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快上大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了,小蔓在睡觉,讲话不太方便,宋斯琪远远看到桥上的LED灯亮了,和周绩文提议下去走走,今天一天都被小不点隔着,周绩文巴不得能和老婆单独待会儿。

刚上了桥就有点堵车,车子走走停停,虽然离得远,但一直没离开两人的视线,宋斯琪挽着周绩文玩笑:“第一次觉得堵车没那么烦人,小朋友在车上睡觉,怕她醒呢。”

周绩文扣住她的手摩挲:“以后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会不会就不那么爱我了?你对别人家的孩子都这样好,我们的孩子只怕要更好。我想你爱我多一点,爱孩子少一点点,就少一点点。”

“我当然爱你多一点啦,你来得早,待我好,是因为我们非常非常相爱,才会有宝宝呀。而且对你的爱和对小朋友的不一样嘛,我爱你,希望你一辈子都离不开我,眼里只有我,爱宝宝,是希望她长大了,离开我们了,也能好好生活,遇到更多的人,见识世间万物。真正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是你呀,所以不要这么小气嘛,周爸爸。”

听着她的话,周绩文心里熨帖极了,为她那句“我爱你”,也为他们将来会成为一个孩子的爸爸妈妈:“等菩提园的房子装好了,我们搬过去,先养一只猫,一只狗,以前住一号院的时候,我就想养狗,吴女士死活不同意,现在也算明白原因了。或者养只八哥儿,教它说话,你是妈妈,我是爸爸,养孩子是件大事儿,咱们提前演练演练。”

宋斯琪觉得好笑,正要说养猫养狗就算了,哪有养八哥儿演练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周先生揽着肩膀往外走,让出了身侧的空间,她边上一个黑衣黑帽的人快步走近,周绩文走在外面,宋斯琪走里面,她旁边的空隙已经很窄,正常人不会从她这边过的。可偏偏这人低着头像是要挤,顺利走过去又停下脚步转过身,他戴着口罩,根本看不清眉眼,宋斯琪还在莫名其妙,周绩文警觉地护住她,那人抬手朝宋斯琪扑过来,周绩文只来得及用后背挡住她,被尖锐的物体刺伤。

宋斯琪这才看清那人拿的是一把水果刀,不知该不该庆幸他掏出的不是枪。那人拔刀想再伤人,周绩文反应很快,转身抬脚踢掉了他手上的刀,不过对方明显有点身手,趁周绩文下盘不稳,压低了重心撞过来,撞倒周绩文的同时挥拳重重攻击他腹部,周绩文压肘反击,看到后面还有一个黑衣人在向这边靠近:“琪琪,快跑,跑!往人多的地方跑!”

宋斯琪早拿出手机报警,步道上几乎没有人,她跑向车道大声呼救:“救命,抢劫,救命啊!有人抢劫!”她拍打着车道上离她最近的车,“请帮我报警,有人抢劫,请帮我报警!”

看到有司机开窗,她跑着拍打了四五辆车,口中一直大声呼喊:“抢劫,请帮我报警!有人抢劫,请帮我报警!”

有人下车来,似乎想问她情况,宋斯琪看到他们都拿着手机报警就已经很感激,那头周绩文已经被两个人压在大桥栏杆上,宋斯琪顾不上多说什么,拼命往回跑,另外一个黑衣人见她回来,冲上来不知朝她喷了什么东西,喷完抱住她,企图把她拖走。

“我艹你大爷的!”宋斯琪骂着脏话,一个过肩摔把那人掀翻在地,跪压在他身上,膝盖攻下.体,手肘击咽喉,膝盖这一下稳准狠,那人剧痛中无力反手。好巧不巧,刚才被周绩文踢掉的水果刀,就在步道台阶边缘,宋斯琪拿起那刀,起身往桥边走去。

