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筒里人声嘈杂,估计他们已经到了崂山,看样子没什么事情,我叮嘱了金高几句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把头伸到窗外把那五喊了上来:“你去银行取十万块钱,取回来帮我算算人头,晚上发奖金。”

那五道声“得令”,风一般飞走而去。

那五刚走,春明来电话了‘远哥,老钱他小儿子上了去临沂的长途车,跟不跟上?”

我没有犹豫:“跟上,你身边都有谁?”

春明说:“我跟天顺两个。”

我说:“你们两个都去,到了以后你打电话让人去接替你们,你和天顺回来不”

很长时间没去市场对面那家饭馆吃饭了,我还欠了人家一部分饭钱,过节了,应该给人家结帐。我抓起包,整整衣服,点了一根烟走出门去。李俊海正站在大昌办公室的门口跟大昌聊天,见我出门,问道:“又要去哪里忙?”我不想叫上他,冲他笑笑道:“我欠了一个地方几千块钱,给人家结结帐去,一会儿回来。”

李俊海嘟曠道:“我这兄弟是越活越善良了……呵呵。”

大昌走过来红着脸对我说:“远哥,十月八号我结婚,找了个‘二锅头没好意思提前告诉你……”

我推了他一把:“二锅头怎么了?配不上你个劳改犯?哈哈,恭喜你先。对了,你跟我来一下。”

大昌问:“什么事儿?一会儿威海那边还得来人送货呢。”

我说:“一会儿那五就回来了,让他跟他们谈,你帮我算算上半年的收入。”

“呦!这不是海哥嘛!”阎坤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冲李俊海抱了抱拳,“难得一见海大人的面啊。”

“蝴蝶,你忙去吧,我跟阎八这个瞎逼聊聊,这小子为我拆他的床满肚子意见呢。”李俊海说着踹了阎坤一脚。

“海哥真有意思,好几个月不见,见了面就打人啊,”阎坤倒退着冲我嚷嚷,“远哥,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我没有理他们,拉着大昌就走:“我让那五去银行提钱了,晚上给大家发发奖金,你帮我算算咱们的家底。”

大昌边走边念叨:“我这块儿大约二十万,那五比我能多一点儿,对了,上个月你从我这里拿走了十万……”

拿走了十万?我一怔:“我拿走十万干什么了?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大昌说:“谁知道?你说要给花子那边换换设备……我去花子那里看了,哪儿换了?”

我想起来了,刘梅他哥哥开了家木器厂,我把钱给他了,心里一阵内疚,感觉对不起身边的兄弟。

“这你就别管了……”我敷衍道,照这么说,咱们这边也就剩下三十几万了?”

“大概是这个数目,”大昌想了想,“不过这是净的,外面还有欠款,最少也是这个数。”

“有些欠款应该催催了,过了节你去办这事儿……算了,你当新郎官了就别忙活了,我让春明他们去。”

“金哥那边应该不错吧?”大昌说,“光这阵子往咱们这边送的货就顶我卖半年的。”

“也就指望他了。”我的心里有了底气大金那边顶十个花子呢,哈哈。”

“远哥,又要出门啊?”一个民工模样的中年人,拉着一辆装满鱼箱的地排车在我旁边停下了。

“哈,老段!”我想起来了,昨天我答应段丰来我这里上班的,“你怎么不去找我就直接干上了?”

“我在办公室等了你一会,”段丰从腰上拽下一根破毛巾擦着满头大汗,嘿嘿地笑,“我闲不住,一闲就难受。”

“这是谁的东西?”我站住问他。

“咱们的呀,”段丰把粘在嘴巴上的烟往地下一吐,“那五让我去清洗的。我一来就看见那五了,嘿嘿,我们俩早就认识……那五有福气啊,一出来就跟着你干,多好?以前他连我都跟不上呢。我就‘瞎’啦,到现在才跟着你。”

我打趣道:“这个你别有意见,政府都讲究论资排辈呢,何况咱们做小买卖的?先跟着老那操练一阵吧。”

段丰见我有事儿,弯腰拉起了车子:“远哥你忙吧,我先干一阵活儿,有时间再去聆听你的教诲。”

我笑了:“老段你别他妈跟我来这套江湖油子,教诲什么?担心工钱是不?跟那五说,那五管这事儿。”

段丰咯吱咯吱地拉着车子走了:“好嘞,老头给青年扛活儿啦。”

走到门口,大昌不好意思地问我:“远哥,我找了个二锅头的事儿别告诉别人啊,让人家笑话。”

我喷了他一口烟:“你他妈的有毛病?二锅头怎么了?拿鞋底照照你这模样,跟个大猩猩有什么两样?”

大昌扑拉着眼前的烟雾,苦笑道:“我长得丑这倒是真的,可大小我也是个‘纯纯’啊,亏大了我。”

你他妈“纯纯”个蛋,谁不知道你经常在外面打个野鸡什么的?

我哼了一声:“别不知足了,没看见路上多少光棍?撒泡尿都是他妈黄的,憋出毛病来了。”

大昌点点头:“那倒也是,是荤强起素嘛,我认了……她长得可真不赖,跟赵雅芝似的。”

进了那家饭店,我让大昌随便点几个菜,顺便把老板喊进来。老板一进门,刚想客气客气,我摆手让他噤声:“别罗嗦了,把帐单拿来,今天把帐给你结了。”老板早就预料到我是来结帐的,直接从背后拿出了一沓单子,总帐写在最后那张纸上,三千多一点儿,我丟给他三千:“就这些了。”老板乐颠颠地搓着手说:“远哥真义气,今天算我的,我早就应该请请你了,打从你来我这里吃饭,那帮小流氓就再也没敢欠我的钱……”大昌点完菜进来了,提溜小鸡一样把他搡了出去,随手关了门:“刚才想起一件事儿来,海哥从我摊子上拿了不少货,一直口头,连个单子都没有。”

真他妈乱……我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那怎么能行?那不把帐全乱了嘛,你怎么能这么办?”

