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跟胡四在他的饭店里谈起这些事情,胡四说,真正干大事儿的人应该有克制力,混黑道只是一种方式,这样的方式不是可以利用一辈子的,完成了原始积累就应该马上抽身,赖在黑道上装大哥的人永远不会有好结果。
“我不想赖在这条道上啊,”我喃喃自语,“撒谎我是个鸡巴。”
“我操,刚才你这又想什么去了?”金高敲了敲桌子,“怎么突然说起胡话来了?”
“这不是胡话,是真话啊,”我继续自语,“赖着不走的是鸡巴,走不了的是软鸡巴,死在这里的是死鸡巴。”
“哈哈哈,跟鸡巴较上劲了。”金高不理我了,就着包子喝开了酒。
当我念叨到第一百来个鸡巴的时候,我的大哥大突然响了,声音特别尖利,我有预感,黄胡子!
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陡然黄了,因为连脖子都在发麻。
我看不清楚来电显示了,干脆接起了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沉稳一些:“喂,哪位?”
那边停了很长时间才开口:“是我,黄茂林啊,叫二哥没错的。”
我连忙示意金高把录音机拿了过来,一把按开了录音键:“呵呵,是二哥啊,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呢。”
黄胡子嘿嘿地笑了一阵:“那就对啦,体会到什么叫做心如刀铰了吗?”我强压着怒火,陪他笑了两声:“体会到了,二哥,咱们还是别罗嗦了,照规矩,我想听听我弟弟的声音。”
黄胡子果然守信用:“二子,过来,跟你哥哥聊上两句。”
“哥哥,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呀,我想爸爸了……叔叔老是批评我,他说我是个傻子。”
“二子……”我的嗓子眼变得很细,几乎都喘不动气了,“别生气,他那是跟你开玩笑呢,我在外地出差……”
“好了,”黄胡子接过了电话,“听见了吧?我还不是表扬我自己,我对待你弟弟比对待我弟弟还好呢。”
“二哥,你说句痛快话,你想让我怎么样?”
“简单啊,”黄胡子又嘿嘿地笑了,“我很穷,比非洲难民还需要帮助,你不是很有钱吗?你得帮我。”
“行,你说个数,只要我拿得出来,我绝对不会跟你讲价钱。”
“哈哈,你很痛快嘛,不多,三十万,可不许跟我讲价啊。”
“没问题。”我松了一口气,这些钱我想办法凑一凑是可以拿出来的,暂时先给他,以后再说。
黄胡子似乎预料到我会答应他,爽朗地笑了‘男人!杨远,好样的,我佩服你,绝对男人!”
不男人我能怎么样?别他妈来这套了,我装做无所谓的样子,哈哈一笑:“我什么时候把钱给你?”
黄胡子顿了顿:“不是我姓黄的犯小人,我不放心你,等着吧,以后我再通知你。”
我怕他挂电话,慌忙喂喂了两声:“别急呀,你管怎么得给我个确切时间吧?相信我好了,我不会难为你的。”
黄胡子又笑了:“这话你说得没什么水平啊,谁难为谁?呵,不跟你罗嗦了,等我的电话吧。”
我稍一迟疑,黄胡子已经挂了电话,我茫然了……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录音机沙沙的转动声。
金高关了录音机,焦急地问我:“他是怎么说的?要钱?要多少?”
我没有说话,站起来走到了窗前,天阴得连是否下雨都看不清楚,带着腥味的风裹挟着几片落叶扫过我的眼前。我想往远处看看,让自己的视野开阔一些,那样或许会使我的心胸也随之开阔,可以我看到的是一片黑暗。金高把录音机重新打开,黄胡子的声音仿佛就在身边,我回头让他把录音机关了,继续往外看。乌云做成的幕布裂开了一条参差的口子,口子是黄色的,与四周的黑色融为一体,有一种暧昧的荒唐。黄色映照下,我看见了淋漓的雨,我怀疑这些雨是从那抹黄色之中流出来的,那个黄色的口子一定是从黑色的身体上割开的,就像人的胸膛被利刃豁然划开,银色的雨水应该就是红色的鲜血……如果林武在这里那该多好啊,我把刚才的发现告诉他,他一定会诗兴大发,没准儿会给我来上一段比“啊,人生”还要经典的诗歌呢。他会怎么表现这种意境呢?啊,乌云……或者,啊,鲜血,操。
“大金,你想不想林武?”我没有目的地问了金高一声。
“什么意思?”金高被我问糊涂了,他似乎不理解我在这个当口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问题。
“呵,没什么意思……”这话问的确实没什么意思,我尴尬地笑了笑,我算不算傻了?
“没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金高还是纳闷。
我离开了窗口,在金高的面前来回踱步:“我在想,为什么我就不能稍微安稳一些呢?”
金高哼了一声:“你安不安稳与林武有什么关系?操,谁还安稳过?大家都一样啊。”
不会的,不会一样的,我没有看到任何人像我这样整天战战兢兢的,我说:“从我记事儿起就没有安稳过。”
“错啦,大家都这样,无非是你把很多不安稳的事情集中在一起爆发就是了,”金高扔给我一根烟,冷冷地笑,“你就说我吧,看起来我比你要安稳一些,可是我自己觉得我比你还要惨……我在六岁的时候就没有了爸爸,我妈在东北一个亲戚也没有,她一个人拉扯着我和我姐姐,生活有多么的艰难啊。我记得我直到十岁那年才知道什么是香肠,那还是在我舅舅家,就是老牛家吃的……我妈在东北生活不下去了,带着我和我姐姐回到了娘家,那时候我姥姥还活着,我们一家三口就住在我姥姥家。我妈没有工作,我姥姥养活不起我们三个人,我妈就把我姐姐送人了,送给了我舅舅的的一个同事,后来他们搬家了,我再也没有见过我姐姐……我妈去世的时候她来过,哭都没哭一声,她一直记恨我妈,她不理解我妈为什么不要她了……我呢,从小就不听话,老是惹我妈生气,长大了不是拘留就是劳改,日子刚开始好点儿了,她老人家竟然死了……你看看我这个家,空空****,什么人也没有,只有我姥姥和我妈的魂儿在这里陪着我,我每天都失眠,想要睡觉就必须把自己灌醉了……我安稳吗?不安稳,无非是跟你的情况不一样罢了。”
是啊,我比他强,我有家,家里有我爹和我弟弟……不,现在家里没有我弟弟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冲口而出的话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走,召集弟兄们,我要杀了黄胡子!”