周绩文还不算太弱,打斗中应该也断了对方几根骨头,但他明显嗑了药,精神亢奋到不知疲惫,不知疼痛,这会儿拿着一把美工刀,在周绩文肚子里搅和。

他看到琪琪握着刀走过来,发簪不知掉哪儿去了,风吹起她的长发,一脸狠厉肃穆,很像武侠里提剑复仇的女侠客,可惜他看不到她手起刀落,快意恩仇。因为下一秒,他被人扔下了桥,坠入运河。手上全是血,太滑了,什么都抓不住。

宋斯琪甚至没有惊恐,更加不会慌张,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抓住那人的后领往后扯,在他踉跄时,把刀捅进他腹部,狠狠刺进去,又按着刀用力推开他,没等那人反扑,自己翻身跃下护栏,也坠入河水。

周绩文在水里下沉的时候,距离死亡真的非常非常近,这可能是他离死最近的一次,也是最抗拒的一次。胳膊脱臼,窒息和疼痛让他根本划不动水,沉浮间水灌进耳朵里,他好像听到了那段熟悉的唢呐,只不过不像原版那么轻快,旋律拉得老长,就像办白事会吹的那种。他感觉很不好,恍惚间又看到父亲和祖母站在岸边朝自己招手。他还看到了陆雨,陆雨说着小郭曾经说过的话:

“小琪啊,倍儿讲义气,重感情。”

“世上要是还有一个人不会背叛我放弃我,肯定是小琪。”

“那死丫头缺心眼儿,发起狠来什么都不怕。”

“我撂挑子,她能大耳瓜子抽我。”

“我现在要有个三长两短,哭丧戴孝的人都没有,也就小琪能为我哭两声儿的,且活着吧。”

“我给小琪物色对象,得是那种富贵闲人,看着就是长寿之相那种。”

“文哥,你和小琪,以后一定好好儿的。”

……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永远不会放弃他离开他,对他毫无保留,愿意生死与共,那这个人,一定是琪琪。

临近汛期,运河水涨了不少,宋斯琪很怕周绩文失血过多无力划水,或者头磕到哪里晕过去,她潜进水里,顺着水势,很快看到了只有些微弱挣扎的周先生。她游过去托着他向上,圈着他的脖子往岸边划。

此时桥上已经聚了不少人,也有人往桥下奔去帮忙,桥上的人打了一排手机灯,大声通报着看到的情况:“往岸边划了,两个人已经上岸了!”

从听到警笛声,宋斯琪就开始耳鸣,之后也许是一天,也许两天,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脑子里却喧嚣吵闹,久久无法入眠,然后又陷入了一个悠长空白的梦境。

再次醒来时,周先生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她不算清醒,头也很痛,看他傻笑,有点似梦非梦:“你有没有受伤?那座桥,是真的还是我做梦?我头好疼。”

她皱着眉,一手按头一手揪着床单,周绩文没想到那管喷雾的副作用这么大:“我去找医生开止疼药。”

宋斯琪拉住他:“别走,你跟我说说话,说说话就好了。”

周绩文动作不算利索地在她身边躺下,没受伤的手伸到她颈后帮她按穴位:“吴女士的代号是鸢尾,这件事可能刘铭伟都不知道,她是南佤那边派来监视郑明伯的,他们出事之后,南佤那边一时没了抓手,叫蒋示明钻了空子,撺掇了些人帮他办事,据说是想杀我绑你,他们蹲了个把月了才有机会下手。在桥上让你跑,干嘛回来?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水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宋斯琪清醒了些,头还是很疼:“也许你觉得我冲动,但我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你后背的伤应该不轻,那个人压着你的时候,你两条腿根本使不上力气,如果我不去救你,等着救援的人来,恐怕就……”恐怕就变成打捞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判断的不错,周绩文后背那一刀差点伤了脊椎,搞不好就瘫了,但幸好没事,琪琪是他的幸运女神,一点不错:“该缝的缝,该补的补,问题不大,倒是你,吸入麻醉剂,睡了四十来个小时了。”

“这么久?也难怪头疼。小蔓呢,没事吧?”

“没事,回家了。”

“你刚才坐在床边干嘛呢?”

