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绩文在一间全新的病房醒来,明白了什么叫作茧自缚,聪明反被聪明误。

吴兰淑进病房时,他是有意识的,结扎手术虽然只是个小手术,但考虑到今天会见一些人,他请医生使用了一定剂量的麻醉药,这会儿腰部以下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

吴女士站在病床边,轻轻握住儿子的手,周绩文差点以为母亲多少还有些关心自己时,她另一只手碰到他的大腿,然后稍微向里伸了一点,狠狠掐住一块软肉,力气很大,久久不放。

周绩文感觉不到疼痛,心想如果琪琪的痛症转移到自己身上就好了,这样他就能知道自己的母亲有多狠心,多可恶。

除了正常的肌肉反射,他没有任何反应,吴女士终于松了手,放了心,好像还有那么点愧疚,喃喃说着:“儿子你别怪妈妈狠心,妈妈这是在救你,你被那个死丫头迷得团团转,她根本就是周重学的人,你变成这样全是她害的!你放心,妈妈一定救你出去,为你报仇,不会让她得逞的!”

周绩文满口脏话如鲠在喉,竟然对他们的计划生出好奇,好,那就最后一次,看一看亲爱的母亲,要怎么救自己,又报的哪门子仇。

他被转移进车子里时,手背上扎进了输液针,从这些人的动作来看,他们并不是想要自己的命,每一个人的动作都非常小心谨慎,生怕把他磕着碰着。周绩文产生了短暂的迷惑,刘铭伟这样大的动作,竟然不是想要杀自己灭口,那他为什么要在仁德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将自己转移?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第几天醒来的,意识回笼,只觉头疼脑胀,浑身无力,坐起身都很艰难,看到这间病房里完备的仪器,周绩文知道肯定已经露馅儿了。

吴兰淑坐在窗下的沙发上,端着一杯咖啡,看到儿子醒了,很是高兴:“醒啦,说早安有点晚了,午安呐,我的儿子。”

周绩文既难受又恍惚,吴女士还是熟悉的样子,但她说话的腔调,看人的眼神有点不一样:“这是哪儿?你是谁?”

吴兰淑抿了一口咖啡:“这里是医院啊,我是你妈,臭小子。”

周绩文头疼欲裂,他抬起胳膊,甚至都没有力气抱住自己的头:“你对我做了什么。”

“别担心,只是一些让你想睡觉,没力气的药,不会要了你的命,妈妈只是想好好陪陪你,你心里有怨气,我都知道。”

“你要做什么?”

吴兰淑笑笑,起身打开了病床对面的电视机,拿着遥控器又坐回沙发:“我不知道刘铭伟有个儿子,这不稀奇,可他连郑明伯都瞒着,这么能藏事儿的人,换你你还敢用吗?但郑明伯这个人吧,伪君子一个,最喜欢说一套做一套,这不,嘴上说着刘家可算后继有人,转脸就叫我把他废掉,也就刘铭伟这种傻子,才会对他死心塌地。像他那种底层出身,又长期不见太阳的人,特别爱钱,一个亿,让他把你救出来,再给那个死丫头一点教训,他以为郑明伯一定会保他呢,废物点心,为了你,妈妈还废物利用了一下。你是不是也觉得,妈妈想要的是你的财产?”

她摇了摇头,继续自顾自地说话:“你怎么不想想,你爸爸走的时候你可还没成年呢,妈妈要是真的贪钱,又怎么会一股脑把那些东西都给你。我是真的担心你啊,阿伟要走了,我忽然很难过,他们为什么都不能陪我走到最后呢?妈妈想通了,爱情什么的都是假的,你是我生的,只有你能陪我走到最后,以前是妈妈不好,以后妈妈改,你一辈子都在妈妈身边吧,好不好?”

“你也是郑明伯的人?”