金高的眼睛一下子直了:“你怎么了?!难道……蝴蝶,冷静点儿,你这样会误事的。”
我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里面塞满了我弟弟的影象,他像是一块沉重的铸铁,死死地焊在了我的脑子里。
金高快步跑到门口,掏出钥匙把门锁上了。我在纳闷,他这是干什么?我刚才说了什么让他如此惊慌?
见我站在那里发呆,金高冷眼看了我一阵,把手冲我勾了勾:“你过来,坐下,让我好好开导开导你。”
我不需要别人开导,我心里清楚得很,如果我找不到我的弟弟,我会杀人的,我不管你逃到哪里。
“蝴蝶,你承认不承认你是咱们这帮人里面的老大?”金高不再强迫我坐下,开口说。
“我承认。”
“既然承认,我来问你,你想不想让弟兄们都跟着你过上好日子?”
“我想。”
“你想是吧?那么就你现在这状态,你还怎么想?你一冲动,出了麻烦,大家怎么办?散伙?”
“我不听你讲这些混帐道理,我只知道我弟弟被人绑架了,我弟弟是个傻子,他很可怜,什么都不知道。”
金高的眼圈忽然红了,嗓子眼咕噜咕噜响了几下:“我知道,我知道……我比你还着急,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喜欢二子,我没有弟弟,他就跟我的亲弟弟一样。现在他被人绑走了,下落不明,我的心一直在悬着……不光我,还有咱们的全体兄弟!你这几天没在家,你知道兄弟们都是什么表情吗?大家几乎都在低着脑袋,生怕碰了目光,谁也不敢提二子这事儿,大家都在回避……昨天,曹杰不小心对一个兄弟说,二子没事儿,他的脑子不够用的,救出来他就忘记了,话还没说完就被花子一板凳砸倒了,脑袋上流了很多血……我的意思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你千万不能冲动,你一冲动大家都跟着你冲动,那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怕的是还没找到二子,先血洗了黄胡子所有的亲属……别摇头,我说的前提是你冲动了以后。要知道,大家在这件事情上都卯足了劲,全在看你的眼色,你稍微有点发狠的表情,大家就容易受到鼓励,然后……明白了?所以,你不能表现出一点儿反常的举动,几十号人不能—下子乱了营。"
他说得有道理,我杨远有一帮多么好的兄弟啊……我的心像被火烤着,阵阵发热:“我知道了,不冲动了。”
金高稳了稳神,动情地说:“咱们的兄弟应该是港上一流的好汉,当然,他们也跟了个一流的大哥。”
我算什么大哥?一些灰色的往事刀劈一般掠过脑际……有我这样的大哥吗?我没让自己的兄弟过上一天平静的日子,不是这个事儿就是那个事儿,大家跟着我像一群绑在战车上的战马,四处乱撞……广元死了,小杰、常青、长法跑了,无数的兄弟提心吊胆……这是一个一流的大哥应该带出来的风采吗?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是我做事儿不够谨慎吗?好象不是,我做的任何事情都经过了深思熟虑;是我做事儿过于细致吗?那更不是了,做得细致了是不会出这么多问题的!那是因为什么呢?我为人不够义气,还是我的魄力不足?应该都不是吧……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我陷人了沉思。我好象从什么地方拿来了一张箩,细细地箩着我所做过的一切事情,我似乎明白了,我的心不够狠。
我抽了最后一口烟,猛地将烟蒂戳在手心里,疼痛让我感觉很爽,脑子似乎一下子清晰起来。
金高抽了两下鼻子,撇着嘴巴嘟囔道:“又他妈作践自己了,你以为你还是个孩子?”
我把烟蒂烫起来的死皮掀掉,冷笑道:“我找到了不安稳的根源,从今往后我要做一个真正的大哥!”
金高拿过那半瓶白酒,倒出一点儿在一块餐巾纸上,递给我说:“攥在手里,别恶发了,操,又‘膘’了。”
有机会我再跟他解释吧,我攥着餐巾纸,灌了一口啤酒:“别怪我反常,你如果有个弟弟也这样了……”
金高打断了我:“得,还是‘膘’。现在你哪里也别去,就呆在这里等大家的消息,李俊海的人很管用的。”
我知道他的人全是些鸡鸣狗盗之徒,这样的人掌握信息是非常快的,可是他们怎么还没有消息呢?
不行,我等不得了,再等一天我的脑子就爆炸了!我抓起大哥大拨通了李俊海的电话。响了没几声,李俊海就接起了电话:“有了黄胡子的消息了?”
我简单把黄胡子刚才的电话内容说了一遍,最后问:“你的兄弟没给你打电话吗?”
