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醉打老虎的那紧张、威猛的剧情,让万梓星情绪高涨,热血沸腾。在回来的路上,他仍和刘运辉津津乐道,说得忘情处,两个人还会停下来对耍几手。

“辉哥,肥仔家怎么这么有钱啊?”万梓星心里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听说,他爸爸是开酒吧的。”“酒吧是干什么的啊?”“酒吧就是给人唱歌、喝酒、跳舞的地方啊!”

“那就是很好玩了。”万梓星点了点头说。他尽力去想象着那是怎样的场景,却又无法想象出来。

没有去上学的日子,让万梓星感觉百般无聊,他有时到村口小卖部看人打扑克,碰到有人赢钱高兴了,就会打发他去买点吃的,万梓星也很乐意做这事,那些人也会奖励一只鸡腿给万梓星,可以让他解下嘴馋呢。

万梓星一早起来照常去了小卖部,里间两张桌坐满人,牌战正酣。

“好,好!”突然,肥头大耳的标哥高兴得一拍桌子,大叫两声,把桌上的钱都往自己口袋里扫,看样子是赢了。万梓星不由得凑了过去。标哥又拿了牌,迅速拿起来瞄了一眼,便把牌放在桌面上,随后口里不知在默念什么,眼睛不停地在众人脸上扫视。其他三个人神情凝重,死死盯着出牌。“好”标哥兴奋地抛出了底牌,他又赢了。

其他三人面如死灰,威哥很不情愿地掏出钱,骂了几句,想把钱抛在桌面上,可是不小心掉在地上了,他很不情愿地弯下腰去捡钱时,“唉哟”一声,威哥摸着头叫了起来,他的头碰到桌边了。威哥想发火,却又无处发作,看见万梓星似笑非笑看着他,不由得破口大骂:“你这小子笑什么,从你一进来老子就输钱,赶紧给我滚出去。”随后拿起拖鞋就顺势丢了过去,“啪”地一声,拖鞋重重掷在万梓星的右脸颊上,立马起了一道红印。

万梓星骤然一惊,看着人高马大的威哥,只好抚摸着右脸颊含着眼泪默默地退了出来,走出门口,委屈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哗哗地掉了下来。万梓星流着眼泪走到一处山岗上,禁不住放声哭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眼泪。坐了一会儿,木然地看着一群群人正去趁圩,他也想去镇上看看。

万梓星在街上随意地闲逛着,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他定睛一看是姐姐。她正推着一部陈旧的上海牌自行车,一身深蓝色上衣,沾了许多黑色的粉,腰上拴着一个花格式围裙,她的长发不见了,剪了一头短发,脸色略显黝黑。万梓星一脸惊讶地看着大姐,自从母亲过世后,就再也没见过她。如果不是姐姐叫他,万梓星还真认不出来呢。

“姐,你怎么在这里?”万梓星惊讶地问。“今天刚好墟日,你姐夫没空,我就拿点自家产的炮竹过来,看看能不能卖点好价钱。”万丽丽用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说。

万梓星站在那里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脸颊。

“你让我看看!”万丽丽边说边腾出右手,抓住弟弟的衣袖把他的手拉开,然后上上下下打量起来。弟弟比以前长高了许多,一头凌乱的头发,脸色蜡黄而消瘦,脸上还有土灰,一身土黑色的大号衣服上也沾满了灰尘。看到这,万丽丽不由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弟弟,你吃饭了吗?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万梓星摇了摇头,他感受到了姐姐那充满爱意的话语,就好像一股温暖的气流温柔地沁入他的心里,他是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暖了呢。他微微抬起了头看着哭泣的姐姐,他不知道怎么劝解,不知道该怎么说,挣开姐姐的手拍拍她的肩膀说:“姐,别哭了,别哭了。”万梓星劝说着姐姐,自己却又忍不住掉下眼泪。

