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绩文回到卧室,宋斯琪已经醒了,两手撑着坐在床边,窗户被打开,空调关了,外面的风和一些些光亮一起透进来,拂动她的碎发,给她身上罩了一层灰蒙蒙的外衣。

“我开了窗。”她没有转身。

“开灯吗?”

“不用。是不是安眠药?我吃了会头疼。”

“褪黑素,头疼吗?喝不喝水?”

“还好,我想喝水。”

周绩文倒了杯水走过来,宋斯琪抬手要接,周绩文挨着她坐下,把水送到她唇边。

宋斯琪一脸迷惑地看着他,又试图自己拿杯子,周绩文干脆把她两只手攥住按着,依然是要喂她喝。

宋斯琪皱着眉喝了两口,周绩文放好杯子,把她两个胳膊抬起来,他手一松,她胳膊就垂落下去,根本没什么力气,宋斯琪不服气,自己又抬起来,结果两只手很明显地抖抖索索。

“还逞强吗?”

宋斯琪摇头。

周绩文起身走到她对面,扶着椅子站着:“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宋斯琪抿了抿唇。

“那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失眠多久了?”

“从那以后,都没怎么睡好。”

“你和张医生怎么说的?”

“挺好的,正常,偶尔睡不着。”

“今天有没有吃午餐?”

“吃了,但是吐掉了,不消化,难受。”

“和张医生怎么说的?”

“胃口还不错。”

“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不想吃药,其实和感冒一样,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你是想说服我,还是说服你自己?我没感过冒吗?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我这几天也没睡几个好觉,精神差就不说了,头疼得要死,你怎么撑下来的?”

宋斯琪仰起脸笑笑:“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见周先生一脸怒气沉沉,山雨欲来的样子,又不敢玩笑了,打断他的提问,“换我问两句,为什么最近很排斥和我沟通?”

周绩文被她气笑,心想你才跟我坦白两句,就开始兴师问罪了:“医生建议,让我学你给你看,你就知道自己有多气人了。”

“学我?我怎么气人了。”

“有话不跟我讲,有脾气不朝我发,不开心也不发泄,满心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其实是个炸.药桶,一点就着,伤己不伤人,十分危险。”

宋斯琪咀嚼着他说的“十分危险”四字,虽然那时候真的很崩溃,但她还是听到了,吴女士说自己是疯子,命令他离婚。

“也许我真的很危险,你,要不要离婚?”

“你……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说话。”周绩文听到这话生气极了,不知道自己是做得太少还是太不明显,尽管生气,但语调也没多凶,只想着和她好好说话。

宋斯琪不想抬头看他:“你别生气,我是认真问你,你妈妈的话虽然不对,但在有些人眼里就是那样的。我妈妈真的很爱我爸爸,如果不是为了我,她可能早就跟爸爸走了,她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认人都要好半天,爷爷就送妈妈去了疗养院,我搬到菩提园住,沈秋霞是宋成光的前妻,她高兴的时候会打我,不高兴的时候也打我,阁楼有一根棍子,像你爷爷的拐杖,打在人身上声音是闷闷的,她会捂住我的嘴,不许我叫,还说如果我敢告诉别人,就开车撞死我妈妈……妈妈好一点回来,沈秋霞就不敢用棍子打我了,但她还是经常教训我,会在妈妈看不见的时候拽我头发,那天她犯毒瘾,可能注射得太多,整个人有点发疯,想把我拽到阁楼,我一喊,妈妈就从画室追出来,争执的时候被沈秋霞推下了楼梯……我妈妈不是疯子,我也不是神经病,我只是,很难过。”

她两只手揪着床单,像揪着周绩文的心,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到她,于是顺从内心走过去,轻轻捏住她的两只耳朵,让她仰起脸,俯身吻住她的嘴唇,宋斯琪又惊又虚,重心不稳倒在**,周绩文带着怒气和渴求的吻也追过来,更重地厮磨,尚存理智的舌只在她唇齿间流连,并不深入,轻咬她上嘴唇,又衔住下嘴唇,忙得不亦乐乎。

喘气儿的空当,他本想温柔,话说出来却有点咬牙切齿:“我哪个字哪句话有要离婚的意思?”

宋斯琪被他吻得有点懵:“我都看出来了……”

周绩文本想停住听她说话,可意识到她没有反对,没了口红的唇被吮得水润晶莹,看得他迷离了双眼,又情不自禁地寻着那两片柔软去,继续浅咬深尝。

宋斯琪的话也化作一声呜咽,谁也听不清楚。

宋斯琪在快要热昏头的时候终于推开了明显丧失理智只知道啃人的周绩文:“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周绩文满脸写着还想继续,脸又凑过来:“more than a little.”