李俊海说:“刚才接了一个,他们说黄胡子很可能藏在刘各庄,有人看见几个相貌特殊的人在街上晃**过。”
刘各庄?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呢?我的脑子一闪,对,涛哥提到过这个名字,汤勇开着车去了刘各庄!奇怪,汤勇去那里干什么?难道他也参与了绑架我弟弟的事情?如果黄胡子他们真的是在刘各庄,那么这事儿还真有了蹊跷,汤勇跟黄胡子肯定有联系!回想起黄胡子跟我说话时的底气,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汤勇在替他撑腰!汤勇,你果然惦记上我了,你跟孙朝阳这是双管齐下啊……难道是黄胡子奉了汤勇或者孙朝阳的命令才去绑架我弟弟的?完全有可能,因为黄胡子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突然由老鼠变成了老虎!脑子一清,我问:“你的人已经去了刘各庄?”
李俊海说:“已经去了,消息要是准确的话,估计很快就给我回电话了,你在家里等着好了。”
我的心跳得几乎让我说不成话了:“好,我等着,一有消息马上给我电话,你到了哪里?”
李俊海在问别人这是什么地方,我听见那个人说“潍坊”,我直接说了一声:“知道了。”
够快的,我倒头瞄了一眼窗外,漆黑一团,又是一个夜晚来临了。
“杨远,济南那边你都安排好了吗?”李俊海问。
“安排好了,你在济南火车站下车,有人过去接你。”
“济南的朋友把一切方便都提供了?”
“提供了,你尽管办你的事情就是了,我再嘱咐你一句,如果今晚没有把握就暂时放弃,等待机会。”
“我知道,我很会把握火候的,”李俊海笑了,“哈哈,放心吧,车上说话不方便,挂电话吧。”
放下电话,我把关于刘各庄与汤勇和黄胡子的联想对金高一说,金髙猛地跳了起来:“肯定了!他妈的!”我拉他坐下,浅笑道:“听好了啊,关键时刻我绝对沉稳啊,呵呵,我的表现比你怎么样?”金-这才觉察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摸着头皮笑了:“我操,说你的时候你看我那些道理,其实我更他妈沉不住气……怎么办,在家里等电话还是带人直接扑到刘各庄?”我问:“你知道刘各庄在哪里吗?”金高说:“还用知道?老七是干什么的?客运啊,他什么地方不知道?”看了看表:“快八点了,老七应该刚回市场,给他打个电话?正好可以拉着弟兄们一起去……”
“哈哈,老金哥哥啊我反倒镇静下来,“你这么安排岂不是更冲动了?去那么多人干什么?打群架?”
“我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嘛,那你说怎么办?”
“让老七开车过来是对的,过来待命,人一个不能动,要动也得等得到确切的消息再说。”
“那就等,”金高把手搓得沙沙响,“李俊海怎么还不来电话呢?”
“刚放下电话他就来吗?哈哈,”我这声笑变得像喊,“等吧,估计很快。”果然,刚给老七打完了电话,李俊海就来了电话:“杨远,确定了,刘各庄镇13号,房主姓韩……”
我高声叫了起来:“俊海,替我谢谢弟兄们!继续说!快!”
李俊海的声音很沉着:“没发现汤勇,房子三间,两间空着,一间有三个人,黄胡子、二子、黄三。”
哈哈!好机会!我进一步落实道:“消息准确?”
李俊海说:“绝对准确,我那边有四个人,埋伏在老韩家后面的胡同里。”我的心像是有一块石头落了地:“挂电话吧,”这话是说给我们两个人听的,“一路顺风。”
金高的眼睛变成了两个红色的玻璃球:“汤勇不在那里?什么意思?难道不关他的事儿?不可能!世上没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别急,让我来分析—下,他为什么走了呢?他干什么去了?对,他一定是跟黄胡子见了一面,至于他为什么跑那么远的路去见黄胡子,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然他是不会这么干的……不管他,抓到黄胡子就什么也清楚了!操他妈的,黄胡子这小子也忒他妈大胆了,办这么大的事情就他跟他弟弟两个人?不会吧
“不会的,”我摇了摇头:“不是李俊海的人没有看仔细就是别的帮手暂时离开了一下。”
“有可能,不管他,重要的是咱们知道了他藏在哪里,这基本上就算是成功了一半!二子啊,老金要去抱你啦!”
“老七这小子怎么还不过来呢?”我瞅了瞅挂钟,“八点多了……不行,不能等了,大金,咱们走!”
“不差这几分钟了,自己有车方便,再说,咱们应该多带几个人去,这样还稳妥些。”
“也好,花子那边有没有类似春明那样的伙计?”
“让我想想,”金高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沮丧地摇了摇头,“都差那么一点点……要是林武在就好了。”
“来不及了,”我用力压着胸口,咬紧牙根说,“带好家伙,就咱们两个人!”
金高把他的猎枪拿出来,检査了一下子弹,又从褥子底下找出了一盒新子弹,倒在桌子上,一粒一粒地数,一、二、三、四、五、六……我从裤腰里拽出我的手枪,卸下弹夹,用手压了压弹簧,几乎不动,是满的,我把它重新插回裤腰,抓起喝了一半的啤酒,一口气干了,抹抹嘴道:“不用装那么多子弹,说不定不费一枪就把事儿办了呢。”
金高数出了十发拇指粗的子弹,扯着口袋,用手掌哗啦一声扒拉迸去,哈哈一笑有备无患啊这叫。”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远哥,金哥,老七来也!”
我拉起金高就走:“哥们儿,上路!”
打开门,老七叫了一声远哥就要往里挤,我用身子把他顶了出去:“别进来了,拉我出趟门。”
老七念叨了一声“渴死我了,忙了一天连口水都没喝”,跟在我后面下了楼。
面包车转上大路,老七回头问我,去哪里?”