大昌愁眉苦脸地嘟嚷道:“有什么办法?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你跟他……”

我听不下去了,这话冲口而出:“早晚我让他滚蛋!他妈的,一块臭肉搅坏了一锅汤。”

大昌猛地坐在了我的旁边:“远哥,弟兄们就等你这句话呢!他跟在你身边确实让我们兄弟很难受……”

“话多了吧?”我横了大昌一眼,“刚才我那是气话,不算数,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

“远哥,豁上挨你一顿打,我也得把话说出来,”大昌把脖子一横,“我就不明白了,李俊海到底有什么好处?”

“兄弟,”我把他的脑袋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尤其是我。”

“我知道,”大昌继续横他的脖子,“你爱面子,重感情,他还是你的把兄弟。”

我拿开扳着他脑袋的手,叹口气把身子仰到了靠背上:“你不懂,我从十六岁就跟他一起在社会上闯**,那时候我们都小,吃亏无数,也挨刀无数,我们俩互相搀扶着,一起走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他爹临死以前,拉着我的手,连话都说不出来……”我的眼睛竟然有些湿润,“他爹在世上最后的愿望就是让我们俩结拜为兄弟,也就是说,他爹把他托付给我杨远了,因为他爹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性……我答应了他爹。这事儿摊在你身上,你会不答应?你见过一个将死的老人那种绝望的目光吗?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攥着我的手的时候那种力气,很疼……后来,他进了监狱,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他,我自己也进去了,再后来他抗不住监狱里开展的交代余罪活动,他想早一天出来,就害了我一把……现在想起来,我不怎么恨他,因为那阵子太可怕了,人的思想都不属于自己的了……当然,要说我忘记了他的所作所为那叫胡说八道。可是后来他改了,他混得很惨,我是他的把兄弟,我不能让‘道儿’上的兄弟笑话我,我必须帮他。”

大昌也是个心软的人,竟然红了脸:“远哥,刚才我说多了……你别说了,我理解你。”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阵我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想起来这些,我就坚定了想要拉他一把的决心。”

大昌好象不愿意听了,说声“我去催催菜”,转身出去了。

我看见他出去了,但是我似乎并不在乎有没有人在听我说话,站起来,在桌子前面来回地走:“那天我被阎坤这个王八蛋给捅了,我以为我从此就跟弟兄们拜拜了,我像条狗似的躺在车轱辘下面孤单极了,我的身边什么人也没有,我淌出来的血像小河一样……这时候李俊海来了,尽管我已经没有了意识,可是我清楚地听见他在喊‘蝴蝶,挺起来,像条汉子,不能睡觉,一睡觉就过去了’……我睡他妈了个逼觉?呵,那不叫睡觉,那是昏了……当时你们都不在场,只有他在照顾我,一直把我弄到手术台上你们才来。我的魂儿飞在天上,我看见了他,我看见他蹲在走廊上伤心地哭……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下了决心,宁可他负我,我也不负他……我没有理由再赶他走了。”大昌端着两个菜进来了,愣在门口看我,我继续说,“不但我要尊重他,连你们也必须尊重他,要看他的长处……说白了,尊重他就是尊重我。”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段丰唢呐般的喊叫:“远哥,远哥在这里吗?!”老板猛地推开了门:“蝴蝶,是不是出事儿了?一个伙计在外面喊你呢。"

我已经冲到了门口:“老段,出什么事儿了?”脑子里蓦地闪出我爹和我弟弟的影子。

段丰的脸像玉米饼子那么黄,冲过来拉着我就往外边跑:“那五被人砍了,去了医院,海哥发脾气了,到处找你。”

那五被人砍了?我的头发一下子竖了起来,肯定是奔钱来的!谁的消息这么灵通?

我一把扯了段丰一个趔趄:“你他娘的慌什么慌?你爹死了?”

段丰扶着墙根站住了,木呆呆地看着我:“远哥,我听海哥说,那五身上带着不少钱呢。”

大昌冲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谁被人砍了?”

“大昌,这事儿你别管,”我边往前走边对大昌说,“不是威海那边要来人吗?你回办公室,我来处理这事儿。”

“我知道,”大昌一把揪回了段丰,“伙计,谁把谁砍了?”

“兄弟你撒手,怎么这么大的劲?”段丰看看我再看看大昌,“你还是问远哥吧,这事儿我不清楚。”

“是那五被人砍了,”我拉着段丰跑到路边打车,“我去问问就明白了。老段,那五去了哪个医院?”

“我也不知道,你问海哥吧……是海哥接的电话。”

段丰刚说完,李俊海就从市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还他妈喝呐!赶紧走,那五被人砍去了医院!”

出租车一停,我把段丰推到前面,拉着李俊海坐到了后面:“先别慌,那五在哪家医院?”

李俊海戳了司机一把:“直走,快!我说你也真是,提那么多钱,就让那五自己一个人去呀,这下完了……”

我猛地打断他:“别他妈罗嗦起来没完!他在哪家医院?”

李俊海嗡声说:“从医院出来了,没敢回来,在青年公园等着。”

我紧着胸口点了一根烟:“他妈的,回来怎么了,我能吃了他?他是在哪里出的事儿?”