哭了好一会儿,万丽丽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赶紧掏出手帕抹了抹眼泪,然后说:“走吧!我们去旁边小面馆吃点面去。”“姐,这不还早吗?你的炮竹怎么办呢?”万梓星虽然这样说着,眼睛却瞄着面馆里飘出带着香味的袅袅热气。“走吧!炮竹刚才已经有人要了,那人就在面馆旁边。我们把货交给他,就去吃个小面。”万梓星点了点头,帮忙推着满车的炮竹到买主店门口。店主看着万梓星在利索地帮忙搬货,便笑着对万丽丽说:“今天请了一个搬运工啊!”万丽丽正用一双关爱的眼睛在弟弟身上移动,看着弟弟卖力地把炮竹搬下,她那布满愁云的脸上也露出光彩。她扭转头对着店主微微一笑,并不搭话。待结完账,便带着弟弟到隔壁面馆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不久,店主就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过来,上面放了一个圆圆的煎蛋。“你快吃吧!”万丽丽看着面条吞了一下口水,充满无限爱意地说。“姐,我等你那碗面上来再吃吧!”“你赶紧吃吧!我刚刚吃完,姐不饿。”万丽丽说着,就把那碗面推到了弟弟的跟前。

万梓星看了姐姐一眼,这体贴的话语就像妈妈一样,似乎不是说笑的样子,便满怀感激低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万丽丽看着眼前弟弟一副狼狈的样子,她的笑容渐渐消退了,她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向她逼近,妈妈犯病离去,仿佛让她一夜成熟。和许多农村的女娃一样,她还没体会到青春年少的时光,就被推到为人妻为人母的境况。她有过深深的埋怨,特别这几年异常艰难的日子简直无法言语。但是生活不容她过多的思考和选择,她就成了家里的主心骨,里里外外操劳,让她显得过度憔悴。尽管这样,但她一直都没有放弃,特别是孩子的出生,给她注入了无限希望与责任。有时在送货路上见到有值钱的瓶子就会捡回家卖点钱帮补家用,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听说你没去上学了,我那天专门去家里找你,你又不在家,黄阿姨说你性格很倔强,她管不了你,老爸就说让你去我那做点事。你有什么打算呢?”万丽丽看着弟弟吃得差不多了,便关切地问。

“这分明就是扫我出门嘛!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们,我也不打算回去了。”万梓星丢下筷子气愤地说。

“唉!你们这是怎么啦?”万丽丽听到弟弟那满含愤怒的语气,就像一把刀刺进了她的心里,心里一颤,不由皱起眉头焦急地望着他问。

万梓星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就先夺眶而出。他用手抹了抹眼泪,然后时而愤怒,时而悲伤,这几年内心的抑闷和苦痛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在姐姐面前尽情地迸发出来。

万丽丽静静听他讲完,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内心变得异常的复杂。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弟弟,脸上哀愁密布。她知道弟弟和黄姨他们之间的怨恨,一时之间是无法化解了。她长叹了一声,然后说:“你还这么小,也不能进厂,这样吧!明天我叫你姐夫邹远青过来接你,先去我家里帮忙做点炮竹吧!”

“做炮竹?”万梓星是多么想玩炮竹,记得家里过年时,妈妈好不容易买了几排小炮竹,没玩几下就没了。万梓星就偷偷和邻居小桂子去镇上买点火药引线回来,再用些旧课本卷起很大的炮竹来玩,看着硕大的炮竹把牛粪炸得四周飞起,那种感觉真爽呢。

万梓星想了想,现在也没有别的去处,只好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姐夫邹远青就接万梓星过去,姐夫家在乡镇结合部,是个并不宽裕的大家庭,姐夫的爸爸妈妈身体不太好,日常帮忙料理家务,姐夫有四兄妹,姐夫排行第三,弟弟邹远明和万梓星差不多年龄,跟姐夫住在一起。姐姐生有两个小孩,年龄大的上小学二年级。吃饭的时候就是一大桌子的人。

万梓星睡在阁楼上。在姐夫邹远青指教下,他学会给炮竹装燃药、放引线、卷炮竹等工序。赶货的时候,把万梓星累得团团转,一天下来手上、脸上、衣服上全是乌黑黑的燃药,有时累得他真想在地板上躺下去。

不知不觉在姐夫家两个月过去了,吃完早饭万梓星照例在作坊里忙着,突然他感觉有点凉快,便回宿舍拿外套。当他经过厨房时听到姐夫的父母在争执,不由凝神一听,亲家公很不高兴地说:“昨天我想去盛多一碗饭都没了,肚子到现在还饿着呢!这一顿放多一点米吧!”亲家母说:“再不省点吃,剩下的米都吃不到月尾呢!现在家里又多了一张嘴,这么能吃,你知道的。”他们越说越激烈。