我说,去刘各庄,老七不解:“去刘各庄干什么?”
金高插话道:“别打听那么多了,到了你就知道了。”
老七似乎猜到了什么,神色慌张:“远哥,就咱们三个去?”
我没有说话,眼睛看着灯火闪亮的夜景,心如湖水般平静。
金高问老七刘各庄他熟不熟悉?老七说很熟悉,他们的车每天都经过刘各庄,在那里等客的时候他还经常下去转悠转悠呢。金高问,13号应该在村子的什么位置?老七想了想,号码是从村北头往村南头排的,这个号码应该在村西北的方向,那里全在老房子,很偏僻,再往后就是一片庄稼地,好象还有一个很大的水库……金高说,这样,你把车开到村北头就掉个头停在出村的路上,我跟蝴蝶去找个人,一上车咱们就走,不管发生了什么别打听,一门心思地开你的车,有什么事情路上我就告诉你了。老七很紧张,一个劲地问,能不能先透露透露?金高开玩笑说,透露什么?一透露你就不会开车了。老七略一迟疑,大声喊,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还不是吹,我老七别的不行,胆量那是没的说。金高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了,车子忽忽地飞驰在通往郊外的路上。今晚的月色不错,像早晨五六点钟的样子。
刚把车拐进刘各庄,我的大哥大就响了,是李俊海的声音:“蝴蝶,到了吗?”
我说到了,李俊海笑道:“真巧,我也到了,正在火车站等他们来接我呢。”
我说,你就站在门口,也许他们已经在旁边等你了。
李俊海刚要说话,我就听见有人喊:“是蝴蝶的朋友李俊海大哥吗?”
李俊海扑哧笑了:“说到就到,他们来了……你那边把人手都安排好了?”
车已经岔上了去村北的小路,我不想跟他罗嗦了:“都安排好了。”
李俊海边跟去接他的人打招呼边对我说:“千万稳住,我的人在胡同里,先跟他们接触上再说。”
挂了电话,我走到老七后面,用双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轻声说:“把车掉个头,不喊你的话你就好好呆着别乱动。”
老七的嗓音有些变形:“好……远哥,千万注意啊……”我已经下了车。金高在车下扶了我一把,微笑道:“还行吗?”
我没有回答,什么叫不行?我的全身充满了力量,感觉肌肉都要从皮肤里面胀出来了,脑子也出奇的清醒,仿佛被一阵清风刚刚扫过。金高在前面看一户人家的门牌号码,我把枪拿在手上,打开了保险,冲着月亮瞄了瞄,我感觉此刻我似乎可以把月亮打碎。金髙回头看了我一眼:“你的心情不错嘛,哈哈……这是8号,13号应该在前面的那条胡同里。”我揣好枪,刚要抬腿往前面那条胡同里面走,一个黑影跑了过来:“远哥,是远哥和金哥吗?”
这个人有点儿面熟,应该是李俊海的人,我一把将他拉到了一个草垛后面:“别嚷嚷,你是谁?”
这个人手里提着一杆乌黑的猎枪,把枪往草垛里面一插,冲我抱了一下拳:“远哥,我是松井。”
原来这家伙就是松井,果然,他长得跟那个专门演日本鬼子的电影演员像极了:“你不是跑在外面躲事儿吗?”
松井看上去很兴奋,老鼠大小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绿色的光:“我是跟刘三一起回来的,是海哥让我们回来的,海哥说……”来不及跟他絮叨了,我打断他道:“你们的人呢?”松井倒头冲黑影里瞟了一眼:“都在那儿蹲着呢,我没让他们过来。”说着,拉我就走,“远哥,绝对好机会,现在西间就黄胡子兄弟俩和二子在那里。傍晚的时候二子哭了一阵,黄三想要揍他,被黄胡子拉住了,二子好象说要吃什么东西,黄胡子就让另外两个人出去了,他们到现在还没回来……刚才我趴在后窗上看见,黄胡子兄弟俩和二子三个人在打扑克……”我站住了:“出去的人直到现在还没回来?什么意思?他们是跟谁一起出去的?”松井说:“没谁,就他们两个,当时我匀出来一个伙计跟着他们,不大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说是那两个人被一辆车给接走了。”我大约有些明白了,接他们的车里很可能坐着汤勇,至于汤勇是什么意思我很难猜测,不管他,先救弟弟再说!我倚在墙根,点了一根烟,把金高和松井的脑袋拢在一起,吩咐道:“大金,一会儿你跟我一起进去,松井,你还是呆在他的后窗上,一发现有什么异常,就往里冲,可以开枪,只要别打死人就行……你能打开后窗吗?”松井用力点了点头:“没问题,可以不出一点儿声音就打开,动手吧?”“慢!”金高拉住了刚想转身的松井,“如果没有我和蝴蝶的命令不许随便往里冲,听见了吗?”
“我明白,要是好往里冲我还用等你们来吗?我早就冲进去救二子了,我还想立个功呢,放心,我心里有数。”,“蝴蝶,你听我说,”金高边示意松井回去边对我说,“你打谱怎么进去?”“跳进院子,然后……”
“然后往里冲是吗?”金高打断我,眼睛直直地瞪着我,“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这有什么不对吗?我等不及了,抽出枪要走,金高—把将我拉了回来:“别激动,你听我说。”
我的心突然开始发热,感觉骨头都要爆炸了:“还等什么?”