他本来一直躺着,起来上趟卫生间,宋斯琪习惯侧着睡,他只是待在这儿欣赏一会儿老婆的睡颜,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止疼药了:“看你睡得安稳不安稳,你睡好久了,我很担心。”

宋斯琪支起身子掀开他的病号服,看到胸口和腰间都缠着绷带:“你躺好了,这样不疼吗?”

“怎么着都疼,你亲亲我就不疼了。”

宋斯琪俯身亲亲他额头,又亲亲嘴唇:“我,我捅的人,还活着吗?”

“算他命大,好像是个什么泰拳冠军,都打不过我老婆,什么玩意儿。”

“警方那边怎么说?我要不要录笔录?”

琪琪和警察警局相关的记忆都不太好,周绩文不想让她再接触那边,被逼着回忆各种细节,所以和上头打了招呼,安排了律师跟进:“小事儿,不用管了。”

宋斯琪也清楚大概是周先生拦着,难得对动用特权不那么反感,有些委屈起来:“现在人啥事儿都爱拍视频,我妥妥儿的是法治咖了呀,以后怎么混啊。”

“怕什么,老公给你兜着。资本家花样多着呢,咱不是有钞能力,谁敢说我老婆一个字不好,删贴封号断网。”

“看把你能的。”

周绩文很清楚惹上的是什么人,这段时间他从不让琪琪落单,小五,何竣,自己,下班接,上班送,难得在陌生的地方随便走走,就让那伙人有了可乘之机。贩毒的人路子广心肠狠,报复心重,手段残忍,不被他们整掉一层皮,周绩文还不放心呢。但蒋示明的自作主张,不仅会让周绩文对他赶尽杀绝,更会让南佤的人看清他的愚蠢,在应该隐匿低调的时候徇私报仇,即便周绩文不从中挑拨,南佤也不会给他庇佑。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他可以嫉恶如仇,六亲不认,也可以识势通变,虚与委蛇,只要琪琪安全,不受伤害,游戏规则随时可以改变。

这件事还是给宋斯琪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开枪和用刀,手感不一样,很长一段她不敢拿刀,频繁耳鸣头痛,直到案子宣判才慢慢好些。周绩文在计划去南方一趟,既然有人给脸不要脸,那就给他这个面子,亲自去解决一下。

南边的事情还没有安排好,周绩文养着伤,除了给琪琪做三餐,也就是去菩提园监监工,难得清闲。硬装小收尾这天,周绩文被宋成光堵住了:“好些年没见有人家装修,你和小琪要住过来?”

周绩文看到他并不意外:“您怎么有空过来看看?”

宋成光装模作样地看表:“正好到饭点儿了,过来吃个便饭吧。”

“那多不好意思。”

“一家人,客气什么。”

周绩文点点头,跟着他去了那边,进门就闻到一阵饭菜香,看来是真的想叫他来吃饭。宋家客餐厅没有别人,保姆上好菜也很快离开了,周绩文没有吃饭的打算,在客厅老位置坐下,等宋成光开口。

宋成光见他,一次比一次没底气,一次比一次所求更大,这一回竟然十分踌躇:“这几个月,银行那边一直找我催款,我联系奥威的人,他们说中国的银行,美国的公司管不了,什么意思?”

“说得不错啊,中国的银行都是国家控股,美国的公司怎么管。”

见他还在装傻,宋成光有些急了:“奥威贷的款,现在怎么催到我头上了,应该奥威还,为什么银行追着我要!”

“也不错啊,奥威一个美国公司,在国内贷款很麻烦吧,都要你签字的,再说钱借来都用在光宇身上,你是光宇最大的股东,又是董事长,你不还谁来还?”

“你……”宋成光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圈套,“你们和银行是一伙的!”

周绩文笑着站起来:“几个亿而已,找找看哪里还有孤儿寡母,欺负一下挪一挪,你是熟手了,不费事儿。”

他拍了拍宋成光的肩膀,走出客厅,看到宋成光的大女儿衣衫不整地站在楼梯口,明明盯着周绩文,还假装睡眼朦胧:“爸爸,家里来客人啦?”

周绩文根本懒得搭理她:“Disgus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