宋斯琪费了更大的力气去推他:“不仅想做老板,还想做男朋友?”

“Obviously.”

“你不会也觉得我是疯子?”

周绩文不知道如何表达更多的珍惜和喜欢,轻吻她眼角淡淡的伤痕,柔声说:“你只是压力太大了不舒服,就像感冒一样。”

宋斯琪撇嘴:“我刚才也说像感冒,你凶巴巴的。”

“那不一样,我说的感冒是要看医生治疗的那种,你说的是喝水就能好的,不一样。”

宋斯琪看看他:“果然男人一张嘴。”

“男人一张嘴怎么了?”

“骗过天下鬼。”

周绩文觉得好笑:“OK,又学会一句。所以我可以继续了吗?”

“继续什么?”

周绩文捏了捏她的下巴:“继续男朋友可以做的事。”

宋斯琪皱眉:“我可能,需要考虑一下。”

周绩文有点泄气,刚想起身,宋斯琪学他,捏住他的耳朵:“我考虑好了,继续一分钟。”

两人不知道吻了几个一分钟,感觉很好,但都没有进一步的打算,所以慢慢变成搂着聊天。

“其实在书房里,我是有一点意识的,我知道我是宋斯琪,不是我妈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那些话,那个样子说话,我有点,控制不住,我真的不是精神分裂吗?我的感冒,是不是很严重,很难治?”

周绩文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你跟我说过,小时候生了一场病,很多事情都忘记了,药物的事情之后,又记起来了是不是?”

宋斯琪在他怀里点头。

周绩文继续低低缓缓地说话:“从水壶里面倒水出来,手要稳,水要慢,急匆匆一股脑地倒,壶里的水洒了,杯子里的水也会漫出来。杯子没有倒下没有碎掉,我们把洒出来的水擦干,慢慢再来就好了。”

“你说我是杯子?”

周绩文抬手点点她的脑袋:“听重点。”

“我明白,但我也担心,你说我能彻底好吗?以后再犯怎么办?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给你讲个故事?”

“嗯,想听。”

“这是几年前的事儿了,我和菲律宾政府谈生意,是京建以外的生意。菲律宾北边和南边是不同的两个政权,北边主要是自由党,南边是武装解放党,南边和北边之间,有几个岛,管辖权一直比较暧昧,没有明确的归属,我想拿下一个岛的开发许可,一开始,我和北边的人谈,毕竟北边的人好琢磨,无非就是要钱,但是北边的人太贪了,一张存在争议的政府授权书,就要分我八成的盈利,我的底线是五五,谁不想多挣点呢,一半一半公平了吧,结果他们还不乐意,我也不乐意了,就去和南边的人谈,我说我资助你们把那几个岛打下来,你给我后续的开发权,这招虽然险,但其实成本低得多,就是亏本儿,爷也听个响儿。”

宋斯琪噗嗤一声笑了:“有点咱京州爷们儿那味儿,你继续说。”

“和南边的人谈生意也很不容易的,他们个个手上都有枪,一句话不高兴,管你是谁,杀了再说。第一次和他们那边的大人物面谈,我带了三个人去谈,除了游艇驾驶,只有我的助理和翻译,这样很危险,出点状况,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我就是去了,太谨慎让别人替我去,显得小气没诚意,要是带一大帮子人,又有点冒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宋斯琪聚精会神地听,被他的冷笑话打岔,扭了扭催他继续讲:“然后呢然后呢。”

周绩文挪了挪身子:“结果我们三个人一上岛就被关了起来,分开单独关在小黑屋里,一天给一顿饭,一次水,看不见太阳,没有人和你交流,在睡觉的屋子里面方便。”

周绩文感觉到怀里的人攥紧了手,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后背:“这样大概过了六七天,我们终于被放出来,直接带到了他们将军面前,那将军说,这么做是为了确保我们没有带人来攻打他们,也是为了观察我们之中有没有奸细,现在他们暂时信任我们,愿意和我们谈生意。那个时候其实我很清醒,清醒到知道自己已经神智不清,在崩溃的边缘,什么狗屁生意,老子就想特么的把南边都炸平了。但那不是不深入虎穴了嘛,强撑着和他们沟通呗,然后就见到了他们的副主席,那个副主席油头粉面,一看就是纸老虎,传声筒,我跟他说,你级别不够,我要见你们老大。”

“这么狂?”

“对,就是这么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