金高把我嘴上的烟拿下来,插到自己的嘴里使劲抽了两口:“绝对不能那么办!你想想,黄胡子和黄三手里能没有家伙吗?咱们在第一时间如果没能冲进去会出现什么情况?枪口绝对顶上了二子的脑袋!那时候咱们怎么办?继续冲?你还想不想要弟弟了?就算是咱们冲进去了,也抢到了二子,你想把你弟弟吓死吗?再说黄胡子兄弟俩就那么听话让咱们带走二子?第一反应是跟咱们交火,谁伤了谁还是个未知数……所以,我有个打算,你可别怪我没有胆量,关键时刻咱们不能出一点儿差错。”他说得很有道理,交火我倒是不怕,我怕的是万一伤了我弟弟……那么刚才在路上的想法应该推翻重新来过了,我问:“你先说你的打算,我考虑一下。”金髙把烟头戳在墙缝里,神色坚毅地说:“你把你的枪绑到脚腕子上先藏好,然后咱们就跳进院子,我估计从前面的窗户是不可能进去的,他们一定有了防备,窗户全关着,这个等进了院子咱们再观察,能悄悄的进去那就更好了,咱们可以藏在别的房间等待机会。如果没有这种可能,你就敲门,告诉他你来接弟弟,很有可能黄胡子能把门打开,因为他也不想把这事儿闹大了,这一点你可以从他的种种表现上看出来,如果他想闹大了,是不可能那样对待二子的,这几天他根本就没伤害过二子,甚至还不让他弟弟伤害二子。所以我料定,他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就是把门打开,然后让咱们进去跟他谈判,前提是他自己没有危险,主动权在他的手里。我已经想好了,我把我的枪给他,然后咱们两个举着手进去,只要进去了咱们就有机会控制他,我有这个信心!你考虑一下这样行不?”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已经把枪用一根鞋带固定在了脚腕子上,脑子也随着他的话有了自己的打算,那就是我要自己进去,让他在院子里藏好,这样也好有个照应,不然我俩全进去了,就全被黄胡子控制起来了,那样没有胜算的把握。我对他说了我的打算,金高点了点头:“这样也好,走吧。”
我走到松井他们蹲的地方,松井他们站了起来,我把手往下压了压,直接靠近了后窗。后窗挂了窗帘,窗帘闪了一点小缝,我歪着脑袋看过去,黄胡子背对着我正在摸牌,嘴里笑着,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黄三叼着烟在催促对面出牌。我看不见对面,可是我能感觉到,我弟弟就坐在黄三的对面。我倒退回来,握了握松井的手:“一会儿很可能我就进去了,外面不要出一点儿声音,万一你看见黄胡子兄弟俩把我控制得很死,你就从这里向他们开枪。”
松井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远哥放心,我会掌握火候的,其实就是打死他们也没事儿,正当防卫。”
按说是这么个理儿,可是绝对不可以出人命,因为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太多了,我没有多说话,拉着金高就走。
这个院子的院墙很低,是那种很老的土墙,墙头上长满了青草,有些已经发黄干枯了。金高的个子几乎还高出了院墙半个脑袋,我推了他一把,微微一笑:“大金,你个子高,你得先把我弄进去。”金高蹲下了身子,我踩着他的肩膀,纵身一跃,跳进了院子,一丝声音没有,我踩到的是一片松软的泥土,那上面好象还种了菜。刚在西墙角藏好,金高也跳了进来,一闪身蹿到了我的身边。四周静悄悄的,这一次我真真地听到了我弟弟的声音:“又输了吧?你说好的,这次你再输了就让我哥哥来接我,没办法了,让我哥哥来吧。”黄胡子嘿嘿地笑:“你这小子啊,你说你一个傻子怎么打牌还挺厉害的呢?这他妈哪里是个傻子呀,天才嘛。”黄三的声音很特别,像条刚生下来没几天的哈巴狗:“老二,我发现这小子是装的,这根本不是个傻子,他的脑子比我还好使呢。”黄胡子又嘿嘿了一阵,好象下了炕:“操他妈的华佗,他怎么还不回来呢?这他妈都将近九点了……老三,你在家等着,我出去看看,可别让蝴蝶给抓走了……哎,把家伙支棱好了,有什么动静直接开枪,别他妈跟这帮混蛋客气,听见了吗?”我听见一阵套弄枪管的声音:“快点儿回来啊。”好!我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正是一个最佳时机!
我急急地对金高说:“黄胡子一开门你就把他控制住,我直接进去。”
金高已经把枪掂在手里了,他的声音也在发颤:“别说话!”
随着一阵开门声,黄胡子手里提着一杆双管猎枪出来了,他像狼那样四下打量,突然跳了回去:“杨远!”
他妈的!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的脑子在这一刹那凝固了,下意识地回答道:“是我。”
金高猛地往前推了我一把:“我跟你一起进去,还按我刚才说的办!”
来不及多竭,我猛吸一口气走到了门口:“二哥,你把门打开,我进去跟你谈谈。”
里面没有一点儿声音,我估计黄胡子兄弟俩在捂我弟弟的嘴巴,我又喊了一声:“二哥,别紧张,我什么都没带。”
“杨远,”闷了一阵,黄胡子的声音尖利得像鸟叫,“我不想跟你谈,你弟弟也没在这里!你马上离开,我相信你不会办傻事儿!”我突然发觉他有些失去控制,我可不能吓着他,我害怕他彻底失控。我顿了顿,用一种舒缓的语气说:“二哥,你千万别考虑多了,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真的是来找你讲和的,你把门打开好不好?要是不相信我,你让老三出来拿枪押着我。”里面又沉默了,金高把猎枪的子弹倒出来,举起空枪刚要说话,门口的灯突然亮了,随即,窗帘也拉开了,黄胡子狰狞的脸贴在窗玻璃上。我快步走到院子中央,把手举得高高的:“二哥,你看,我手里体么也没有。”黄胡子突然用枪管捣破
玻璃,用枪来回指着我和金高,厉声喝道:“把枪丢到地上,身子转回去!”
