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的秋天冷得很快,等宋斯琪回过神来,大衣已经挡不住深秋的风。周绩文也第一次体验了,因为不肯加衣服而被念叨。

那天早上,宋斯琪一醒来就觉得不对劲儿,她已经有段时间没被闹钟吵醒了,周绩文早上起得早,总会在闹钟响起前来敲门,喊她起床。

所以当她的闹钟响起来,她起床第一件事不是去洗漱,而是出来找人。厨房书房都没有周绩文的身影,去他卧室敲门,里面静静的没有回音。

宋斯琪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踏入熟悉又陌生的平行空间,或者又陷入了一个被抛弃遗忘的噩梦。

她急急推门而入,看到周绩文侧身卧着,提着的心放下又提起,房间里温度有点高,周绩文看上去很不舒服。

走近了,某个不肯加衣服的人果然满头冷汗,揪着被子,眉头紧锁,睡得昏昏沉沉,晕晕乎乎。

宋斯琪又心疼,又来气,翻出温度计一量,在发烧,温度还很高,赶紧进卫生间拧了毛巾给他擦汗,贴上退烧贴。

中间周绩文醒了,迷糊间还念叨着要起来做早饭,宋斯琪心里压下去的火又起来:“早饭你个大头鬼,等于你说的话我都得听,我说话就是耳旁风对吧,让你里面多穿一件跟要你命似的,还学小年轻耍帅呢,我的叔叔,您奔四的了,不穿衣服要生病的!”

周绩文不知是烧糊涂还是没糊涂:“好好好,你,你还是嫌我年纪大,你等着,你等着。”

“瞧你的样子,吓唬谁呢。”宋斯琪给他喂了杯水,压好被子让他继续睡。

出来一边熬粥一边给吴医生打了个电话,周绩文这阵子停了些药,因为鼻子上的伤,又添了些药,这会儿感冒发烧,宋斯琪也不敢胡乱给他吃退烧药,好在本来也就是吃的消炎散淤的药,吴医生说退烧药可以吃,消炎药也可以一起吃,宋斯琪才放心些。

又打了个电话跟李欣然请假,免不了被调侃几句。好容易给周绩文喂了粥喂了药,宋斯琪抱着电脑在周绩文卧室看资料,缩在沙发上正好对着床,不时给他喂点水,等他上了趟卫生间回来睡稳,宋斯琪才真正看进去自己手头的东西。

这阵子,她感觉自己快在法律的海洋迷失了,先是和周绩文签了婚内财产协议,约定了各自财产和债权债务的归属,下药案的侦查工作十分顺利,薛谦的认罪态度又快又好,宋斯琪知道其中的猫腻,但律师告诉自己,他这样的态度也会成为减刑依据的时候,她对法律“偏袒”罪犯的说法,有了深刻认识。再就是孙小思的父母经由代理律师找到自己,希望自己能给孙小思签署谅解书。

第一次电话沟通的时候,宋斯琪就严肃拒绝了,后来孙小思的父母找到公司,正好撞上李欣然,李欣然问明来意,直接把人请了出去:“谅解?换成你自己的孩子被人害,你们会谅解吗?”

孙小思的妈妈拉住李欣然:“我们赔钱,我们给她钱,小思还没毕业,坐牢她这辈子就毁了,再给她一次机会吧,她还是个孩子,求求你们原谅她,她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的,她也是被人骗了。”

“你去问问警察,她还算不算是孩子,小小年纪就能被骗着下药害人,再长大点不得被骗着去杀人呐,她的人生怕毁了,有没有想过别人的人生会不会毁了!”

行政出来请他们离开,到楼下直接嘱咐保安,再来,不许放人进来。

宋斯琪开完会出来,行政单独跟她讲了情况:“你别担心,组长交代了,不会让他们再进来的。”

宋斯琪有点心烦:“给大家添麻烦了,下午我请大家喝奶茶。”

“这算什么事儿,她家里没教育好,就让社会好好教育教育,她22是个孩子,你24就该吃亏了。”

“理解万岁。哎,我们大楼管得挺严的,他们怎么上来的?”

行政也反应过来:“对哦,我打给保安室问问。”

果不其然,是商报组的人带上来的。宋斯琪经过李欣然办公室,进去聊了两句:“文组长回了吗?”

李欣然一点就通:“她这是作死呢,这回我不把她踢出局,我就不姓李了。”

宋斯琪准备忙去,又被李欣然叫住:“你觉得孙华和周丽娜,谁更适合做下一任商报组的组长?”

“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我更倾向于周丽娜,我觉得中高层缺少这样能力和原则都比较强的女性领导,不过这事儿还是应该问董事长,他可能眼光更长远。”

“问他?他只会说文组长有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能用就再用用,呸。人家干爹都比我亲爹靠谱。”

宋斯琪想了想:“我觉得董事长现在不会这么想了,文组长眼下像一个定时炸.弹,以前丑闻缠身没有被曝,是因为她服务高层,可一旦得罪了高层,谁也犯不着为了她得罪同类,说起来有点可悲,如果我不是周绩文的太太,出局的很可能是我。”

李欣然抿了抿唇想反驳,但心里也清楚,这件事闹大了,对不是周太太的小琪来说,两败俱伤还是最好的结果。

李欣然笑了笑跳过这个话题:“看你最近气色好多了,怎么黑眼圈又出来了。”

宋斯琪叹气:“京州的爷就是爷,不病则已,一病惊人,连带周末耗了我好几天,我光伺候人了。”

“真不像话,他们那样的家庭,没有奶妈子也有保姆吧?”