万梓星听了几句,假装没听见,悄悄地回房拿衣服便回到作坊。

晚上大姐喊吃饭的时候,万梓星故意磨磨蹭蹭,估计大姐一家人都盛好饭了,他才慢腾腾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肚子早就呱呱叫,盛饭时,他用眼里的余光偷偷看了他们一眼,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他便悄悄用力把碗里的饭压了压,又添了一些米饭,然后,找个位置只顾低头吃饭。突然,亲家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盛汤的勺子掉在地上发出叮的响声,把万梓星吓了一跳,他再也不敢去盛第二碗米饭了。

回到房间里坐在床沿上,看着床头上妈妈的相片,他心里头一种失落、伤痛和委屈随之而来,特别是那种失去庇护的孤独与无助,再次让万梓星流下泪水。这些泪水让万梓星变得比同龄人早熟。

万梓星幼小的心灵里,已深深埋下寄人篱下的苦涩和悲伤,他原以为在姐姐家会好的,没想到日子会过得更加苦恼。他不敢有过高的奢望,只能小心翼翼地做事。

空闲的时候,他就独自到县城里转悠,他似乎在寻找什么。

“万梓星,万梓星!”突然,万梓星身后传来急促而又熟悉的呼喊声。他扭转头一看。“咦,这不是刘运辉吗?”半年多不见,刘运辉长高了,他穿着一条黑色的牛仔裤,两个膝盖还露了出来,花格子上衣,一头浅黄色卷发,脸上长着许多痘痘。

“你怎么在这里?”万梓星满脸惊讶。

“唉!说来话长,老爸也不管我了,我就跟着一个大哥出来混!对啊!你的手怎么了?”看着万梓星手上的伤疤刘运辉露出了一脸的惊讶。万梓星低下头,用左手抚摸着伤疤,沉默不语。

“说嘛!你这是怎么回事?”刘运辉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

万梓星见瞒不过,只好告诉他上个月在作坊装燃料时不小心把手烧伤的事告诉了他。

“唉!你干脆就出来做呗!肖大哥要招很多人,出来这里有得吃有得玩,你怕什么呢?”“那你跟着肖大哥做什么呢?”

刘运辉用右手得意在万梓星面前比划了几下。“我们看场的,倒倒苶水,看有无人出‘老千’,肖大哥叫我们上,我们就操家伙上,别提多刺激了。”

万梓星吓了一跳,脱口就问:“这不是犯法吗?”“犯法?肖大哥说了,我们还没到16岁就是砍了人也没事的。”刘运辉绘声绘色接着说:“有一次真的发现有人作假了,肖大哥就把那人拉出来让我们好好地练练拳脚,我们每人都上去踢了他一脚,他趴在地上像死猪一样,动都不敢动,那可威风了。”

万梓星听着听着,两眼圆瞪,张大了嘴巴。刘运辉看到万梓星的表情,笑了笑,又聊了一会儿,万梓星准备坐车回去,刘运辉一把拉住他。“你这上哪儿去?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辉哥,这是去哪?”万梓星边走边问。“走吧,你去了就知道了。”刘运辉带着万梓星左拐右转,穿过几条大街,便到了写着“世纪皇庭”的大酒店门口。万梓星看着这气派的大门,门口站着两个笑容灿烂年轻貌美的姑娘,不禁愣住了。

“辉哥,这,这是?”万梓星看了看自己沾了不少炮竹药的衣服,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刘运辉赶上来一把拉着他的右手,“吃饭啊!快点吧!我的肚子都饿了。”

“辉哥,你去吧!我就不进去了,而且我也没有钱呢!”万梓星脸露难色。刘运辉“哈,哈”笑了笑两声,拍了拍万梓星的肩膀说:“兄弟,你放心吧!今天哥请你。”万梓星见此再也不好推辞,只好拍了拍衣服用手理了理头发,才硬着头皮跟在刘运辉后面。

进去大厅,万梓星一看,好家伙,大厅处处金碧辉煌,每个位置都精心布置,花盆吊饰完善搭配,走进这里,就好像书本上说的进了北京皇宫中那些场景,那幅巨大的山水壁画,水晶吊灯,将摩登时尚与奢华气息完美融合。万梓星睁大眼睛看着,差点碰到前面带路的服务员。这才不敢再看,紧跟着刘运辉找个雅座坐下来。