我断定他不敢冲我的背后开枪,让金高把枪扔了,依旧举着手,转过了身子。
后面又没有了声音,接着,灯也关掉了,我弟弟的声音终于爆发似的响了起来:“哥哥,你怎么才来接我?”
我的鼻子一酸,感觉这声音很遥远,我似乎有几十年没有听见我弟弟的声音了……
黄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我能感觉到一把猎枪在顶着我的后心,也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
我弟弟哭了,他哭得很伤心,他在埋怨我不管他了,让他在别人的家里住了好几天。没有好几天吧?我糊涂了,几天了?也许是几年了吧……我被黄三顶着后心往里走:“二子,叔叔跟咱们做游戏呢,一会儿我也加入,咱们一起玩儿。”我弟弟还在哭:“做什么游戏?一点也不好玩儿,他们老是骂我傻子……”金高在后面笑:“二子不傻,金高哥哥才傻呢。”黄胡子站到了我的面前:“对木起蝴蝶,我得把你绑起来。”我没有多想,微微一笑:“绑吧,游戏嘛。”
“金高,还有你。”没等金高笑完一声,黄胡子很麻利地先把金高绑上了,很内行,像绑了个死刑犯。
“哥哥,咱们还真的是在做游戏?”我弟弟跑了出来,“好玩儿,好玩儿,叔叔,我来绑我哥哥。”
“二子不会绑,”黄胡子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把将我弟弟扒拉了回去,“蝴蝶,没办法,委屈一下。”
“没问题,二哥你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我知道。”我让开黄三的枪,把身子背了过去。
我也被绑成了金高那样,黄三把枪放下了,抬脚想踢我,看了黄胡子一眼又把脚收了回去。
黄胡子惬意地笑了:“哈哈,没想到你远哥也有服软的时候,呵,有点儿意思,二子,给你哥哥倒杯水去。”
我这才有时间看看我弟弟,他还是那个样子,这让我很放心,莫名地有些感激黄胡子。
我弟弟给我倒了一杯热水,转着圈吹:“别烫着,我哥哥烫着的话就不跟我玩儿了……”
金高抬腿勾了我弟弟一下:“二子,知道咱们这是玩儿的什么游戏吗?”
我弟弟好象忘了要喂我水喝,把杯子一放,问黄胡子:“叔叔,咱们这个游戏叫什么名字?”
黄胡子摸着下巴笑了:“这你都不知道?王子复仇记呀,很好玩儿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弟弟转头问金高:“是王子复仇记吗?”
金高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对,是王子复仇记,到最后谁赢了谁就是王子。”
黄胡子又笑了:“当然我是王子啦,哈哈哈,我会笑到最后的,”把烟蒂弹向黄三,“出门看看,还有没有别人。”
黄三歪着脖子扑拉下掉进衣领里的烟蒂,撸了一把枪管,搭拉着脸走了出去。
我弟弟瞪着清澈的眼睛问我:“哥哥,咱们是不是一直在玩儿这个游戏?玩儿到一半的时候你就来了?”我的心一阵难受,好象那里有一只手在一下一下地攥着,我作出一付后悔的表情说:“怪我呀,我出差一天耽误了,要不然我早就来了,那样咱们也就不会输了,你看,现在咱们就输了一局……按说咱们应该把黄叔叔绑上的。”黄胡子好象领会错了我的意思,哼地一声站了起来:“你他妈又开始嘴硬了是不是?绑你那算是对你客气的,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吗?”我大声地笑:“你这个人很不遵守游戏规则嘛,说好了做游戏的时候不准骂人、上火的,你看看你这个态度,”接着我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二哥,咱们的目的好象都不在这里吧?我输了我给钱,你赢了你拿钱,还非得把事情搞得跟个真情况似的?”黄胡子皱着眉头想了想,冲我弟弟一歪头:“二子,你先出去一会儿好吗?游戏进行到这个时候,你应该回避一下了,不然咱们就又乱了规则了,等你那个叙叔回来发现,又好骂你是个傻子了。”
“有这个规定吗?”我弟弟认真地看着我,“那样的话咱们就不应该听他的,可别让他给糊弄了。”,“咳,不听他的能行吗?”金高笑了,“他现在赢了一局,他说了算。”
“那好,我去那间等着,该喊我进来的时候就喊我进来啊。”我弟弟出去了,摇摇晃晃像只鸭子。
我冲黄胡子点了一下头:“二哥,我先谢谢你没让二子知道……”
黄胡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少他妈废话,不是说好了等我的电话吗?你突然来这里干什么?”
我一脸诚恳地说:“二哥,你不知道我的心情,自己的亲弟弟突然找不着了,我能不着急吗?这一急……”
“这一急就想跟我玩儿魄力是不是?”黄胡子的手上突然多了一把水果刀,一下一下地拍着自己的手心,“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杨
远,本来我是这么想的,你老老实实的把钱给我,我不难为你弟弟一下,当场把人给你送回去,可是我没想到你又他妈跟我玩小人!好了,我不跟你罗嗦了,既然你送上门来了,我就不想再跟你客气了。钱呢,你还得给我,三十万一个也不能少,至于你嘛,哈哈,我得揍你两下,让你记得什么叫做失去尊严
“黄胡子,我觉得你这样办很没有男人味道,”我说,“现在咱们两个人根本不是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在这里打我不但显示不出你是一条好汉来,传出去大家会笑掉大牙的。当然了,现在你说了算,你完全可以打我,我也没有跟你反抗的能力,但是我不太相信你会这么办,我记得当年你在港上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算了,你看着办吧。”
“我操,教育起我来了还?”黄胡子猛地把水果刀扎在炕上,把一只手掌亮了出来,“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不是你杨远的杰作?当初你也同样把我控制得毫无反抗能力,可你曾经想到过你是一条汉子了?没有!你他妈直接用军刺把我的手钉在墙上!我想不想当好汉?你他妈给过我一点儿维持一个男人风度的机会吗?来吧,我手伸过来。”
“哈哈,黄老二,你很牛逼嘛,”金高站了起来,“你知道蝴蝶当初为什么扎你吗?那是因为你回家拿了枪要跟他拼命!他不那样对待你怎么办?让你杀了他?可是现在呢?现在你把他家的三口人绑了两口,能是一回事儿吗?”