李俊海说,他正跟阎坤在楼下闲聊,旁边办公室的一个人就在楼上喊他,说那五来了电话,很着急。李俊海就跑上楼去接了电话,那五在电话里说,完蛋了完蛋了,钱被人抢走了,整整十万啊!李俊海当时就反应是那五从中做了手脚,问他钱是在哪里被抢的?那五说,刚出银行没走几步就过来了一辆摩托车,劈手就夺他的包,他攥得很紧,没被抢走,刚想跑就被人抓住手腕砍了一刀,钱就到了人家的手里,他还没等看清楚是几个人,那辆摩托车就拐进了一个胡同,他撵了几步,看见人家手里拿着枪就没敢再撵。他本来想马上给办公室里打个电话,可是那时候他懵了,脑子一片空白。后来跑过来几个巡警,直接把他带到了派出所,到了派出所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子被砍了一条大口子,骨头都露出来了,警察也没来得及审问他,直接把他送去了医院,他害怕警察问他别的,缝完了针瞅个空挡跑了出来。

“他妈了个逼这个膘子!”我的胸口都要爆炸了,“他怕警察干什么?这他妈更乱了!”

“他这样做也对,"李俊海说,“你还不知道那帮鸡巴聱察?他们一插手更他妈乱,还得吃穷了你。”

“这个先别去考虑,后来呢?后来那五是怎么说的?”

李俊海猛地冲车窗外吐了一口痰:“这小子彻底成了个惊弓之鸟,话都说不成个儿了,老是说让我派人过去保护他,他说他害怕人家来杀人灭口。你说这不是个膘子还是什么?钱已经到手了,人家闲得鸡巴疼,还去杀你?操他妈的,我呸!我怀疑这小子跟我装呢,一会儿我跟你分析分析他。我说,你马上回来,这事儿不要扩散。他哪里肯听?一个劲地念叨,快让远哥派人抓那几个人,快让远哥抓那几个人。去他妈的,神经病!我不跟他叨叨了,问明他藏在哪里,扔了电话就给我那帮弟兄打电话,让他们撒开人到处抓那辆摩托车……操,到哪里去抓?早他妈没影儿了!”

这个时候,我的脑子反倒异常清醒。我断定这里面有蹊跷,要不不会那么巧,抢钱的人怎么会知道那五手里有巨款?这帮人肯定是提前知道那五要去银行提款,早有预谋。这个知情者会是谁呢?我皱着眉头慢慢回忆……我让那五去提钱的时候,只有李俊海在场,可是他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市场,即便是他瞅个空挡打过电话,那也需要时间啊。从那五走出市场,到钱被抢,也就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不可能在这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里变成神仙,再说,办这样的事情必须是最铁的朋友才可以去办,李俊海的那几个兄弟我全认识,这么短的时间,他到哪里去找新朋友?李俊海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了……难道是那五?这怎么可能呢?如果他真的办了这样的事情,他还算是人类吗?再说,他明白我的脑子不比他差,他这么办等于在自己的头顶上悬了—把刀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那五!脑子彻底乱了。

忽然就想起了孙朝阳,孙朝阳被我和小杰“黑”的时候,大概也是这种心情吧?分析谁是作案者用的脑子比生气要大的多,而且还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这叫什么?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大概有那么点儿意思。万一这是孙朝阳干的呢?那还真应了这句老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会是孙朝阳吧?一想到孙朝阳,我差点儿笑出声来,操,杨远,你没神经吧?孙朝阳是克格勃?他在你的办公室里按了窃听器?膘子嘛……唉,我现在连孙朝阳都不如了,人家孙朝阳当初还能分析出来是谁“黑”了他,我呢?我分析谁?谁能给我个头绪?

“蝴蝶,别绷着啊,你打谱怎么办?”李俊海用大腿碰了碰我。

“什么怎么办?抓人呗,这帮孙子是活够了,黑到我杨远的头上来了。”

“抓人那是下一步,他们早晚跑不了,我还不相信在这个地界还有敢跟咱哥们儿叫板的,我是说目前呢?”

“报案吧我想了想,口气不容置否,“报案!警察的神通比咱们要强,必须报案。”

“那就报吧,”李俊海说,“反正我的意思是没有这个必要,你又不是没跟聱察打过交道,他们除了混吃混喝还能办点儿什么?要是他们那么厉害,你当年……操,我这是说了些什么?反正你看着来,在这个问题上我保留意见。,’

“必须报案,”我打定了主意,因为警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警察早晚是会来找我的,不报案等于对警察承认了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可是这里面什么也没有,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乱了阵营。我掏出大哥大拨通了大昌办公室的电话,“大昌,咱们的十万块钱被人抢了,你马上去派出所报案,就说我不凑巧出差了,这事儿你来办理,前因后果是这样的,那五去银行取大家的工资,刚出银行就被一辆摩托车上的人给抢了,人也伤了,一会儿我让那五也去派出所,详细情况让那五跟他们说,记住了吗?如果瞀察问你别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说等杨远出差回来,让他们去找杨远。”

李俊海悻悻地乜了我一眼:“我这兄弟学会靠拢政府了……唉,吃亏还是少了啊。”

我挂了电话,拿过他的手,放在膝盖上摩挲着:“俊海,这样的事情不是咱们自己说了算的,这是刑事案件。”

李俊海无聊地摇了摇头:“刑事案件多了,没见他们处理过,这帮孙子欺负老百姓行,碰上事儿全他妈土鳖了。”

我不想跟他去争论这些没意思的,胡乱一笑:“你说的对……公园还没到?”

