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饭桌上大人没再说话,只有两个孩子偶尔调皮几句。

吃完饭,周绩文和宋斯琪被老爷子叫进书房说话,看到小夫妻俩并肩坐着,乖巧又般配,周老爷子心里其实软得不行,一句狠话也说不出口。

书房里静了一会儿,反而惹得宋斯琪越发不安,她的状态已经很差,手心在冒汗。

周老爷子酝酿好,压着嗓子说:“你们结婚的事,我虽然不反对,但不要以为没错,这是大事,办不办怎么办你们说了不算,外人不请还能说是低调,家里人不请是什么规矩。”

“我们自然是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您的话有道理,但我们有不听从的权利。”

老爷子重重拍了下桌子:“你在国外呆疯了是不是,权利个屁,你姓不姓周,你老子是不是我儿子,他妈的跟我说权利,你再说一遍试试!”

周绩文咬着牙不作声,宋斯琪按住周绩文的手,示意他不要再反驳:“爷爷您先别生气,家里面的事情我们当然听您的,一大家子人,我和绩文都认不全,不听您的听谁的呢,就是我们俩都忙,绩文回来时间不长,之前受伤,身体也还没养好,家里的仪式礼节,我们慢慢补上,他这些日子好多事情烦神,讲话不着调,您别和他置气。”

“你懂事,别什么都听他的,被他带坏了。”

宋斯琪挤出一个还算甜的微笑:“家里都听我的,说起来是我把他带坏了。”

老爷子摆摆手:“你不用替他说话,他心思坏得很,未必不会算计枕边人。”

周绩文坐着一言不发,老爷子数落起他的不是:“你从小就会忍,高兴的不高兴的全藏着不说,到头来就养成这样古怪的性子,不信人,不近人,家里人会害你吗?你带进集团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干嘛的,不就是想抓老大的错处,我也不指望你们兄友弟恭,别把外头学来的那些乌七八糟的手段使在一家人身上,成大事的人要有气量,你这般心胸狭窄,回来能做成什么。”

宋斯琪听来,好像身边的人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可是她认识的周先生不是这样的,他很聪明,待人也真诚。被爷爷这样说,他却只能默默坐在,还笑着朝自己摇头,好像这样的教训是家常便饭,他已经无所谓了。

宋斯琪脑子里嗡嗡的,凭着一点理智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态。这时候手机震起来,她终于找到一个缝隙,可以逃出去喘口气:“我想接个电话。”

爷爷沉着脸:“你去。”

周绩文带她走到书房的阳台,帮她关上阳台门,自己站在门里,依然和老爷子说话。

老爷子轻声问:“小脸儿煞白的,你不心疼啊。小姑娘家,遇着那么大的事儿,慢慢哄吧,你逼她干什么呢。”

周绩文也不忍心,小琪一直在冒冷汗,状态真的很不好,可是不逼着她发泄出来,这道坎儿永远过不去。

“不能让她什么都闷在心里,您都看出她脸色不好了,她还能跟我说没事儿,成宿成宿睡不着,也不承认。”

老爷子“啧”了一声:“还是你的问题,闹四.人帮那会儿,你奶奶担惊受怕,也成夜睡不着,我搂着哄着滚两圈儿,眼皮都抬不起来,小琪也说你之前受伤什么的,你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

周绩文又羞又恼:“为老不尊,说的都是什么,小琪身体还没养好,我再想着那事儿我还是人嘛!”

老爷子指指他:“你想也不对,不想也不对,自己熬着吧。”

“一会儿您就这么冷嘲热讽的就行了,拍什么桌子,自己手疼还吓着我老婆。你这门装的什么玻璃,怎么一点声音听不着。”

“哼,作茧自缚。”

周绩文才想起来这道门是十年前给爷爷装修书房的时候自己做主装上的。

宋斯琪站在外头和在电视台工作的同学讲电话:

“你上次让我问的案子,法制在线的编导昨天找我了,那小姑娘,昨天自杀了……楼层很高,没能救回来。”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宋斯琪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撑着阳台栏杆,不知是呼吸还是叹息地吐了口气:“我看后续报道,她妈妈一直说小姑娘状态还行,怎么,怎么会自杀?”

“小姑娘被那个畜生后爸用药物控制了两三年,她妈妈还说不知道呢。节目组的人说,之前几次采访,她都是半梦半醒的,自杀也不是第一次,之前几次被发现抢救回来了,这回据说是听到那个人渣出狱的消息,太害怕才跳楼的。”

“出狱?不是说判了十年,怎么这么快就出狱了?”