“我去你妈的!”黄胡子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合着你这意思是我就应该被他杀?我不该反抗吗?”
“都别激动,”我的脑子一转,“二哥,我认了,你给我松松绑,我把手给你,反抗一下我不是人。”
“谅你也不敢反抗!”黄胡子一把将我拽反过身去,三两下解开了我的绳索,“别毛愣,你弟弟还在外面,懂吗?”
“我懂,”我把手平摊在炕上,“来吧二哥,眨一下眼我不是爹娘养的。”
黄胡子把刀子横在手上,定定地看着我:“我很讲道理的,这是你应该得到的一刀。”
金高扭了一下身子,想要绷开绳索,黄胡子悠然把脸转向了他:“怎么你也想来这么一下?坐好了。”
金高说不出话来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冲他一笑:“没什么,我只想让二哥消消火。”
黄胡子乜了我一眼,握着刀于退后了两步:“不行,我还得把你绑起来操,你到底算个什么人?转过去,我他妈混了这么多年,怎么第一次遇到
你这种混蛋呢?”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的手肯定要残废了!我知道此刻我来不及弯下身子拔枪了,我也不能在这里开枪,因为我弟弟就在外面,也许此刻他正蔽在门口往里看呢。别犹豫了,拼了吧!我趁转身的一刹那,猛地一侧身,撩起后腿瞪在了他的裤裆上,没等他反应过来刀子已经到了我的手上,我迅速把刀子掉转了头,对准他的肚子就是一刀!金高大声喊:“快给我解开绳子!”黄胡子用双手抓着肚子,不相信似的看着我:“你干了什么……”那一瞬我彻底失去了理智,像狮子那样低吼了一声,丢下刀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上,冲金高喊了一声“压住他!”破门抢了出去,我弟弟正想往里进,我抱着他就冲到了东间,反手把门别上了。刚一转身,后窗就被打开了,松井冲了进来,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话,他端起猎枪就冲黄胡子的脑袋开了一枪,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我看见金高从硝烟里站了起来:“谁让你开枪的?”松井好象也懵了,把猎枪丢在地下茫然地看着我。
终于还是出事儿了!我动作机械地给金高解开了绳索,无力地冲愣在那里的松井摆了摆手:“赶紧跑。”
松井什么时候跑的我全记不得了,只记得从窗外又跳进了几个人,全傻愣在飘散的硝烟里。
我弟弟的哭声在那屋撕心裂肺地响了起来,金高摸了我的肩膀一把,疾步跑到了那屋。
有一个人想去拣地上的枪,我阻止了他别动,那上面有指纹,谁动了谁说不清楚。”
那几个人愣了一阵,突然说:“远哥,黄三被我们控制起来了,绑在外面。”
“赶紧把他放了,”我不想呆在这里了,因为我看见黄胡子的脑袋掉了一半,白的红的流了一地,“你们全跑,一个也别回家了……”几个人刚想走,我喊住了他们,“不用跑了,没有你们什么事情,该回家回家,该报案报案,先把自己扑拉干净了。”还想再说点儿什么,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我蹲在黄胡子的头顶上,脑子一下子空了,里面仿佛塞满了棉花……金高在外面喊我:“蝴蝶,走吧,游戏已经结束了,咱们赢了,应该送二子回家了……二子,最后的规则你还得遵守,来,把眼睛闭上,黄叔叔很计较的,别让他挑咱们的毛病。”我这才反应过来不能让我弟弟发现这边的情况,连忙关上了门。金高已经捂着我弟弟的眼睛走到了门口,我弟弟像瞎子那样摸着门往外走,终于还在咱们赢了,我哥哥是王子了……”我想回去把那把水果刀拿走,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知道这一次我是躲不过去了,人为的消除证据只会对自己不利。借着月光,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什么也没有,我很奇怪,为什么没有血迹呢?低头看了看身上,我的白衬衣上也没有血迹,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我没有给他捅进去?我的心头猛然一抽,转身回了黄胡子躺的地方,灯还在亮着,我掀开了他的恤,奇怪,没有伤口!我分明看见他用双手抓着肚子在往下弯腰,而且当时我的力量很大……我又仔细检査了一遍,赫然发现他的腰带上有一条火柴棍长短的划痕,很不明显,显然是我的刀子擦过的痕迹。我站起来,大口地喘了一阵气,脑子逐渐清晰,这件事情还有转机,那就是我的责任不大,不管是抓没抓住松井,首先致命伤不是我造成的,其次是我在正当防卫,何况我有黄胡子敲诈我的证据。
两道门我都没有关,就那样昂着头走到了街上。月光如水,我几乎以为这时候天已经亮了。村里的街道没有路灯,几根孤零零的电线杆子杵在荒凉的街道两侧,看上去像是一些没有挂旗的旗杆。枪响的声音好象惊动了几条野狗,不时有尖利的吠声划破夜空。金高站在车旁喊我:“别往前走了,在这儿呐。”我迈着机械的脚步走了过去,我弟弟探出头来冲我打哈欠:“我哥哥真厉害,终于赢了……这次我要回家好好睡一觉了。”说着话就趴在车窗上睡着了。
老七边发动车,边回了一下头:“远哥,刚才我听到了一声枪响,是不是?”
