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大雪堵车埋路的事情当晚就上了新闻,救援及时赶来,但风雪太大,凌晨四点才听到车辆逐渐启动的声音。
陆佳堂于昏暗中睁开眼睛,方锦也醒了,他刚一动就被陆佳堂按住手塞回暖烘烘的毛毯中,“你就在后面睡着,路应该开了。”说罢他快速打开车门下去,凛冽的北风让人瞬间清醒,抬头一看,车灯在黑夜中缓慢前移。
陆佳堂回到驾驶座。
方锦迷糊睁开眼睛,瞥见男人握住方向盘的手,修长漂亮,这让他想到曾经那上面是有一串佛珠的,现下佛珠在自己手上,方锦在毛毯里仔细摩挲了两下,扛不住困意又睡着了。
这辆车的隔音效果不错,不管外面如何喇叭升天急死急活都打扰不到方锦,陆佳堂最不缺耐性,走走停停,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才驱车离开最堵的这段,前方积雪被清理干净,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等陆佳堂开到家,都早上七点了。
他将车停好,从后座抱着方锦出来,等安顿好一切才掏出手机,优先给父母报了声平安,姜庭序那边刚“嘟嘟”两声就被人接起。
“刚看到消息路通了,怎么样?”姜庭序嗓音清亮,听得出早就起来了。
陆佳堂:“到家了,放心。”
“行,那我跟司游说一声。”
陆佳堂洗了个澡出来,抱着方锦补了个回笼觉。
年一过完,大家复又开始忙碌,贺清在某次采访中隐约表露未来会跟郑导合作,两人有意拍一部武侠剧,要知道如今“武侠已死”,仙侠古偶非常吃香,不过这种决定发生在贺清跟郑再升身上,似乎也不难理解,被问到中意的演员时,贺清脱口而出“司游”的名字。
其实关于编剧导演一类的采访都不怎么能掀起水花,但加上一个司游,瞬间有种“强强联合又往里面丢了个王炸”的既视感。
采访结束就冲上热搜。
网上欢欢喜喜地讨论,甚至把近几年比较热门的武侠本子都盘了一遍,黑粉垂死挣扎:这么凉快的题材谁投资啊?
F00回怼:【管好你自己。】
姜庭序看到这条回复时微微挑眉,心想这四人之前聚会颇有收获啊。
“以后有方锦投资,恐怕也用不着我。”姜庭序边说边推开主卧门。
鼓捣鼓捣的声音一下子就停了。
姜庭序警惕起来,“你干嘛呢?”
“没呀……”司游否认。
但姜庭序已经冲到了里面,面对着衣柜。
司游没来得及摘——
头上那个毛茸茸的猫咪耳朵。
司游有些尴尬地指了指头顶,“粉丝送的,晨姐挑了一些好玩的寄给我,这个能发光,我刚搞懂。”
说着按下一个侧键,耳朵里面的一圈灯泡真的亮起来,从白色变成白里透粉,挂在司游脑袋上刚刚好,这人又是几分求饶的笑,可谓“要素齐全”。
姜庭序看了许久,才沉声说:“知道耳朵配什么衣服最好吗?”
司游:“什么?”
姜庭序走近:“我的衬衫,最好过膝的那种。”
司游大为震惊,“你懂得好多!不是,你脑子一天天都在想什么骚东西?我……”
司游话没说完,被姜庭序连脑袋带耳朵地按住,狠狠吻了上来。
“过段时间,穿给我看……”姜庭序哑声。
你看个屁!
……
司游最近忙圆了,喝水敷面膜的时间都挤在赶路的保姆车上,晨姐安排的广告活动等他全部接受,唯独剧本,要求很高。
司游不打算待在网友给他规定的“美强惨”舒适圈里,他什么都想演,也什么都能演。
等众人回过神来,发现司游的风头真的太盛了。
他通过《陆途》跟《旧街》,似乎将身上所有的杂质都清理剥离了一遍,青年站在聚光灯下,变得闪耀而夺目。
至于综艺,不夸张地说,各大投资商为了抢司游都快抢破头了。
中午吃饭,司游在群里抱怨:【都快累死我了。】
方锦:【自己选择的路。】
郑再升:【摸摸头。】
陆佳堂则竖起一串的大拇指。
司游咬着饼干笑了,如果粉丝看到肯定要跌破眼镜,因为他的造型简直可以用“蓬头垢面”来形容,好似顶着一筐乱糟糟的稻草,脸上也是各种泥浆伤痕,为了逼真肤色都描黑了两个度,这次参演的是某大型古装电视剧中——一个嚣张三载,就被主角一刀砍死的佞臣,还是个太监!