一会儿,服务拿来菜单,辉哥递给万梓星看,问他要吃什么?万梓星看了看菜单,上面赫然写着:糖醋排骨、鸭肫、油淋大虾、蒜茸粉丝蒸十头鲍、家烧缩骨鱼、辣炒花甲、姜葱炒蛏子、文蛤蒸鸡蛋,这些名称听都没听过,看着几十上百元的价格,万梓星冒出了冷汗。他用手抹了抹脸,然后默默把菜谱合上,递给刘运辉,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辉哥,还是你来吧!我随便吃什么都行。”

“那好咧,我也了解你的德性。”刘运辉用手对着菜谱指了几样菜,服务员做好记录,便走开了。

“对了,辉哥,你怎么来到这里呢?”万梓星看着刘运辉的手上戴着的手表既羡慕又好奇。“那也是一个巧合,你走了后,我也很无聊了。那天放学路上,经过小卖部时我看他们打麻将,觉得挺好玩的,看了几次后就和一个叫邹利清的大哥混熟了。我老爸一出去做事就十天半个月,也不理我,邹利清大哥常请我吃饭,他见我无事做,和我老爸说带我出来打工。他就把我带到县城来了。”

万梓星点了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服务员把菜陆续端了上来,万梓星夹了一道糖醋排骨放到嘴里一咬,香甜爽还有汁儿一齐涌进了嘴里,瞬间嘴里满是肉香的味儿。两人又喝了几支啤酒,直喝得微醉。

从酒店出来,告别了刘运辉,万梓星一直回味着那菜式的美味,就是春节也没吃过这么好的一顿。特别是结账时刘运辉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张张百元大钞,让万梓星怦然心动。他是多么羡慕刘运辉,他一直在思考着刘运辉那一番话,考虑着是否要离开姐姐家。

“你就是纵着你那宝贝的弟弟,也不多叫他做事,你看他,学会到处野了。”万梓星回到屋里就听到姐夫他们又在争吵。“人家还小,有时休息下也是应该的嘛!”姐姐也不甘示弱。

“还小?你看他吃饭吃菜比我吃得还多。”

万梓星皱皱眉头厌烦地走出屋子。不远处姐姐的小叔子邹远明和自己的外甥他们在玩跳格子游戏,跳格子正是万梓星最喜欢玩的游戏呢,他多么想加入一起玩啊!可是,他不想自讨没趣,于是独自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尽情地玩耍。万梓星越来越感到孤独,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在这个家里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去找辉哥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了。

春节将要到了,农村的年味逐渐浓了起来,对孩子们来说这是最值得期盼的日子,家境好些的孩子不但有机会穿上一件期盼已久的新衣服,还可以吃上几顿肉。老百姓辛苦了一年,几乎把全年的积蓄都用在春节那几天的花销上,春节对于农村的人来说是非常隆重热闹的事情。

万梓星却在为春节的即将到来而发愁。

“哥哥,你觉得我的新衣服好看吗?”万梓星坐在台阶上,木然地看着邻居家孩子在玩耍。突然,小弟弟的问话让他回过神来,他不耐烦地看了小弟弟一眼,便起身走开。他发现自己上衣已经破洞了,裤子线条也断了几处,只好去隔壁黄大娘家借了针线,一针一线笨拙地补了起来,虽然补得难看了些,好歹把破洞缝住了。年幼的万梓星知道缝补衣服的破洞容易,却不知道缝补生活上的破洞,亲人间的裂痕,失去母爱的破洞那需要用一生来努力。

大年三十,终于在万梓星忐忑不安中到来了。

农村风俗,小孩下午四五点钟左右就会洗澡,老百姓通常在洗澡水里放了蒜头、长命草、百里树叶、桔子叶等,寓意洗了长命百岁,智慧吉祥。大人说先洗澡的人会变得更聪明。第一个洗澡的自然轮不到万梓星了。万梓星就帮姐夫邹远青做些家务事,姐夫的父母就在忙祭祖的事情。不久,邻居祭祖的鞭炮声也接二连三地响起来了,甚至许多人家同时燃放,寂静的乡村变得非常热闹了。