“到了到了,”段丰指着公园大门口说,“那不?那五蹲在卖报纸的后面发呆呢。”

“先别过去,”李俊海对司机说,“靠边停停,我要看看这个混蛋有什么表现。”

“哥儿几个这是遭人抢了?”司机回头笑道,“这叫什么世道啊,做个买卖真不容易。”

“你少他妈废话!”李俊海猛地戳了司机一下,“这里有你说的话吗?”

司机摇摇头把脑袋转到了窗外:“快点儿啊,慢了我打表了。”

我摸出十块钱给他丢进驾驶室,伸手打开了车门:“看什么看?赶紧下车问问情况吧。”

李俊海无奈,怏怏地跟我下了车。

那五老远就看见了我,他好象说不出话来了,蹦着高冲我招手,像只落在地上的乒乓球。

我绕着来往的车辆往那五那边走,包里的大哥大突然像了,我竟然站在马路中间接起了电话。

李俊海猛地推了我一把:“你神经了?你以为你是交通警察?”

我打了个激灵,继续往前走:“谁?哦,是春明啊,找我有事儿?”

春明嘿嘿笑了:“远哥又喝醉了?忘了你交给我的任务了?我和天颅到了沂水。”

我问春明,你一直跟着老钱他儿子吗?春明说,一直跟着,他上厕所都没“脱靶”,现在他进了一家茶叶店,有人叫他老板,这家茶叶店好象是他开的,进去一个多小时了还没出来,估计他就住在茶叶店里。我说,你安排别人去接替你们,你们俩马上回来,有别的事情让你们办。春明说,都安排好了,他们已经来了,我和天顺这就回去。挂了电话,我抬头一看,那五手上缠着绷带站在离我好几米的地方,一脸惶恐地看着我。李俊海抱着膀子斜眼瞄他,好象一只猫在看一只逃脱不掉的老鼠。我没看那五,说声“你跟我来”,径自走到公园门口的墙根下。那五憋了一阵,终于火山爆发般喊了一声:“远哥,我对不起你!我把钱弄丢了!我不是人,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远哥你对我的信任!”

我闷头抽了几口烟,把烟头吹到地上,招招手让他靠近我:“这事儿不怪你,告诉我,看清楚抢钱的人没有?”

那五使劲地眨巴了两下眼睛:“远哥,当时我吓傻了,什么也没看见……只记得是几个戴头盔的人。”

李俊海慢慢靠过来:“几个人你总应该看清楚了吧?”

那五紧缩着的身体猛地放松了:“海哥,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你是不是怀疑我做了‘口子’?”

“没人怀疑你,”我拿过了他的手伤得厉害吗?”

“没什么,”那五抽回了手,“缝了十来针……远哥,你真的没怀疑我吗?我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事儿早晚得弄个水落石出,”我抱着他的肩膀往马路上走,“你马上去派出所报案,大昌已经去了。”

“远哥,我怕见警察……”那五来回扭着身子我吃他们的亏吃多了,他们喜欢打人……”

“不会的,”我招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这次你是受害者,他们不会打你的。”

那五流了眼泪:“我糊涂了……是啊,我不应该怕他们,他们不是说有困难找警察吗,我有困难了。”

我让段丰坐到前面,我和李俊海夹着那五坐在后面,车忽地窜了出去。

那五不停地颤抖,口中喃喃自语:“我不害怕,我不害怕,我怕什么?这次我不是坏人,这次我是受害者。”

他的表现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即便这样我也不能排除他的嫌疑,尽管我相信他没有什么问题。

我冲李俊海使了个眼色,轻声对那五说:“去了派出所该怎么说怎么说,与这件事情无关的概不回答。你跟警察也不是打一天交道了,他们要是问一些不牵扯这件事情的问题,你就绕过去,别让他们牵着鼻子走。要是警察问你一下子提那么多钱干什么,你就说因为杨远要出差,想把伙计们这个月的工资提前发了。如果他们问我去了哪里,你就说我走了,去哪里了不知道,反正得出去个十天八天的。再问多了,你就发火,告诉他们你不是犯人,少来这套。”

那五点着头,身子还在哆嗦:“挨刀我不怕,我又不是没挨过……我难受,我憋屈,我对不起远哥。”

我摸着他的肩膀安慰他‘那五你别想那么多,咱们这是被人惦记上了,没跑儿,换了谁也一样。”

李俊海一直冷眼看着那五,脸色阴沉得像是能刮下一层霜来。

车驶上开往派出所的路口时,我让司机停了车,下车走到驾驶室旁边对段丰说:“你陪那五一起去。”

李俊海也跟着我下了车,我回头说:“你别跟着我了,你跟他们一起去,完了跟那五一起到胡四饭店找我。”

那五可怜巴巴地探出头来:“远哥,你千万别生气,以后我不要工资了,我赔……,’

我摆摆手不让他说了,推着李俊海让他上了车:“走吧,中午我给你压压惊。”