但司游认为这个角色的相关讲述跟台词十分鲜活,导演打电话来说“友情客串”,司游想了想,行,串!
导演开始担心司游放不开,谁知这人趴泥滚沙毫不含糊。
导演看着看着不由得出神,想到一个朋友曾经说过,“司游如果这么保持下去,没准真能拼个影帝回来。”
这人的演技完全够得上“炉火纯青”,拍完就跟一众老戏骨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他没架子,面对一些若有似无的刁难都能巧妙化解,如果对方非要继续嘲讽,他就贴脸开大,反正闹上热搜他也不吃亏。
四月初的时候,“飞龙奖”的颁奖现场,《旧街》被多次提名,从演员到编剧到导演,全都来了一遍。
不出意外,“最佳男主角”是姜庭序。
倒不是司游谦让,而是《旧街》中姜庭序的表现他都赞叹于其细腻跟微递进,楚凌郡最后看向郁宁的眼神,有深情,有无奈,有控诉命运无常,又夹杂着几分希望郁宁能理解的苦涩,最后都随着阖眼的动作敛于眼底,成为最为深重的不可言说,说是“教科书级别”都不为过。
现场宏大,同步直播,姜庭序西装革履地上台,即便过去这些年,他仍旧保持着“上帝亲吻过的面容”,绝佳在线的演技跟强悍恐怖的实力,他早已成为一个时代的美学符号。
姜庭序接过话筒感谢致词,一切都很流畅,直到最后,他突然停顿片刻。
也是这个时候,屏幕前的不少生姜粉已经泪流满面。
他们从喜欢上姜庭序到一直坚定追随,寒来暑往,热情都快模糊了岁月,如果可以,他们可以一直这么喜欢下去,可有些事实摆在那里,所有人都清楚,姜庭序该退圈了。
“《旧街》是我的最后一部作品,我由衷感谢大家的支持,真的,这些年来收获无数,发自肺腑欢喜着,我希望我的粉丝们不要难过,人生漫长,我们应该感谢拥有过彼此,未来的你们一定会遇到过更好更惊艳的人,向前走,向前看,诸位,同行至此,我要开启另一条路了,希望大家岁月坦**,余生安康。”
姜庭序第一次在这种场合眼含热泪。
网上曾有人评价:姜庭序这么无敌,恐怕接近于“独孤求败”,觉得什么都很无趣。
不,他仍旧是那个奋不顾身来到这个圈子摸爬滚打的热血少年人,皮囊会老去,可心不会。
“不忘初心”四个字,已经被他撰写得淋漓尽致。
姜庭序最后抱着奖杯对着镜头深深一鞠躬,他的时代,结束了。
大家沉浸在某种伤感沉痛的氛围中无法自拔,直到主持人宣布“最佳男配角”的获奖名单,一共三位,位列榜首的就是司游。
这样就造成一种“司游”这个名字跟“姜庭序”挨得极近的错觉,或许也不是错觉……这俩人合作的戏全部大爆,获奖也是因为这两部戏。
而姜庭序带来的空旷跟落寞被上台的司游巧妙弥补,他有着精致张扬的面容,浅笑的时候又透着温柔,像是一种填补跟契合,众人的落空并未触底,就被他紧紧兜住。
司游从主持人手中接过奖杯,冲着镜头高高举起,笑道:“前辈离开还有后辈,我努力,不让你们失望。”
“姜影帝的息影绝非损失,作品放在那里,会教导跟激励无数后来人,而千万人中,总会有重新点燃一个时代的人出现,正如姜影帝所说,我们拥有过,很值得。”司游不见胆怯,笑着安抚人心。
镜头给到姜庭序,他同样笑着,然后颔首鼓掌。
命运的一个回环在此刻轰然闭合。
姜庭序的目光是欣赏的,骄傲的,他的瞳孔中燃烧着火,司游的身影映刻其中,就像是传奇还在继续。
【行了,别看了影帝,知道你什么意思了,司游我们会照顾好的,OK?】
【哭的不能自已,听影帝跟司游的话,这也算一种传承吧?】
【算,怎么不算?】
司游所有残缺阴暗的部分,都是姜庭序缝补齐全,他把自己最坦**从容的一面教给司游,让他成为如今这完整完美的样子。
台下掌声雷动,司游的视线越过人群,跟姜庭序的温柔相碰。
“收敛点儿!收敛点儿啊!呜呜呜……”晨姐在后台哭得妆都花了,她也是姜庭序的粉丝,怎么能不难过?可是这两个狗男人凑在一起,总能让她感动之余又咬牙切齿。
“最佳导演奖”给了另一个资深老人,而“最佳编剧”落在了郑再升头上,《旧街》他一人多用,实力有目共睹,担得起。
看着台上腼腆又难掩喜悦的郑导,司游给姜庭序发信息:【换从前我都担心郑导不敢上台。】
然后又追了一句:【你感觉如何?】
姜庭序:【我爱你。】
司游立刻将手机扣在膝盖上,脸色控制不住地涨红,正好镜头照过来,虽然姜庭序及时收回眼神,但含笑注视司游的那一幕还是被拍到了。
不用说,高清,精修,放广场!