“噗,小周听见指定白你。”

“我可不怕他。”

孙小思的父母还守在京报大厦附近,周绩文每天来接,宋斯琪还真没和他们照面儿。

有一阵子,孙小思的妈妈不停换号码给宋斯琪打电话,后来也不好好说话了,一接通张口就骂人,讲的话不堪入耳,宋斯琪也不回也不挂,她的手机早设置了通话录音,自己法盲也别当全世界都是法盲。

这晚宋斯琪在厨房给徐阿姨打下手,她手机响了被周绩文接起来,周绩文听了没两句,皱着眉挂断,复制了号码发给自己,然后拉黑处理,等宋斯琪过来,轻描淡写地给她说:“是推销电话,我帮你拉黑了。”

宋斯琪看他脸色不太好看:“真的是推销电话?推销啥的?”

周绩文随口讲:“保险。”

“唬谁呢,早八百年就没有推销保险的电话了,诈骗电话吗?”

“对,诈骗电话。”

宋斯琪看了他一眼,笑说:“我发现一特有意思的事儿。”

“什么?”

“我能分辨你在讲真话还是假话,你年纪阅历远在我之上,按理说,我很难看出端倪才对。”

周绩文抬手挠了挠眉,把手机递还给她:“我在道儿上混了这么些年,没想到栽在你个丫头片子手上。”

宋斯琪被他说得更加得意:“说吧,到底谁的电话。”

“孙小思的母亲,打过来骂你。”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也不是第一回 了。”

周绩文眉头皱得更深:“妈的,蹬鼻子上脸。”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要打电话,宋斯琪想了想还是拦住他:“你别管了,就怕他们等着你出手呢,她家条件一般,哪来的门路认识那样有手腕的律师,这是贼心不死呢。”

“你别担心,我有得是办法。”

宋斯琪还是按住他的手:“我想做一档女性向的公益节目,眼下还在策划,我规划了一期加害者的深入访谈,研究研究我一直想不通的事儿,所以这个孙小思,暂时就这样吧,留着当素材。”

“想不通什么,和我说说?”

“我很早之前就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在一些女性被害、被歧视的事件里,总有同为女性的帮凶,她们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为什么会有那么深重的恶意?反观男性,他们总是很团结,如果女性群体能够更加团结一点,平权未必不能实现。”

周绩文明白她的意思:“我听陈律师说,你同意和刘那边谈和解,也是因为这个?”

宋斯琪点头:“嗯,我想从她身上榨取更多价值。”

周绩文轻声叹气,把她搂住:“代价未免太大,这买卖不成算。”

“怎么都不成算的,不如亏得有意义一点儿。”

周绩文亲亲她:“我觉得你这样有韧性很好,又觉得自己没本事让你任性而为,男朋友做得不称职。”

宋斯琪脸埋在他怀里闷闷地笑:“你本事倒是有,我要喊打喊杀,你一定能帮我办好,但我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处理,也更喜欢你尊重我的决定。”

“从一个男性的角度出发,尊重是支持平权的第一步。无论是家庭还是社会,女性的付出永远不应该被轻视,被诋毁。”

宋斯琪仰头看他:“我的男朋友,好像比昨天更优秀了。”

周绩文惯会没头没脑地解读:“更喜欢我啦?喜欢就赏点肉吃吃,晚上和我多待一会儿,尊重就是,你不答应,我不逾越,明白吗?”

这些时日他偶然冒出这样的话,要说他不想更进一步是假话,但也想等她自己愿意那天。

以为她会和往常一样羞一下跑掉,这回没跑,还一脸深思熟虑的样子,周绩文来劲了:“哎哟,我这是有戏?”

宋思琪点头又摇头,小声说:“其实,我对那方面的事儿挺好奇的,也不是不想尝试,再说我俩正儿八经谈恋爱,住在一个屋檐下,擦枪走火多正常啊。你知道我的,我只是……只是怕变成不好的体验,给自己留下阴影,给你也留下阴影。”

周绩文不会承认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他就担心过这事儿,明白她的顾虑,柔声安慰她:“我们可以慢慢来,也许,有一些事情,我可以教你。”

“比如呢?”宋斯琪脸红扑扑的,硬着头皮和他聊。

周绩文一笑:“比如,Kiss.”

“啊?这个也要教哒,我觉得,我这科还不赖啊。”

“你才学完上册,还有中册和下册呢。”

“那周老师这边有没有体验课?我体验一下,再决定要不要报班?”

周绩文故作高深地看了看表:“周总工作比较忙,不过既然宋同学如此好学,周总百忙之中抽空兼个职,也不是不可以。晚上九点开始,时间OK吗?”

“请问周老师在哪里上课?”

“周老师的卧室。”

“这时间,地点,明显不怀好意呀。”

“九点,不见不散,走,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