我笑了一声:“什么枪响,我弟弟跟那家的小孩在放炮仗呢。”
老七很聪明,摇了一下脑袋不问了,我扯了扯金高的衣袖:“把二子先送回家,你跟我去你家。”
金高摇了摇头:“不行,估计警察很快就找到你家和我家了,送下二子咱们就走,越远越好。”
不能跑,我不想亡命天涯,我不想让我爹和我弟弟再跟着我遭罪了,我要投案,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我有把握逃避法律的制裁,尽管我不是很清楚在这件事情上我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可是我明白的是黄胡子在敲诈我,他绑架了我弟弟,我去救我的弟弟,他拿出了水果刀,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所以我就用脚踹了他的裤裆,这个时候有人闯进来朝他开了枪,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开枪……是呀,松井出手为什么这么狠呢?我没有让他打死黄胡子啊……难道又是李俊海吩咐的他?不会,绝对不会,李俊海没有那么大的人格魅力让手下的兄弟替他卖命……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儿呢?松井发蒙了,没有目的地乱开枪,这只能是最后一个解释了。先别管他,找个地方清醒一下脑子再说。
车开进我家胡同的时候,一个黑影站在我家院墙外的黑影里撒尿,我仔细一看是花子,让老七停车,探出头去喊了他一声。花子提着裤子跑了过来:“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家里不用你吗?”我问他,今天有没有别的情况?花子说没有。我估计这几天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了,黄胡子完蛋了,小钱躺在医院里了,孙朝阳也许就在今晚完蛋。我点了点头:“花子,谢谢你,我已经把二子救回来了,你帮金高把他背回家就走吧,有什么事情我再跟你联系。”花子高兴得跳了起来:“谢天谢地!大家这就放心了,行,我让弟兄们散了吧……远哥,没遇到什么麻烦吧?你的气色很不好。”我说,很顺利,段丰把那事儿办了没有?花子眉飞色舞地说:“办了,那小子彻底成了太监,走路都得扶着墙。”花子背上了我弟弟,我嘱咐金高对我爹说我在他家睡一觉,因为事情很多,让他别心事。
金高说声放心,跟在花子后面进了院子。
我对老七说:“我这几天可能有点麻烦事,这块儿全仗你了。”
老七拍了拍胸脯:“远哥你放心吧,三个月我不再给你赚辆车钱我就是狗娘养的。”
我下了车,拍拍他的脸说:“回去睡觉吧。”
从我家里呼啦一下涌出了不少人,大家唧唧喳喳地说着我弟弟的事情,金高让他们小点声音说话,拱拱手道别,向我这边走来。我害怕大家看见我再跟我罗嗦,直接拐进了旁边的胡同。金高追上来问:“你是怎么打算的?”我的口气不容置否:“投案。”
金高一下子愣住了:“你疯了?”
我没有回头:“没疯,你也必须去。”
金高不走:“你他妈的没疯才怪!要去你去,我不能陪你去死!”
我站住了,用一种沉稳的语气对他说:“大金,首先我要告诉你,咱们这不是去送死,这是去保命。让我给你分析一下,如果咱们两个人跑了,会出现什么情况?通缉!为什么?李俊海的那几个人都知道是咱们两个在第一现场,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楚黄胡子是被谁打死的,也许他们现在已经投案了,咱们两个只要一跑警察就会通缉咱们,在没抓到松井之前,你和我是最大的嫌疑犯。刚才我犯糊涂了,我应该拉着大家一起去投案的,因为杀人的不是我也不是你,我们没有必要慌张。其次,是黄胡子首先绑架了我弟弟,而且他还要敲诈我,三十万!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可以说这是一起很大的敲诈勒索案。我们干了什么?我们无非是想办法找到了黄胡子绑架我弟弟的窝点,找到了就应该去救人,在救人期间发生了无法预测的事情……这一点咱们三个当事人,不,应该是四个,还有黄三,也许黄三现在也在公安局里……咱们四个人可以互相印证,那就是你和我被黄胡子和黄三绑起来了,而且黄三要拿刀子扎我的手,在这种情况下我奋起反击,踹了他一脚……注意,我没拿刀捅他,刚才我回去看了,那一刀是捅在皮带上的,根本就没扎进去。刚踹了他一脚,松井就从窗外跳进来了,咱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黄胡子就倒下了,然后咱们救了我弟弟就跑了,这就是事情的经过。大金,你千万别犯糊涂,即便是咱们在这件事情上有过错,那也没你什么事儿,责任全在我,你不过是出于朋友感情陪我去走了一遭。还有,咱们有黄胡子敲诈我的证据,录音机录下的声音还在你家的桌子上……”
“蝴蝶,我听说录音是不可以当作证据的。”金高依然忐忑。
“我也听说不能当绝对证据,但是可以参考的,警察和法官不会听不出来黄胡子的声音。”
“算了,你我都不懂法,要不去找找胡四再说?”
“来不及了,说不定警察正在到处抓咱们,咱们必须在他们没抓到咱们之前先去投案,不然性质就变了。”
“那……”金高还在犹豫,“家里这一大摊子事儿怎么办,全丢下?”
“不丢也没有办法了,”我拉起他就走,“马上走,就到前面这个派出所,先投了案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