车走远了我才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大块的乌云压在头顶上,像是要掉下来的样子。我站的地方很高,几乎都能摸得着乌云,从我这里看下去,可以看见远处模糊的一片厂房,我能够辨认出那几抹乌黑的房顶是我以前上班的那家机械厂,机械厂的大烟筒没有冒烟,它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嘈杂与忙碌,像是死了一般。从机械厂那个方向飞来了一群苍蝇大小的鸽子,越近越散,最后呼啦一下消失在乌蒙蒙的云层里。眼前也有一些鸟儿,它们是单飞的燕子,贴着地皮箭一般地从我的脚下飞远。“燕子低飞蛇过道,大雨不久就来到”,记得小时候我爹每当遇到这样的天气,便会对我这样说,他说得很准确,不一会儿就下起来了雨。开始是淅淅沥沥的,转瞬之间就变成了泼水一样,随即闪电也来了,闪电刚过,雷鸣也来了,一声巨响拖着轰隆轰隆的余音,像是从山上滚下了一块大石头。跑在路上的车有的像甲虫,有的像青蛙,还有像鸡巴的,它们无一例外的像逃犯,被雷雨撵得仓皇逃窜。我没有跑,我昂首阔步地往胡四饭店的方向走,只是把大哥大揣进怀里,别让雨淋湿了,我需要它让我有了耳目,使我保持着做人的尊严,那时候没有几个人玩得起这玩意儿。有几辆出租车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按喇叭,我不理,爷们儿要得就是这种感觉,多深沉?

胡四饭店那条路的路口有一家储蓄所,我走进去取了三万块钱,大声唱着歌进了胡四的饭店。

胡四正落汤鸡般的忙碌着往饭店里面收拾摆放在外面的桌椅,我站在雨中大吼一声:“土财主!”

胡四抬头一看,连忙招呼:“别他妈愣着啊,帮忙啊!”

我帮他抬进最后一张桌子,哗啦把钱给他摊在吧台上:“四哥,数数吧,三万°

胡四让站在吧台后面的村姑把钱收起来,扑拉着满头雨水汕笑道:“不用这么着急呀,我又没逼你。”

“我这不是可怜你嘛,”我把外衣脱下来,甩着雨水说,“你这种土财主把钱看得比命都重要。”

“这倒不假,嘿嘿,”胡四也脱了外衣,转头对村姑说,“找几件干净衣服给我俩换换,马上炒菜,来土匪了。”

“别忙活了,我坐一会儿就走。”

“走什么走?没看见电闪雷鸣的吗?像你这种作恶多端的人就不怕打雷劈了你?陪我喝点儿。”

我歪头看了看已经变得漆黑的天空,点点头说:“那我就陪你喝点儿,我陪酒不收费。”说完这话,脑子里猛然僵了一下,芳子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胡四好象跟我的心情一样,顾左右而言他:“这个鸡巴天气啊……照这么一直下雨,我这生意还怎么做?车不能跑,饭店没客人,只有躺在家里‘撸管’(**)玩儿啦,操他爷爷的,”见我还站在那里发愣,胡四拉了我一把,“我说你也没个大哥样子,下这么大的雨还亲自来干什么?不是说让那五来送的嘛。”

还他妈那五呢……我接过村姑递过来的干净衣服,转身往旁边的单间里走:“那五出事儿啦,哈哈。”

胡四跟了进来:“怎么了?手又痒痒,开始重操旧业了?”

这事儿瞒不过胡四去,再说瞒他也没什么意思,我边换着衣服边把前面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胡四一听,吃惊不小:“我操,碰到高人了这是?谁这么大胆?不要命了?”

“为了钱还要什么命?”我哼了一声,到处找烟,“我记得我把兄弟曾经这样说过,富贵险中求,人家这是照这个套路来的,先玩儿个小富贵再说。”胡四一拦我伸到架子上的手:“慢!你说什么?你把兄弟?他知道不知道你让那五去银行提钱?”我打开他的手,淡然一笑:“拉倒吧哥哥,李俊海根本就没有时间办这事儿。”接着我就把我对李俊海的分析对胡四叙说了一番,胡四捻着下巴上的几根黄须念叨上了:“奇怪,那会是谁呢?孙朝阳不可能啊,他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这件事情……那五?也不能啊,这小子我了解他,千儿八百的兴许他敢,这他妈可是整整十万啊……”

我找到烟,自顾自的点上一根,叹口气道:“别分析了,好在我还能承受得了,摊别人身上还不得自杀?哈。”

胡四猛一转身冲出门去,顷刻转了回来,把我给他的那三万块钱猛地摔在桌子上:“拿回去,这钱算我支援你的。”

我把钱一沓一沓地摞起来包好,拉开他的衣服拉链给他掖进怀里,拉上了拉链:“你这是瞧不起我。”

胡四还要推挡,外面传来李俊海的声音:“蝴蝶在这里吗?”

胡四猛地皱紧了眉头:“你怎么把这个杂碎给弄我这里来了?操。”

我尴尬地抱了他一把:“没办法,市场我不方便回去,只好先借你的地方用了。”

胡四瞟我一眼,用双手猛地捋了一把脸,快步走了出去:“呦,是俊海呀,快进来快进来,蝴蝶在我这里。”

我走出来冲李俊海点了一下头:“那五呢?”

李俊海指了指门口:“吓破尿脬了,在门口撒尿呢。”

胡四哎哟一声,猛地冲出门去:“放肆!你他妈怎么在我门口撒尿?不要鸡巴了?”

那五提着水淋淋的裤子进来了,他的气色似乎很好,嘿嘿笑着:“四哥真讲究……远哥,好了,报完案了。”

我对还站在旁边气咻咻的胡四笑了笑:“四哥,简单弄几个小菜,哥儿几个一坐。”

胡四冲趴在吧台上偷笑的村姑嘟嚷道:“听见了吗?你大叔让你去炒几个小菜,他要跟你一坐。”

村姑白了胡四一眼:“老板真能闹,俺哪有那个级别?”