【说来神奇,我纵横CP界这些年,哪个不是让我磕得死去活来?按理来说影帝跟司游颜值这么高,我都该磕晕了,但他们太老夫老妻了。】
【楼上的,磕不动了?】
【放屁!我只是单纯觉得不结婚不好收场。】
郑再升发表获奖感言的样子也被实况直播。
这家酒吧昏暗、陈旧,不知道几年前的舒缓音乐,墙面斑驳,眼瞅着就要开不下去了,老板浑不在意地双脚搭在凳子上,头靠在椅背上已经睡着了,电视上正好播放着郑再升被主持人调侃得脸红的画面。
酒吧除了老板只有两个人,一个在沙发上睡着了,浑身酒气,一个赤红着眼睛死盯着屏幕。
正是谢岩。
短短两个月,笙茂集团股票跳楼,谢岩散尽积蓄才补上这个窟窿,刚一结束,王崇天就联合董事会让他滚蛋,王崇天不会轻易放过谢岩,他第一时间强行送女儿出国,然后找人用地痞流氓的方式折磨谢岩。
谢岩住的地方从市中心的别墅到现在郊外两百一月的廉价出租房,四面八方都在漏风,但谢岩不怕,黑夜中他的眼神恍如恶狼,偏执地在等一个机会。
这个过程中谢岩浑身旧伤添新伤,腿刚好胳膊就让人打断,他没钱看病,全凭一口气撑着。
王崇天等人想让他永远消失,凭什么?
谢岩的一颗心哪怕烂了,也该是血肉消散,成了机械的,石头的,他一条命,有的是时间跟王崇天玩。
谢岩这阵子喝着廉价的酒,身上高热不退,他脑子里不断升腾起计划,自己尚有底牌,这些年栽他手里,然后被捏住命脉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不到最后一步谢岩不想再得罪人,但这些的确是顶好用的“武器”,包括王崇天,若非还惦记着自己的心血,谢岩完全可以一个举报让王崇天也体验一把“破产”的滋味,他今天刚联系上一个朋友,对方答应帮助他,要求事后公司股权的百分之三十。
谢岩一口就答应了。
他从来没细想过,这股执念来源何处。
谢岩好似迷失在一片血雾中,这种环境让他体内戾气沸腾,非要折磨王崇天父女才能罢休,当然,这些年他也是这么做的,王颖柔曾经在清醒的时候质问过谢岩,“我对你痴心一片,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谢岩紧盯着电视屏幕。郑再升抿唇轻笑,一身谦卑温柔。
彷佛人在立地成佛前听到的一声轻叹——
长久积压的酸涩、愤恨,不甘跟自欺欺人,在此刻以一种十分温和又清晰的方式流淌在心间,容不得谢岩不看清。
他贪恋权贵,王颖柔嚣张跋扈,他们真是极为绝配,当年他同王颖柔说:“我跟郑再升已经结束了,你不用再管他。”
王颖柔红唇似火,挑起谢岩的下巴:“不行,我需要你们之间再无可能。”
谢岩:“比如?”
王颖柔笑得妖艳,“我要你亲自动手。”
那晚王颖柔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魔咒:“谢岩,只要你乖乖听话,我的一切,我爸爸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你想回到那个贫困荒芜的地方吗?你想吗?打他一耳光向我表示衷心,我就会信你。”
贪婪在某一刻决堤,更是一场埋没良知的痛快报复,他对郑再升做下了再也无法被宽恕的事情。
事后他如愿以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然后将“郑再升”三个字深埋心底,却又时时刻刻怨怼,否则不会跟王崇天父女不死不休。
原来我也是这么痛恨自己的,谢岩眨了眨眼,身侧有人来结账,看到他忍不住“卧槽”一声,“喝酒喝哭了?神经病吧!”
谢岩没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都被无限拉长,谢岩好像急匆匆,又贪又冲地行走了这些年,终于在这短短几分钟内找寻到了窥探己心的机会,少年清脆腼腆的声音隔着时间的洪流再一次响彻在谢岩心头,那是他们刚决定离开家乡的时候,郑再升晚上来找他,二人坐在花香**漾的浩瀚草地上,头顶是星空明月,郑再升说:“谢哥,等我挣到大钱了,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少年谢岩难得轻笑:“我也是。”
这一下谢岩绷不住了,他瞬间溃不成军,低头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息。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为什么再见郑再升时会那么那么激动,抱着“哪怕他恨我一辈子,也要将人留在身边”的坚定想法?