亲家母祭祖完毕,叫儿子邹远明点鞭炮,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暂时赶走了万梓星阴郁的心情。大姐的小孩邹俊豪洗澡完,出来一看,傻眼了。原来他的新衣裳还用胶纸装得好好的,正好放在燃放炮竹的下面,放炮竹的小叔叔以为是垃圾,没理会它,许多鞭炮就掉落在胶袋上燃烧。待邹俊豪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我的衣服”,便顾不得还有冷零丁的鞭炮响,赶紧跑去拿起胶袋一看,衣服已经被鞭炮炸了不少黑洞,还有焦味呢!看来衣服是不能穿的了。姐姐生气地说:“怎么大人也这么毛躁,不看看再叫人放炮竹,小孩衣服在过年时给烧了是多么不吉利。”“谁知道这里面是衣服啊!都以为是垃圾呢!”亲家母也不甘示弱就和姐姐吵了起来。“行了,行了吧!都少说几句吧!”邹远青过来说了妻子几句。万梓星看着被烧烂的衣服,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有这样的一首民歌:“正月十五闹元宵,大红灯笼挂得俏,花灯如海人如潮,欢歌笑语好热闹。”按农村风俗,生了男孩的家庭要备齐祭品,去“伯公伯婆”庙里拜祭上灯笼,感谢在“伯公伯婆”的保佑下喜得贵子,祈求人丁兴旺、全家平安。

吃完晚饭,邹远明打量了万梓星几眼,悄悄把他拉到门口。对万梓星如此这般交待一番,万梓星听了点了点头。随后,邹远明又去别处约了几个同龄人,一同前往庙里拜祭。

那里已有几群人在等待拜祭,有时炮竹还没响,人们便一哄而上抢祭品。那场面混乱又刺激,为了几颗花生也是拼了命,小胖手脚擦伤,拿着抢来的花生仍然满脸笑容。万梓星按照邹远明的分工占住有利地势,也抢到了一块年糕,邹远明便把抢来的祭品集中由一个人保管好。

邹远明看了看祭品,想了想说:“这样抢得太少了,我们不如提前去埋伏好。”他们在拜祭的必经之路等待。不久,远远就看到一个人提着篮子往这边走来,待他到跟前了,邹远明便大喊一声,“乱啊!”于是大伙一拥而上,提篮的那个中年男子怎么拦也拦不了,大家抢得很起劲,以为有好货了。后来,中年男子实在没办法了,就把手电筒往地下一摔,大声喊:“不要把我的篮子搞烂了,这是我刚买的豆腐。”大伙一听这次闯祸了,哄的一声,马上四散奔逃,邹远明在慌乱中脚底踩到石头滑倒在地上,中年男子赶上去狠狠地踢了他几脚。邹远明捂着被踢的腰回到家里,亲家母和姐夫看到被踢得红肿的腰部,不由破口大骂万梓星,万梓星只好委屈地躲进小房里任由他们谩骂。

春暖花开,过完热闹的春节,人们便陆陆续续开始忙于生计。姐姐一家人也开始忙碌起来。万梓星也不例外。照例在帮做炮竹,日子并没有大的改变。

“就你能吃,吃了又不会做事。”亲家母当着万梓星的面有意无意地骂邹远明。万梓星听了,心里一酸,只好默默地走开。

“妈,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吗?”万丽丽终于忍不住说了起来。“少说几句,那你来做饭啊!”亲家母也不示弱。“我来做饭,那你喝西北风啊!”万丽丽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对妈这样态度呢?”邹远青大声呵斥她。“什么意思?你不看看她是什么态度呢?”姐姐也火了。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争吵起来,越吵越激动。邹远青突然举起拳头照着姐姐的肩膀一拳打过去,万丽丽给打蒙了,一时愣在那里。待她反应过来,扑上去对邹远青又拉又扯,邹远青更来气了,左手用力一拨把万丽丽摔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他却扬长而去。

万梓星在旁边看着这一幕,不由握紧双拳,眉毛上扬,胸口起伏,他几次想冲上去。最后还是忍住了。“姐,我还是去打工吧!”万梓星把姐姐扶起来气愤地说。“你傻的,你去哪打工?有姐在,你不用怕他们。”万丽丽激动地说。“姐,你好好过日子,他们是针对我的,我去找刘运辉,你放心吧!”万梓星把那天碰到刘运辉的事告诉她了。