胡四猛一跺脚:“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他不跟你一坐,我跟你一坐还不行吗?你又不是什么处女。”

那五站在门后老鼠似的吱吱笑:“四哥肯定把人家办了,要不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处女?”胡四转过身来,一把掐住了那五的脖子:“我叫你小子跟我没大没小,我他妈掐死你。”那五哎哟哎哟地叫唤:“四哥撒手,我受伤了,疼啊,快撒手,我叫你四爷还不行吗?”胡四撒了手,拿过那五的手看了两眼:“挺娇贵啊你,这叫受伤?还没我那次厉害呢。去年我半夜回家,走到半道儿遇上两个醉汉,本来以为我没喝酒,收拾他们手拿把攥,谁知道人家有凶器,一人手里捏着一块砖头,把我那个砸啊,差点儿死在路上……操,人要是该当着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放个屁打着脚后跟,操个逼夹破蛋子皮。”李俊海拍了拍笑岔气了的那五:“你跟我来。”那五看了我一眼,他似乎很害怕李俊海。

我对胡四说:“四哥,我们三个先进去说会儿话,完了再陪你聊。”

胡四拽拽我的袖口,小声说:“关键时刻不能放过一个人,先化验化验那五再说。”

我点点头:“我知道。”转身搂着那五进了旁边的单间,李俊海也跟了进来。

进屋坐下,我让李俊海先别说话,问那五报案的过程。那五说,他一进门说他就是刚才被人抢劫的那个人,警察就踹了他一脚,问他刚才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五说,当时我吓傻了,害怕抢劫的那;i个人找到他,杀他灭口,就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了,后来一想还得依靠政府,就来报案了。警察就把他带到了一个房间,大昌正做完了笔录在桌子上按手印,警察让大昌先出去等着,就开始问他事情的前后经过。因为事情发生的时间很短,那五几句话就说完了。警察问他,看没看清楚那几个人的长相?那五回答说没看清楚。警察又问,在你去银行之前都有谁知道你要去银行取钱?那五说,当时杨远在场,吩咐完就出差去了,还有李俊海也在场。聱察就出门把李俊海喊了进来,问他,这段时间你在干什么?李俊海跟警察拍了桌子,这钱有我的一半,我他妈神经了?我抢自己的钱?然后就列了几个证人,证明他没离开过市场,也没打过电话。有一个警察就出去了,好象是去了市场找这几个证人去了。不大一会儿那个警察回来了,让李俊海走。接着问那五,杨远去哪里出差了,那五说,别瞎琢磨了,杨远会抢自己的钱?警察就笑了,谁怀疑杨远了?我们是问你,杨远去了哪里?这是在替他操心呢,怕他知道自己的钱没了,乱怀疑人,再闹出命案来。

“哈哈,这个警察有点儿意思,”我笑道,“依你的经验,这个警察是逗你玩儿还是真的?”

“好象是真的,”那五喘了一口气,“我听见里屋有几个聱察在说,杨远打从出来就老老实实做生意,赚钱不容易,要是知道自己的钱被人抢了,那还不得气疯了?弄不好老毛病又犯了,逮谁砍谁,把咱们这一带的治安又搅和坏了。后来警察又问我,杨远跟谁有矛盾?我说,这你们应该知道,杨远刚出来的时候跟黄胡子打过一架,不过这都是好几年的事情了,再说黄胡子也不知道我要去银行呀。警察就不问了,让我也帮助找线索,经常跟他们联系,就让我走了。对了,审问……操,不是这个词儿,接待我的那个警察我见过,就是你住院的时候去找你,被芳子骂走的那个。”

“是他呀,”我想起来了,那个警察很年轻,也很和气,“呵呵,那伙计不错,等将来破了案,我请他吃饭。”

“请他吃他妈了个逼!”李俊海插话说,“咱们跟他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你还想来个警匪合作不成?”

“海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五期期艾艾地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跟警察合作是咱们的必经之路。”

“说完了没有?”李俊海蓦然色变,“那五,老老实实回答我,这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那五的脸一下子黄了,猛地转向我:“远哥,你听他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那五,在人没找出来之前谁都是怀疑对象,包括你,包括你海哥,甚至包括我。”

—听这话,那五的脖子胀得通红:“远哥,我不是膘子,你这话没有道理

“住口!”李俊海跨前一步,一把捏住了那五的脖子,“小子,跟你李爷玩儿‘二把毛’是吧?告诉你,你还嫩了点儿!说,那几个人是谁?今天你说出来我就放了你,如果你胆敢糊弄我,你就准备去死吧!”那五想用手去拨李俊海的手,犹豫了一下又没敢,无助地望着我:“远哥,你们这晕弄了些什么?让我死也不用这样啊,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我点了一根烟给他插在嘴里,柔声说:“那五,我还是那句话,咱们三个都是怀疑对象,先从你开始。你必须说清楚了,在这个过程中你都跟谁联系过,不然你别想走。”那五似乎是豁出去了,大声嚷嚷:“我从市场走了就直接奔了银行,跟谁也没有联系过!”李俊海把手一反,扳着他的脑袋就把他摔在了地下,一脚踩住了他的半边脸:“不知道你李爷是干什么的是吧?”顺手抄起桌子上的一把酒瓶子,啪地砸在那五的脑袋上,碎片四溉:“说!不说直接弄死你!”没等那五说话,李俊海的第二把酒瓶子又上去了,“快说!你以为你干了什么就万事大吉了?没门儿!”