谢岩当时甚至洋洋得意地想:我现在什么都有了,不管你郑再升想做什么,我都能支持。
他没忘。
那句承诺他没忘。
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这副烂脏到不行的铁石心肠隐隐恢复跳动,冷血者寻回良知,亏欠数载的折磨跟疼痛百倍般山呼海啸而来。
谢岩瞪大眼睛轻咳,一口血就喷在了桌子上。
老板正好惊醒,见此情景先愣了愣,然后猛地跳起来,也不要谢岩的酒水费了,连拖带拽地让他离开酒吧。
开春的夜晚还是冷,谢岩仰面躺在地上,眼底的森寒冰冷被巨大的悲恸所取代。
他心想自己从前赢得多漂亮啊,可原来,全是一场空。
如果当时没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睛,脚踏实地跟郑再升从零开始,虽然没有学历,但总能寻到出路的,郑再升没准还会成为著名编剧,而他一身力气,可以攒钱开个店,凭借八面玲珑的天性,过得哪怕不是人上人,也决计不会差。
怎么办?一开始就把最重要的东西丢了。
谢岩心中的执念无法遏制地消散,他一只手搭在眉眼上,感觉到温热漫出,什么我都不要了,他心想,只要再升回来。
面前忽然多了一双脚,谢岩心神一动,充满希冀地抬起头,可男人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尤为冷肃。
“找到你了。”赵林修偏头轻笑。
安静漆黑的巷子里,偶尔响起忍耐不住的闷哼。
谢岩断了三根肋骨,然后酒水混合着尿.液兜头浇下,他又疼又冷,却庆幸于动手的不是郑再升。
当年郑再升心中是何滋味,他终于从逃避到有了切身实际的感受。
昏昏沉沉中,谢岩听到赵林修问:“如何?”
谢岩想说“不错”,又担心赵林修误会,身体上肯定是疼的,可灵魂跟精神,却醒了。
四周的人散开,谢岩费劲抬起头,鲜血没过眼皮,他不由得闭上一只眼睛,说的话则超出赵林修的预料。
“他……今天获奖,你不去……陪他吗?”
赵林修皱眉,“颁奖典礼一个小时后结束,我赶得回去。”
谢岩点点头:“那就好。”
赵林修蹲下身,神色嘲弄,“谢岩,你别告诉我你又成好人了。”
“我是个烂人。”谢岩低声。
他从小就会为达目的牺牲身边的东西,没什么好修饰辩解的。
赵林修逐渐收敛笑意。
“你要弄死我吗?”谢岩问。
“杀.人犯法。”赵林修说:“我又不是什么土皇帝,你欠再升的还不清,但似乎也只能这样了,谢岩,你要跟王崇天怎么斗我不会管,但再靠近再升,你的下场会比现在惨。”
“嗯。”谢岩点头。
此人卑劣到完全可以“垃圾”来形容,但赵林修这一刻还是在他眼底看到了类似于“清醒”的东西。
赵林修离开了,他得赶去接郑再升回家。
他们会开开心心过好一辈子。
谢岩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出租房走,他已经一无所有了,行李也不多,一个袋子就收拾妥当,然后谢岩搭载最近的大巴,一路往南。
他昏昏沉沉的,抵达目的地后又买了票去隆城,坐票没有就站票,隔着污脏的玻璃往外看时,晨光正好,什么复仇什么功成名就,在他清醒后就再也不惦记了。
谢岩的确一身硬骨头,相比较待在空气难闻,脏乱拥挤的车厢内,他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八个小时后抵达隆城,他又坐了四个小时的大巴,期间喝了两口水,吃了一口面包,继续行程,四周的场景越来越接近于乡村小镇,这么一直走,傍晚时分谢岩在一个小镇停下,他的身体明显不舒服,没办法,找到一个小诊所吊水,还蹭住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谢岩结清医药费,又是大巴车,小面包,拖拉机来回轮了好几趟,最后在一个山口停了下来。
赵林修指派的暗中跟着他的人都要缺氧了,这个逼,真能跑啊!
小路蜿蜒向前,车开不进去,顶多牛车,两侧群山环伺,巍峨耸立,谢岩整整三天没说话,他望着熟悉的小路,眼眶发疼发热,男人像是声带受损,极为沙哑艰涩地说:“回来了。”
群山沉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