她呵呵一笑:“为什么这么问呢?也许郑明伯是我的人呢?哈哈,没有,开玩笑啦。对了,给你看点好玩儿的。”

她琢磨了一阵遥控器,抬手调出一段录像,视频中的画面就是这间病房,镜头对着病床,周绩文静静躺着,带着氧气罩,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头部包扎着,脸上手上有伤。吴兰淑就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毛巾,面色憔悴。

画面静了半晌,她像鼓起勇气一般终于看向镜头:“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和大家见面,但是我作为一个母亲,实在找不到其他的方式来澄清真相。”她看向病**的周绩文,声音哽咽,“躺着的这位,是我儿子,或许有人认识他,知道他,大约一周前,他和太太从澳门返回京州,回家途中发生了很严重的车祸,他受了很严重很严重的伤,但是事情发生后,没有一个人通知我,我从朋友口中得知后,非常震惊,立马去了医院,但是他的太太,包括主治医生和身边的人态度都非常奇怪,他们不允许我探视我儿子,我询问状况,他们的回答含糊其辞,甚至有一个护士支支吾吾,对我恶语相向,外界都传言我儿子重伤不治,生命垂危,我不相信,但是我根本见不到他,我作为一个母亲,儿子受伤,竟然不能看他照顾他,我非常气愤,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不理解为什么儿媳和儿子身边的人都要拦着我,之后我无意间得知,我儿子在出事之前立了一份遗嘱,遗嘱内容大致是在他去世后,财产全部留给他的妻子,我对遗嘱内容,并没有太大的质疑,如果他和他的妻子,他们非常相爱,他这样安排我完全能理解,但是我儿子很早就和我坦白过,他之所以结婚,只是因为被我催婚催烦了,选了一个合适的人协议结婚而已,他们之间并不像外界看到的那样相爱,他给我看过他们的财产协议,两个人的财产完全是独立的,并且他家里的保姆阿姨也告诉我,他们至今都是分居的状态,以上种种,让我很难不对遗嘱的真实性产生怀疑,结合他受伤后,他的妻子和助理的态度,我更加担心我儿子的生命安全,所以前天晚上,我态度强硬的要求进ICU探望我儿子,才终于,见到他一面,可是……”

她说到这里,越发哽咽起来:“可是我儿子的状态非常不好,他身上的伤只是做了简单处理,医生说做过开颅手术,可他头上根本没有开刀的痕迹,他们没有救他,他们根本不想救他!我向朋友哭诉后,他答应帮助我,前天夜里在仁德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我的朋友成功解救了我儿子。”

她向镜头举起一份诊断书:“这是前天夜里,我请的医生为我儿子检查过后,出具的诊断书,他在仁德并没有接受任何能让他身体恢复的手术和治疗,他的妻子和助理,是有计划的共同作案,他们是谋财害命,他们是在谋财害命!经过这两天的抢救和治疗,他的生命体征已经在慢慢恢复,但是因为头部受伤比较严重,所以他暂时还没有醒来。我知道外界都在关注他的状态,我不明白宋斯琪一个小姑娘,为什么心肠如此歹毒,又是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量,我也非常想问问你,我儿子知不知道他大哥的秘书是你的大学同学,甚者曾经是你的疯狂追求者?我儿子知不知道你在结婚后还和曾经的追求者有联系?你不见我不接我的电话,但是我想我有资格质问你。”

如果画面里躺着的不是自己,周绩文一定会给吴女士掌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吴兰淑还在欣赏自己精彩绝伦的表演,回看几次哽咽:“我在救你啊,你年轻气盛,还觉得凭你们几个折腾一番,能干出点儿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也怪妈妈从小没有好好教你,这个世界啊,荒唐得很,你要查郑明伯,他还会给你活路吗?如果不是我求情,你早就死过八百遍了,现在有妈妈保护你,你就不用害怕了。也是你自己安排得好,真的让郑明伯相信你是活死人了,之前你争不过周重学,以后妈妈帮你,不好吗?”