那五没有了声息,我站起来往地下一看,那五脑袋下面整个是一摊血,他的头发飘在这摊血上面,来回晃**。我蹲下身子拍了拍那五的脸,低沉着嗓子说:“那五,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不想跟你重复了。你还是说了吧,不说你是逃不过去的,我发誓,我杨远不能容忍我的身边藏着一个家贼。如果你说了实话,我可以放你一马,你困难我甚至可以把这些钱都给你。如果你干了丑事儿还不想承认,我就不管了,让你海哥看着办,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吧。”

“这小子在跟我装死呢,”李俊海又抓起一个酒瓶子,啪地在地上磕掉了瓶子底我他妈捅死你。”

“海哥,我说,我说……”那五艰难地张开了被鲜血眯住了的眼睛,“扶我起来,我跟你说实话。”

“啊?!”我猛地愣住了,“那五,还真的是你?”

“远哥……远,远哥啊!”那五打开李俊海扶他的手,号啕大哭,“我冤枉死了啊我!我不想活啦!”

李俊海猛扑过去,挥拳要打,我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别打了,不是他。”

一听这话,那五大叫一声“远哥”,竟然晕了过去。

我看看咬牙切齿的李俊海,把手一摊:“呵呵,明白了吧?没他什么事儿……唉。李俊海皱着眉头反问道:“不是他难道是我不成?”

我嘬了一下嘴巴:“不是他,也不是你,更不是我,呵呵,这个人厉害,慢慢来吧。”

“那好,”李俊海伸脚踢了踢那五,“别装啦,这些哥哥们比你挨揍多了,从来没这么多毛病,起来吧。”说着用脚尖把那五往旁边一勾,让他翻了个身

子,走到墙角拿起来拖把擦地下的血迹,“操,让胡四这个假干净看见,又好不高兴了,快他妈起来呀,我要擦地,”那五刚才似乎是真的晕过去了,吃力地坐起来,双眼迷蒙地看着我和李俊海,李俊海又踢了他一脚,“闪开闪开,给胡老四打扫打扫卫生。”我拿过一沓湿巾丢给那五:“把脸擦擦,没事儿了。”

那五坐起来,捂着脑袋瞥我一眼,一咧嘴巴“哇”地哭了起来:“想我那五风里雨里跟了你好几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我没想到远哥你竟然这样对待我,我,我冤枉死了啊我……我那五再混蛋也不可能跟你来这套啊……”

“别哭了,”我的心里闪过一丝愧疚,伸手拉起了鼻涕一般软的那五,“难道你就没错了?该打。”

“那五,我告诉你,”李俊海放回拖把,边打扫着地上的碎玻璃边说,“钱是你丢的,你必须负责任。”

“海哥,我……”那五不敢看李俊海,垂着脑袋说,“以后我不要工资了,我给远哥当牛做马补偿他。”

“不必这样,”我坐回椅子,给那五点了一根烟,“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不过你得重操旧业了。”

那五又哭了,把嘴里的烟雾喷得到处都是:“你还是不要我了……你让我回家?你让我再去当‘皮子’(小偷)。”

我丢给他一张湿巾:“把眼泪擦干净了听我说,你先别来上班了,工资我照发,继续‘赶车’,了解那些……”

那五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哥哥!对,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那帮‘皮子’消息灵通着呢,我去!”

李俊海边擦手边坐在了那五的对面:“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人找出来你就没事儿了,不然我还找你。”

“你少说两句吧,”我横了李俊海一眼,用一张湿巾给那五擦着脸上的血迹,“做好跟他们打交道的准备,现在还干老本行的那帮人你还认识吗?”那五想了想:“我不大跟他们接触了,好象跟我一批的洗手了不少……对了,黄三去年出来了,他还干,拉了不少‘皮子’,号称华东第一贼,以前跟我很熟悉,明天我就去跟他套近乎。”我问:“黄三是不是黄胡子他弟弟?”那五说就是,不过跟亲弟弟还差那么一点儿,是个‘拖油瓶’,黄胡子他后妈带过去的。我点了点头:“就找他了,事儿办得要巧妙,别不等热乎起来就被他觉察出来,弄不好是他们的人干的呢。你身上还有钱吗?没有我先给你几百作为活动经费……我是越想越来气,不抓出这个人来,我怎么有脸再混下去?”李俊海捏了我一把:“注意形象,别说这种话。”我讪笑道:“还注意他妈鸡巴形象,堂堂杨远让一帮小贼给黑了,操他奶奶的。”

那五偷眼瞄了李俊海一下,翻着眼皮嗫嚅道:“远哥,我怎么好意思再用你的钱?我自己有。”

我打开钱包捻了六百给他塞到手里:“这算给你受伤的补偿,你远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那五不敢拿,眼睛老是瞥李俊海,李俊海嘿嘿笑了:“看我干什么?叫你拿你就拿,别他妈跟个贼似的。”

那五刚收起钱,胡四进来了:“哥儿几个谈得挺好啊,呦,老那,又挂彩了这是?”

“四哥真能开玩笑,刚才你不是看见了嘛,隔着门缝俩眼瞪得像贼……”“我操,不愧是作贼的,挨着打还眼观六路呐,哈哈。”胡四摸着下巴笑了。

“哈哈,”我也笑了,回头扫了胡四一眼,“什么事儿也瞒不过你呀……菜好了吗?”