“你看看一审只判了四年半就知道了,强/暴迷/奸未成年少女,长期使用药物控制,软禁,虐待,只他妈判了四年半,是律师觉得荒唐,联系媒体,坚持上诉的,她那个妈,简直为虎作伥畜生不如,女儿被人侵犯了,你知道她跟小姑娘说过什么话嘛,她说你继父很有钱,你忍一忍就会有好日子。我真他妈服了,这回人渣出狱的消息也是她妈告诉她的,小姑娘转头就跳楼了,你说这些畜生怎么不去死,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是啊,为什么死的不是这些畜生。”

“我昨天一宿没睡,节目组准备做个五分钟的悼念视频,被台里领导否了,说是案子已经翻篇,人已经走了,再拿出来说不好看,有搏眼球的嫌疑,我操了,就说当事人已经去世,罪犯已经出狱怎么了,打个字幕也不给,到底他妈的保护谁呢,我要是在他们组,我能活活气死。”

“咱们可不能死,咱们得活到自己当领导那天,如果那个时候我们还有今天的愤慨,世界会不会变得好一点?”

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道别后挂了电话,宋斯琪在心里默默想着,会的,世上有不顾儿女死活的父母,也有为孩子不顾一切的,总得活下去才能多做点事情。

宋斯琪觉得自己想通了,手却不可抑制得直发抖,她看着楼下,下坠和晕眩的感觉太强烈,强烈到她想呕吐,想跳下去,想一了百了。

周绩文察觉到她不对劲,打开阳台门冲出来,从背后紧紧圈住她的腰:“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头晕?”

宋斯琪像溺水的人终于冲出水面,转过身紧紧抱住周绩文的腰。

周绩文一愣,箍着她的手松了些,宋斯琪在他怀里直摇头,说话有些哽咽:“你别松手,你抱紧我,你紧紧抱着我。”

周绩文赶紧又抱紧她,继续柔声问:“怎么了”

“你再搂紧一点,我害怕。”

周绩文只好更加用力,臂膀间她瘦弱的身骨紧紧贴着自己,即便隔着她胸前的柔软,也能感觉到她怦怦的心跳,虽然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但他透过小琪害怕,感受到了自己的害怕,刚刚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好悲伤,仿佛下一秒她就要消失不见了,周绩文慌得立马冲了出来,没想到小琪真的在难过。

“琪琪,和我说话,到底怎么了?害怕什么?”

宋斯琪埋着头,声音闷闷的:“去年有一期法治在线,讲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被继父用药物控制,性侵虐待近三年的案子,那个小姑娘昨天自杀了,跳楼身亡……我刚才好想从这儿跳下去,心里有点难过,我不知道我到底想死还是想活,我很怕死,可是我也好怕活下去。”

周绩文心中一沉:“别怕,别怕,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完,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和你一起做,琪琪,难过的时候想想我,就像现在这样紧紧抱住我,以前或许没有退路,以后我就是你的退路,你信我。”

“我想回家。”

“好,回家,你答应我好好聊一聊的,回去把你的心事都告诉我好吗?无论你需不需要我的帮助,都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面对,好吗?”

周绩文不知道小琪这样算不算崩溃,愿意沟通是不是愿意宣泄,但是他不敢再逼她了,他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她的摇摇欲坠,她反常的主动,都让周绩文明白,小琪根本不懂如何宣泄,她不知道喊出来打出来放声哭出来是可以释放自己的压力的,她难受到极点的时候,放弃生命才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解脱办法。

都是因为这些年过得太苦,没有人疼才这样的。

周绩文抬手抚摸她的头发,像哄孩子一样说:“我看看是不是在哭,小琪是个爱哭鬼。”

宋斯琪终于从他怀里抬起头:“没哭,我不爱哭。”说完吸了吸鼻子。

周绩文帮她抹眼泪:“怎么哭了也这么好看。”

“丑死了,好看个头。没纸吗,我想擦擦,被你爷爷看见不好。”

“不是没哭嘛。”

宋斯琪使坏,在他衬衫上蹭了蹭,却忘了今天的妆比以往厚,看着他浅色衬衫上的粉底和口红,宋斯琪嗤一声笑了:“我把你衣服弄脏了,怎么办呀。”

周绩文舍不得放开她,也不在意衣服脏不脏:“好点儿了?好点儿咱们就回去吧。”

“嗯。你挡着我点儿,我妆大概花了。”

周绩文这才松开手,捧着她的脸看了看:“还好,不明显。”

“骗人。”

宋斯琪自己拿手机照了照,口红都出来了,睫毛也晕了。

她手还有些抖,两个人都看见了,周绩文拿过她的手机放进自己兜里,紧紧握着她的手把人往回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