找什么目标。

一会儿,一辆崭新的黑色女装摩托车“嘎”的一声,停在我们身边,下来一位体形微胖的中年妇女。我和嘉嘉分别站在两边挡住别人的视线,东东发挥了他的专长,看着妇女蹲下专心挑选物品,便非常敏捷地伸手把她背上的钱包夹了出来。然后,三个人迅速地转移了钱包。

“群儿,怎么是你?”母亲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服,双目相对时,我心里一惊,我发现母亲满脸灰尘,双眼布满了血丝,黑黑的眼圈,双手像松树皮一样布满了老茧。“群儿,你回来吧!我们不会锁你了,虽然,你爸这样,但好歹是你爸啊!他身体也不好了,你回来接管他厂子吧!他也在找你。”母亲哭泣着哀求我。可我想也没想,粗暴地挣扎开母亲的手离开了。母亲撕心裂肺地呼喊着,追赶着,追不动了,喊也喊不出声了,就那样呆呆地,长时间跪在那里,哭泣着。我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用那无奈和绝望的眼神盯着我,盯得我后背发冷,我加快步伐逃跑了。

听到这时,万梓星看了一下刘样群,发现他神情漠然,眼角滑过一丝的无奈。

“不过,该来的还是来了。”刘样群淡淡地接着说。

几次惊险脱身,我们意识到有一天可能会被抓,但是我们已经无法控制了,我们必须找到更多的钱才能活下去。这一天,终于来了。我们在公共汽车上偷钱包时,被群众当场抓住,扭送到派出所。我被铐在派出所审讯室的椅子上,听到民警通知父亲过来领人,我心里一阵**,心想这次等着挨揍吧!

我在焦灼不安地等待着父亲到来时,那边我妈和父亲却争吵得不可开交,我父亲就说让我自生自灭,不用来领我。我妈反驳他:“就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也要领回来,儿子今天走到这地步,你也有很大的责任。”

看着嘉嘉、东东都给他父亲领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派出所里。夕阳斜照我的身上,我却感受到丝丝的凉意,我的心开始慢慢往下沉了,我想父亲应该不会来了。

正在这时,门被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我最不想见到,却又想他来解救我的父亲进来了。

夕阳照着他那蓬松花白的头发,我看着他松塌塌、苍老憔悴的脸上,那双曾令我望而生畏的双眼,只一年多的时间似乎失掉昔日的光芒。我心里一震,低下头正想迎接他那狂风暴雨般的呵斥,甚至是拳脚。

他走了过来淡淡地说,“走吧!回去吧!你妈身体不好,在等你回去。”听到这句话,我心里一紧,点了点头。一种酸涩涌上心头,是难过?感动?似乎都不对,我也说不出那种感觉,我只好乖乖地跟着他,再次回到了那个让我充满噩梦般回忆的家。

昔日那一幢幢破旧的平房,消失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小高楼拔地而起,我家二层小楼房之前还算耀眼,现在明显落伍了,外墙有些脱落,外壁上有的地方长了些苔藓,看着房前屋后的一草一木,我感觉到既熟悉又非常陌生,还有一种伤痛。

母亲头发凌乱,穿着宽松的蓝衣服,一脸憔悴地站在面前,两鬓白发在灯光下显得特别耀眼。我赶紧喊了一声“妈”。母亲又惊又喜,哽咽着声音说:“儿啊!你终于回来了,快进来吧!我们一直在等着你回来呢!”母亲伸出双手赶紧把我拉了进去,被母亲的手一抓,顿感手掌手背有些刺痛,不由拿起母亲的手一看。这一看不打紧,真是够吓人的,只见母亲的双手起满了厚厚的老茧粗糙不堪,皲裂纵横,旧的裂痕没好,新的又出来了,有的还在渗出血来,摸上去如芒刺一般让人难受。

母亲见我一副惊讶的表情,便把手抽了回来,然后在衣服上揉了揉说:“妈妈习惯了,在厂里打包装就成这样了,没什么的。”