万丽丽打量着眼前的弟弟,弟弟那张童稚的脸庞逐渐消退,嘴边露出了淡淡的小胡须,不知什么时候起还出现了喉结,这让她有丝丝的安慰。这段时间弟弟其实是帮了不少忙,但是她的家婆却视而不见。她对弟弟不只是姐弟的感情,很多的时候,甚至是带着母亲的角色去关爱他,希望能给他更多的庇护,但是生活就像是打翻了岁月的五味瓶,家里家外的事情接踵而来,她忙得就像陀螺,高强度的生活压力,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不但要照顾孩子,打理家务,还要经营炮竹作坊。有时晚上11点多了,想着别人都躺在**休息,自己却还在作坊里加班。不知多少个夜晚她默默地流下了眼泪。她实在没有能力给予弟弟像母亲的爱护,而且表面和善,但一牵扯小小利益就会露出本性的家婆,对于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弟,表现出极度厌恶不满。她曾努力想让他们接受弟弟,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潜意识里偏袒着自己孙子的爷爷奶奶,总是无法接受她的弟弟,生活中一件小事都可以让家婆小题大做指桑骂槐,甚至现在连小孩子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做出厌恶的样子。她意识到在家族里的她和弟弟正被边缘化,她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想到这她只好无奈地点点头,痛苦地说:“弟,你自己注意安全,别学坏,出去不习惯了就回来姐姐这里,姐姐会照顾你的。”万梓星看着姐姐那红肿的双眼,点了点头。心想,只要自己离开这个家庭能给姐姐带来好的关系和生活,就是在外头受再多的苦他也是愿意了。

刘运辉躺在**睡得迷迷糊糊,昨晚三点钟才收工,他虽然习惯了这样的夜生活,但还是感觉有点累。突然,几声清脆的敲门声把他惊醒过来。他翻了一下身,又想睡去,可是,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他只好眯着眼睛极不情愿地拉开了门一看,不由眼前一亮,原来是万梓星。“辉哥,我以为走错门了呢!”万梓星按照刘运辉上次留给他的地址,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刘运辉。

“快进来吧!早就叫你来了,你就住我这,在别人家里住干嘛呢?出来多好,自己挣钱自己花。对了,你这次怎么想到出来呢?”

“唉!”万梓星长叹一声,带着气愤的口气,把姐姐家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妈的,让我找一帮人去教训教训他,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可他毕竟是长辈啊!”万梓星脸露难色。“他打你姐,你就打他弟。”“这个,让我考虑考虑。”万梓星一时又犹豫起来。

“那个肖大哥要我吗?”万梓星满脸愁云,他不想回到姐夫那里去了。

“你来的也正是时候,现在肖大哥生意真好,需要很多人手的,只是他这几天出去了,待他一回来我便和他说。”

“那就好,麻烦你了。”万梓星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万梓星离开姐姐家,像脱笼的小鸟,美美地睡了觉,想上哪就就上哪,想吃多少饭就吃多少。这里不用看亲家母那充满寒意的眼神,不用听他们那严厉的语气;不用听姐夫那呼来唤去的使唤,更不用胆颤惊心地做事。

趁还没有上班,万梓星一大早就一个人在街道上闲逛着,门口广告牌特别显眼,突然他发现有“百佳超市”这牌子特别熟悉。“哦,是的,那次和姐姐送完货,来这里买米的。”

他不由得留意起街上的行人起来。突然一个挑着蛇皮袋的熟悉身影低着头走过。“姐,你今天来了?”万梓星加快脚步追上去。

万丽丽听到声音猛地一回头。四目相对都愣住了。“姐,你眼睛怎么又肿了?”万梓星关切地问。“我没事,看你变瘦了,你还好吧!”万丽丽躲躲闪闪地回应着。

“哦!我挺好。和邹运辉住在一起,等肖大哥回来就可以上班了。”

“那就好,你要保重自己。”万丽丽又嘱咐了几句,用手挪了挪扁担便欲低头走开。“你的手怎么缠着纱布呢?”万梓星一把拉住扁担,不让她离开。万丽丽用力挣了几次,见走不成,只好停下来。

“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万梓星一把抓住姐姐的衣袖,掀起衣袖看了起来。“这是我不小心弄伤的。”万丽丽挣扎着欲离开。“你骗我,哪来这么多伤痕,是不是他又打你了?”

万丽丽见实在瞒不住,鼻子一酸,抽搐了几下,哽咽着说:“前几天被店主退了一批货,你姐夫就骂我。我不服气顶了几句,他又把我揍了一顿。他最近不知是不是疯了,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妈的,我就知道他们会继续欺负你的。”万梓星双拳紧握,两眼冒出怒火,咬牙切齿地说。

“我们家这样子,妈妈走得早,爸爸又没有本事,看在孩子的份上,也只有忍气吞声了。”万丽丽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你保重自己吧!我还要赶着回去送货呢!”