“好了,一会儿就给你们上,”胡四好象不喜欢跟李俊海坐在一起,“我还有点事儿,就不陪你们了,好好喝。”

李俊海似乎也觉察到自己不受欢迎,站起来跟胡四握了一下手:“四哥你忙吧,我们喝点儿就走。”

胡四伸手拍拍李俊海的胳膊,语焉不详地笑道:“俊海是个牛人,朋友越来越多了,还认识黄三,呵呵。”

李俊海还认识黄三?我一怔,不由自主地把脸转向了李俊海。

李俊海脸上的肌肉哆嗦了一下:“哈哈,也不算认识,松井的朋友,见过一面罢了。”

胡四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少喝酒啊,你的肝抗不了。”

“俊海,你见过黄三?”胡四一走,我不禁问道。

“是啊,他去找过松井,我一听说他是黄胡子的弟弟,没跟他叨叨,直接撵他走了,这种人不配当我的兄弟。”

“松井跟他是什么关系?”我警觉起来,尽管说不明白,但是隐约觉得这里面有事儿。

“我也不清楚,”李俊海不满地瞥了我一眼,“怎么,开始怀疑我的兄弟了?”

“没那个意思,我是说你那边的兄弟挺杂啊……”我胡乱一笑,“有些不上道的伙计应该清理掉。”

李俊海撇了一下嘴巴:“还说我呢,你身边的兄弟也有不怎么样的……不跟你犟这些没意思的了。松井是我‘拉杠’时候认识的伙计,孤儿,挺可怜

的,吃百家饭长大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很惨,被他们那儿的一帮小混子敲诈,让他赶车掏皮子,不管掏了多少,一分没他的事儿。那时候我正拉了一帮兄弟吃过路费,挺红火,也缺个跑腿的,他就托人找到了我,要跟着我闯**,我就收留了他,后来我们这帮人散伙了,我一直带着他赶车‘拉杠’,我劳教以后他经常去看我,每次去都泪涟涟的……唉,我这心软啊,去市场以后就带上了他。黄三可能是他以前认识的朋友……”

“我明白了,”我摆摆手不让他说了,“既然这样就让他跟着你,呵呵,刚才我多心了。’’

“再说这个黄三李俊海好象怕我不放心,继续说,“那天我批评松井,我说以后乱人不许来咱们这里……”

“哈哈,别说了别说了,”我打断他,“一提姓黄的那家人我就恶心,他家怎么净出这么些杂碎呢?”

“少说杂碎这两个字李俊海推了我一把,“谁他妈一提这两个字我就以为他是在骂我。”

菜上来了,我让端菜进来的服务员去找几个创可贴,那五这才反应过来,—捂脑袋:“得缝针啊。”

李俊海煽了他的脖子一把:“用不用作手术?还他妈缝针呢,给你把腚眼儿缝上行不?”

服务员拿着创可贴进来了,李俊海摘下钥匙串上的小剪刀把那五的头发剪得像狗啃似的,把伤口给他粘上了。

那五对着墙上的镜子好一顿整理头发:“这下子好了,整个一个汉奸……海哥真狠啊,跟对待阶级敌人似的。”

“那五,你尽量用两三天的时间接近黄三,”我给那五添了一杯酒,示意他坐过来,“争取跟他成为无话不谈的哥们儿,然后你就套他的话,如果他不知道……也就是说你确定不是他干的以后,你就想办法让他帮你打听,他肯定会问你为什么这么着急,你就说,杨远因为这个把你给开除了,你舍不得那份工作,打听出来好回去上班的。”

“这样不好,”李俊海摇了摇头,“如果这样他会蹬鼻子上脸的,即便他不知道也会说他知道,然后没完没了地‘滚’那五,这帮孙子的脾气我知道,捞着根骨头就想啃出肉来,不把那五‘滚’成膘子才怪呢。不如这样,如果万一确定不是他干的……操,我估计也不会是他干的,一个‘皮子’哪来那么大的魄力?何况他凭什么得到这么准确的消息?明显高看他了嘛……先假设不是他干的,你干脆就别纠缠他了,直接找别的‘皮子’,软硬兼施,我就不信......”

那五似乎是缓过劲来了,不怎么怕李俊海了,猛地一挥手:“海哥,你太小看我那五了吧?我就那么点儿脑子?他敢‘滚’我?我还想‘滚’他呢。不客气的说,我那五也就是在你们哥儿几个眼里是小弟,在外界,他们哪一个见了我不是点头哈腰,恨不得管我叫爹的?我还不是吹,天一建材公司老板李玉堂哥哥们都听说过吧?那天在路上见到我,一口一个五哥,想把他大学刚毕业的闺女介绍给我呢。这个你们还别不相信,他这是让人家给‘滚’怕了,想让我当他的靠山呢,谁不知道我跟远哥的关系……咳,说远了,嘿嘿。刚才说到哪儿了?哦,说到黄三想‘滚’我了……”

“真你妈的,五哥,你还是别说了,”我用一块鱼肉堵上了他的嘴,“我相信你,怎么得劲怎么来,随便你了。”

“情好吧远哥,我……哎哟那五嚼了两下,一口把鱼肉吐了出来,“海哥下手忒黑了,这个疼啊。”

“那五,我还是得提醒你几句,”李俊海啜口酒道,“在没开始调査之前,别让别人看出来是杨远安排你来的。”

“不用嘱咐这个,”我插话说那五是个老油条,他比谁都明白,是不是五哥?”

那五试探着吃了几口菜,不敢嚼,索性丢了筷子:“哥哥放心,就是调查不出来结果也不会让他们知道我的目的。”

我端起酒杯跟那五碰了一下:“干了,这算是给我弟弟的壮行酒!”

那五一口干了,喷着满嘴白沫唱上了:“举红旗向前走,毛主席率领我们反潮流,反复辟反倒退……”

我没有听他唱歌,我在盯着他额头上瓦亮的两个大包,它们让我想起了《西游记》里的金角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