母亲待我坐下来,便嘘寒问暖起来,问了近况,我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我以为上次把母亲的钱包偷走的事,会招来严厉的责问。可是母亲似乎不记得那件事了,只字不提,父亲也在旁边默不作声。这样我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妈妈进厨房忙碌了,父亲在忙着打电话询问货源,我则认真地打量许久没回来的家。家里陈设没什么变化,只是家具显得更加陈旧,那台21寸彩电外壳上布满了不少的灰尘。最后,我的眼睛落在那张茶桌上,上面硕大的玻璃烟灰缸上仍然堆满了烟头,看到这个烟灰缸,我心里一激灵。那次,顶了父亲几句,父亲盛怒之下,拿起烟灰缸就想砸下来。好在妈妈拼命用身体挡住父亲,否则,那次不出血,也会去层皮了。我儿时的伤痛被这一些陈旧的物品勾引起来,我感觉有点压抑,叹了一口气,便走到屋外屋檐下,这屋檐啊!是我被打得最多的地方,那次一个邻居李奶奶远远地看到我这样被打,走了几步想上来劝劝,又回去了。事后,李奶奶拿了一把糖给我,说今后听话些就不会挨打了。我多么想去看看李老奶奶啊!可是,刚才听妈妈说李奶奶已经过世了,让我怅然若失。

突然,一股熟悉的香味飘进鼻子,打断了我儿时的回忆,这香味沁人心田。随后,妈妈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都过来吃饭了哦!”我不知多久没有吃过妈妈做的饭菜了,吃着桌子上的美食,我感觉心里舒服多了。

吃完饭,母亲看到父亲去厂里了,便对我说,“你去看下你外婆吧!她生病了,一直牵挂着你。”我点了点头,便从母亲那里拿了几百元,告别了母亲,叫了一部摩托车,我把母亲给的钱拿去买了白粉,先吸上一口再说。你懂得,没有粉日子很难过的。刘样群说到这里时,特意看了看万梓星。看到万梓星还这么认真地倾听,似乎激发了他的某种情结,他便神采飞扬地接着说下去。

我在舅舅家门口,屋里传来一阵猛烈又急促的咳嗽声,咳得似乎随时要断气似的,我听出来了,那是外婆的声音。

我心里一阵纠结,走到门口抬起右手想敲门,又放了下去。我想还是先吸支烟再进去,于是蹲在地上,拿出一支烟点着了,猛吸了一口,又狠狠地把一圈圈浓烟吐了出去,望着渐渐被风吹走的浓烟,我感觉心里稍微平静了些,这才站起来敲门。

厚重的木门“呀”的一声打开了,七十多岁的外婆站在面前,松松垮垮的脸皮有点微红,应该是刚才拼命咳嗽出来的,那脸皮好像随时要掉下来似的,额头上的皱纹就像干枯的河床,纵横交错的河床沟壑里写满了岁月的沧桑,酱紫色的嘴唇好像已和古铜色的脸融为一体,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嘴唇。虽然这样,我还是看到了外婆那深陷的眼睛里流露出她那浓浓的慈爱。

她张大了嘴,慈祥地看着我,半晌,才回过神来说:“唉啊,我的乖孙,你可回来了,快进来吧!”说完,外婆又咳嗽了几声。

外婆明显苍老了。我心里一酸,叫了声“婆婆”。外婆应了一声,抖索着倒了一杯水给我。

“群儿,是真的吗?”外婆上前拉着我的手说。“外婆,是真的啊!我回来了。”“群儿,你可回来了,回来就好啊!就懂事些,讨个老婆好好过日子吧!有了家心也就定了,我也和你妈说了,男人嘛,只有安家才能乐业,才有责任心。我也叫媒人婆帮你物色了。”咳、咳、咳……外婆说完又是一阵咳嗽,脸色涨得通红。

“婆婆,你这是什么病啊?”我往前挪了挪位置,关切地问。

“唉!老毛病了,季节性咳嗽。”外婆喝了一口水接着说。

“对了,听说你对老爸还爱搭不理,你那老爸也老了,再怎么样也是生你养你的父亲。最近,听说有什么‘三高’,事情也过去十年了,就让它过去了,哪个小孩小时不是给父母打呢!况且他对你妈态度也好许多了,这几年我老了,也想开了些。”

外婆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我只好默不作声,在旁边听着,有时点点头回应着她,装作乖巧懂事的样子。看到外婆说得差不多了,便又装作一副可怜样子,说起生活的困境,从外婆那里拿了千把元。

其实,父亲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恶魔”的代名词,虽然看得出他的态度有所改变,尽管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但我是无法忘记那“梦魇”般的经历。刘样群说着,神色凝重,眼睛在看着远方,似乎在期盼着什么,然而双眼又写满了无奈和幽怨。

突然,三层楼顶上一阵**,打断了刘样群的思绪,他们循声望去,原来一个戒毒人员爬上了防盗网,双脚伸出了外面在摇晃着。万梓星和刘样群赶紧凑过去看热闹,一个值班人员去拉他要他快点下来,他就是不肯下,双手死死抓住防盗网。

刘队长闻讯走了过去问他:“你在那干嘛?”