周绩文心中冷笑,原来吴女士才是藏得最深的:“我从来没要争什么东西,琪琪也不是周重学的人,你这样对她,我不会放过你。”

吴兰淑最恨儿子宝贝他那个老婆,重重放下了咖啡杯:“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我是你妈,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都是因为那个死丫头你才变成这样,我把你的人都引出了仁德,刘铭伟竟然没能杀了她,真是没用!不过也好,你的琪琪也会被调查,要说水深,哪里比得过衙门,陈家才哪儿到哪儿,别说陈东成了,你呀,在国外呆久了,想问题瞻前不顾后,郑明伯在云南缉毒的时候你们还在地上爬呢,陈东成的人几岁,郑明伯的人几岁,谁听谁的?既然你的宝贝命大,妈妈就看看她骨头到底多硬,听说现在网友都厉害得很,你说我把视频放到网上去,她会被人怎么骂?”

周绩文此时连呼吸都费劲,咬牙切齿道:“你是个疯子,你有什么都冲我来,你别动她,我求你。”

吴兰淑走到病床边坐下,不知透过他看到了谁,她伸手轻抚周绩文的侧脸:“只要你答应妈妈,一辈子都陪在妈妈身边,我就不去伤害她,好不好?就连我和她的仇,也放下,只要你听话。”

周绩文无力躲避母亲的触碰:“从来都是你伤害她,她何曾对你做过什么。”

吴兰淑看向窗外:“她和她的妈妈一样,都是很可恶的人,从前有一个人很喜欢我,后来认识了她,就不喜欢我了,我的宝贝儿子,以前无论我做什么都会体谅我包容我,可她一出现,就对我横眉竖眼,为什么?凭什么?”

“疯子!”

这时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敲了敲门进来,他带着口罩看不清长相,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男子,进来就把周绩文按住,医生给周绩文注射完,两个男的出去,那医生却又端着金属托盘走到吴兰淑面前,吴兰淑自己卷起袖子伸出胳膊,周绩文看到她臂弯处的针眼,心沉了下去,脑海里一片死寂,在震惊和茫然中,吴女士的声音都变得遥远空洞,又分外清晰:

“如果你不听话,这针就要扎到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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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铭伟对持枪伤人的事实供认不讳,据他自己交代,他只是为了帮情人抢回重伤的儿子,情人既没有教唆他,也对他持枪伤人的事毫不知情。周绩文没有失踪,甚至很快恢复了意识,他醒来后表示,愿意接受母亲的安排继续治疗,但身体不便,依然由妻子和助理代为处理公事。吴兰淑自己主动去警局交代了前因后果,除去刘铭伟伤人的部分,整个事件的刑事色彩变淡,民事纠纷的味道浓重起来。

吴兰淑怀疑儿媳联合周重学意图谋取周绩文的遗产,警方按照常例找当事人问话,宋斯琪在里面被盘问了整整一天一夜,不过有医生律师还有周老爷子的多方证词,吴兰淑的阴谋论没有实质的证据支撑,宋斯琪也就没有被过分为难。

当她走在凌晨的京州街头,凛冽刺骨的风并不让她觉得冷,反而是这些日子见的人,看的事,让宋斯琪觉得冷透了。

严律师见她似乎想一直走下去,很担心她的身体,几步追上来:“上车吧,太太。”

宋斯琪转脸看看他:“严律师,我们是不是被将计就计了?”

“是,周总亲口表了态,我们现在很被动。”

“你说,他是迫不得已,还是……又原谅了他妈妈?”

严律师并不清楚,但凭直觉,应该是迫不得已:“今天审讯室里的警察,态度都很微妙,我想,很有可能是郑明伯的人介入了。”

宋斯琪抬手抹泪:“我很怕他被威胁,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我也很怕他原谅他妈妈,我甚至对她动了杀心,他如果选择原谅……我离婚的话,应该不用打官司,也许会请您帮我看看离婚协议。”

严律师无奈摇头:“周总听到要气炸了。”

宋斯琪破涕为笑:“我能见见他就好了,我有,很多问题,我也有点点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