万梓星无奈地点点头,看着姐姐远去的背影,眼前又浮现起邹远青挥拳打向姐姐的情景。他握紧拳头走回住处,刘运辉正在做饭,听到开门声,头也不回地说:“万梓星,你猜今天谁来了?”

“谁啊!”万梓星说完,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吃火药了?”刘运辉听到万梓星声音不对劲,便回过头问万梓星。万梓星就把碰到姐姐的事和他说了。刘运辉生气地说:“我都说了,再不教训邹远青,他只会变本加厉对你姐姐。”万梓星想了想,点了点头,心想只有如此了。

这时,房间门“吱”的一声打开了,刘利标走了出来。万梓星眼前一亮,忙喊道:“阿标,你也来了,太好了,我们仨个人又在一起了。”“是的,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玩了,阿星你长高了。”刘利标笑眯眯地说。“你也是啊!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你变帅了,嘴上都长胡子了。”万梓星上前拍了拍刘利标的肩膀,高兴地笑了笑说。

“好了,都别光顾说话了,我们先吃饭吧!”

“来,我们干一杯。”刘运辉高高举起了啤酒杯。

“干!”“干!”万梓星和刘利标分别举起了杯,三个人的酒杯紧紧地碰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

“今后我们三个人要有福共享,有难共担,有酒同喝。”刘运辉满脸通红,再次举起酒杯说。“好”,随后,刘运辉拿出三根烟放在桌面,又摆了三个杯子,斟上酒,三个人排成一排拜了几拜说。“今后我们共患难,同担当。”“我们都听辉哥的。”万梓星和刘利标紧接着说。“那就好,现在阿星有难,就是我们有难,明天我叫上几个兄弟一起找他们算账。”两人点了点头。

“那太感谢辉哥了。”万梓星感激涕零地说。“现在我们都在同一艘船上,一个人有难,就是全体有难。一家人别说二家话,吃完饭你们好好休息,我去上班时跟他们说好,明天我们一早就杀过去。”万梓星面对现实生活处境困惑,只好见机行事,积极回应着刘运辉,他现在太需要借助外力才能强大自己,才能生存或者说生存得好一点。采用结拜这种古老人际结合方式,很适合他此刻的心理需要,他似乎找到了一种依靠,一种安全感,一种胆识,做事也变得胆大起来。

第二天一早,刘运辉一看已到了约定的时间,便催促万梓星赶紧出发。到达约定地点时,已有三个人戴上墨镜骑着摩托车在等待他们了,刘运辉一一给万梓星作了介绍。万梓星只记得开摩托车的叫赖哥、涛哥。六个人分乘两辆摩托车,按照万梓星所说的地址驶去。

在新华镇坪里村一棵树下,几个小伙伴正在玩耍,突然两辆摩托车飞驰而来,“嘎”地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几个小伙伴停下玩耍,诧异地看着他们。摩托车在村里还是稀罕物,胆大的开始围上来察看。摩托车上走下两个人,径直走到他们跟前,二话不说,对着邹远明便拳打脚踢起来,邹远明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倒了,他抱着头在地上打滚,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打他。其他小朋友似乎醒悟过来,顾不上看摩托车,飞快地跑开了。良久,邹远明才大哭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邹远青闻讯,怒气冲冲从家里随手操起根木棍,便匆匆跑了过来。摩托车上的几个人见状赶紧下来围住邹远青,邹远青一看这阵势不由倒吸了一口凉。他们嘴里叼着烟,戴着墨镜,手里拿着小铁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邹远青铁青着脸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噢,原来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在搞鬼。”邹远青这时才看到站在一旁的万梓星。他厉声质问:“你为什么要打他?他那里得罪你了。”

“我为什么打他,你心里很清楚。如果你再这样对我姐。别怪我对你也不客气。”万梓星嘿嘿冷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晃了晃手里的铁棍。

邹远青不由退了一步,脸涨得通红,一时语塞,额头浸出汗珠,半晌才说:“大人的事,你懂什么?是你姐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才惹我打她的。”

“我不管,反正你再敢打我姐,就别怪我不客气,别以为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就好欺负。”万梓星拿着铁棍又晃了晃。

邹远青看了看万梓星身边几个人,挑衅似地瞪着他。他拿着木棍的手慢慢软了下来,狠狠地瞪了万梓星一眼,再也不说一句话,便拉起还哭着的邹远明,怏怏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