“我听到外面有人叫我喝啤酒,吃饭。”他笑嘻嘻地对刘队长说。

“那你从这三楼怎么出去呢?”刘队长按捺住怒火继续问他。

“我走路过去,这不,就在对面啊!”他双脚在外摇晃,回过头来对刘队长说。

万梓星知道,这个人出现那种幻觉了,这种幻觉万梓星也出现过,就是头脑里听到有些指令的时候,身处十层楼顶也好像在平地一样,有想走下去的冲动。

“你们两个赶紧把他拉下去铐在值班室。”刘队长一脸愠色,对旁边值班人员说。

随后,刘队长开始吹哨清查人数,万梓星和刘样群只好走开,各自去找位置排队了。

夜总是迟迟的降临,没有星星,也没有明月。万梓星感觉到太阳总是那么早早地升起,以前他喜欢夜晚,讨厌白天,现在更是如此。在这远离城市的劳教所,白天站在阳台上也看不到几个人,更不用说晚上了。这里除了不远处鱼塘承租人那里偶然传来一两声狗的吠叫,还有就是夏虫鸣叫了。

刘样群和万梓星站在阳台角落里,仰望着漆黑的天空,许久都没有说话。在这漆黑的天空里,他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企盼着什么。淡淡清风拂过,万梓星回过神来,他拿出一支烟递给了刘样群说:“群哥,来抽支羊城。”

“你这小子不错哦,哪弄来的羊城烟?”

“山人自有妙计,你尽管抽就是了。”万梓星故作神秘地说。

“说吧!今晚你小子又想问什么?其实,我也想找个好友说说的,我发现说完我埋藏已久的秘密,心里也会舒服一些。”刘样群点着烟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似乎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那你快说呗!我想知道,后来你讨老婆了吗?”万梓星用手摸了摸头皮,讪讪地笑了笑,打破了沉默。他很想知道后来的情况,但又怕刺痛刘样群那伤痕累累的心,听刘样群这样一说,他就干脆单刀直入。

“哼!这简直就是讨回了一个恶魔!越漂亮的女人越歹毒!”刘样群狠狠吐出了一口气,打开了话匣。

我从外婆家回家后不久,妈妈就叫我和媒人婆一起,约见了一个叫钟意诗的姑娘,钟意诗那姣好的面容,齐眉短发,一双明亮的眼睛水灵灵的,小麦色的皮肤夹杂着稻谷的色调,上衣穿着浅红色花格子衣服,紧贴着结实的身材,无不透露出青春的气息,很快就吸引了我。她父亲去世早,妈妈只生了她一个人,自然她家在家族的地位是比较低下,她们母女两人相依为命,钟意诗也想早日找个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呢!为把这个农村女娶回家,在媒人婆的游说下,父母就给了对方一笔重金,把她娶回了家。

婚后,我就去帮忙打理老头子的生意,钟意诗有空也来帮帮手,我妈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每当我经过酒吧时,我也曾想过退缩,有些许犹豫,可是另一种声音又在强烈地召唤着我进去,于是我还是鬼使神差地进了酒吧吞云吐雾起来,不过会更加小心隐藏着。

那天,钟意诗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把我叫到床沿上让我坐下来说:“老公,我们有了,你摸一摸,我感觉到小孩在动呢!”

“真的。那太好了!”我露出了一脸喜悦。

“老公,你说是生男娃还是女娃呢?”

“我猜不了,看样子是女娃哟!”我看她那可爱的样子就故意逗她。

“胡说,我要生个男娃。”她一脸正经地对我说。

“为什么你那么喜欢男娃呢?”我不解地问她。

“我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生个男娃,好好念书,让他出人头地,给我娘家的族人看看。”她边说边流露出奇异的眼神。

几个月后,钟意诗如愿以偿生了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她没有生产后的苦痛,她那充满母爱的柔情眼光,长期注视着这个小家伙。小家伙的名字也是她起的,叫刘盼盼。她不怕劳累,看着小家伙入睡,看着小家伙不时微笑的小嘴,她就去摸摸他柔软的小脸蛋。她不止一次地说,“这是上天赐给我的儿子,我要用我的全部生命来爱他。”

不久后,让钟意诗奇怪的是,小男孩总是打哈欠,好像总是睡不醒的样子,有时还会无缘无故地啼哭,这下可苦了钟意诗了。她问了有经验的妇女,也不知所措,只好没日没夜,小心翼翼地陪护着。

此时,我心里也是一阵隐隐作痛。只有我最清楚婴儿的情况,我也想告诉她实情,却没有那样的勇气,因为我爱我老婆,我怕告诉她真相后,就会失去她,所以我一直隐瞒着。

刘样群叹了一口气,露出满脸的无奈。

为了缓解小孩的痛苦,我只好趁家里人不注意,倒了些特殊的奶茶给小孩喝。果然,小孩就显得安静了。此后,小孩闹得凶的时候,我就背着家里人偷偷给他喂点有料的奶茶。

我有时怕,于是找更多理由不回家,更不敢在钟意诗面前提起,更害怕面对刘盼盼那双可爱的眼睛。那双乌黑黑大眼球看着我时,我心里一紧,我仿佛看到那眼神包含着深深的怨恨。

三个月过去了,我父母看到小孙子这样子,心里也着急,但他们又想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大人多付出精力就好了。

那天钟意诗看到天气好,就抱着盼盼去草地上玩耍。

“喂,阿诗,阿诗是你啊!好久不见你了。”有人从后面追上几步,把她叫住了。

“邹伟玲,是你啊!”钟意诗一眼就认出她了。邹伟玲是三个孩子的妈妈,经验很丰富,也是从娘家那个村嫁到这里来的。

“我看你都比以前憔悴多了,脸色苍白,你要保重啊!你看,小孩子也面黄肌瘦。”邹伟玲心直口快地说。

钟意诗苦笑了一声,她不知这几个月是怎样走过来的,感觉到身心疲惫。

她叹了一口气说:“这不是嘛,这几天盼盼连食物也不大愿意吃了。”

“是啊!是啊!带孩子不容易啊!唉,你这小孩怎么老是流眼泪,怎么你们俩都像吸毒的样子?”邹伟玲看着盼盼并不理会钟意诗的感受继续说。

“吸毒?”钟意诗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股寒意涌了上来。她也听到些风言风语,说她老公是个“白粉仔”。她问过刘样群,刘样群却矢口否认,她又找不到证据,只好不了了之。心想只要他今后对她好,对儿子好,不吸就行了。经邹伟玲这样一说,钟意诗再也没有好心情,只好赶紧回家。她想问清楚。

然而,刘样群还是联系不上,之前问他父母,她们就说已经不吸了。小孩子一直又在闹,她也无暇顾及这事了。

深夜,孩子一阵不同往常的啼哭。起初,钟意诗以为和往常一样,小孩哭闹一会儿就好了,可是小孩越哭越猛,流鼻涕还抽搐起来。这下钟意诗慌了,赶紧起来叫醒了刘旺成夫妇。刘旺成听着小孩的哭声渐弱,把手放在小孩鼻腔处,感觉到小孩的呼吸越来越弱了,小手也不再怎么乱动。他脸色一变,赶紧说送医院吧!我打个电话叫老黄开摩托车过来,这个天杀的刘样群,关键时刻跑去哪里了。

老黄的车子还没到,刘旺成便抱起孩子,老婆邹运花和钟意诗打着手电筒紧跟在后面,往老黄车子过来的方向奔跑。刘旺成发现小孩似乎一动不动,手脚渐渐发冷,不禁加快了脚步。

刘旺成抱着孙子,手忙脚乱地上了老黄的车子,老黄看到情况如此紧急,一阵风驰电掣,开到了医院门口。

刘旺成带着哭腔大喊一声,医生啊!快点救人啊!可是无论值班医生怎么努力还是回天无力。半小时后,医生用手电筒照了照小孩的瞳孔,摇了摇头。钟意诗发了疯似的跪下来,拉着医生的工作服不让走,哭喊着:“医生,你救救我孩子吧!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孩子啊!他就是我的生命啊!”凄惨的哭声传遍了医院,冲破了漆黑的夜空。

万梓星听了,唏嘘几声后,便打断了刘样群的话题:“群哥,我猜你那时肯定在酒吧或出租屋里嗨,对吧!”

“兄弟,你也是过来人,吸毒的人不是在嗨,就是在嗨的路上,你说能干什么呢?如果那几天我在家能及时给小孩喂点‘冰’,小孩也不会那么快离去,可是,那时我刚认识了一个叫阿兰的姑娘,一吸上来就把这事忘记了。我们正在溜着冰,听着溜冰曲,那曲调太让我舒服了,所有的痛苦忧伤都能在那曲子化解:‘寂寞的锡纸上滚动着忧伤,水晶壶里面有我们的梦想,如果麻古能换回曾经的爱,那就溜吧,人生苦短能溜几长是几长。’”刘样群声情并茂地哼起了曲子。似乎盼盼的离去,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万梓星点了点头说:“是好曲子,群哥你的故事很神奇,你继续讲吧!”万梓星说完紧张地盯着他。

“唉,接下来就是一场噩梦啊!”刘样群看到万梓星这么认真地听他讲,他的头往上抬了抬,脸上飘过一丝得意之色。

不久,我妈就赶到了医院。钟意诗喃喃自语,又似对邹运花说:“没了,没了,一切都没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天大亮,昨晚参加抢救的邹医生走了过来,对他们说:“小孩的家长过来。”钟意诗只好强打精神,站了起来,跟着邹医生到了办公室。

邹医生拿出死亡告知书,丢在桌面上让她签字。她拿起告知书看了看,看不明白,于是问邹医生是什么情况。邹医生告知她小孩可能死于“海洛因综合症,肺部感染至呼吸道衰竭。”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突感一阵眩晕。她按了按脑袋调整下情绪,急切切地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邹医生用手推了推眼镜,冷冷地说:“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还不清楚吗?还要我说得再明白些吗?赶紧签个名,把孩子的后事处理吧!”医生说完,嘴角边露出鄙视的表情看着她。

“医生,我真的不清楚。”钟意诗露出了一脸的惊讶。

邹医生看着钟竟诗的表情不似说笑,便拿过通知书说:“你的小孩死于毒品反应,我们还怀疑他还有其他疾病。你过半个月后再来拿死亡诊断报告!”

“叮当”一声,钟意诗一听,拿在右手上的一支墨水笔,滑掉在地上,她弯腰捡了起来,强忍悲痛右手颤抖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她拿起死亡通知书小心翼翼地藏在内衣口袋里。此刻,她变得出奇的镇定,她有一种内心的渴望,似乎要弄明白一些东西,于是她不动声色来到父母面前反而安慰他们。钟意诗的镇静让刘旺成夫妇感到有点意外,但此刻也不方便多说什么,他们也似乎猜到些孙子的死因,只是都不愿捅破这一层薄薄的还在维系亲情的纸。

从医院回来好几天了,屋子里刘旺成嘴里叼着一支烟,手上拿着关于刘样群因贩毒被送去监狱的通知单,来回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眉头皱成“川”字形。“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说这“衰仔”跑哪去了。刘旺成这段时间也是被弄得筋疲力尽,他原以为有了孙子可以好好享享清福,可是发生孙子的事以后,整个家庭又陷入了困境,老婆身体时好时坏,带她去医院看过几次,医生也查不出什么病,只是交待刘旺成要多关心病人,好好调养身子。此刻,邹运花躺在**神情憔悴,唉声叹气。钟意诗勉强做好饭,饭菜都凉了却没有人过来吃一口。刚听到刘样群被抓去坐牢了,她甚至有一种快感,但又有一种失落,她想如果现在刘样群在面前就是把他撕裂都不过分,现在她连发脾气的对象都没有,想吵架也吵不起来。

家里笼罩着一股悲伤抑郁的气氛。平时让钟意诗喜爱的小黄狗磨磨蹭蹭来到她脚边,她看也不看,飞起一脚狠狠地踢了过去,正中小黄狗的肚子。它哀叫几声,便知趣地躲在角落里去了。刘旺成看了她一眼,流露出不满的眼神,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