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单纯竞速类的运动项目, 先跟滑,由前面的人对抗风阻,在合适的时候弯道超车, 是正确的战术。

但换成了这种既竞速又竞技, 而且赛道变化不断的比赛, 放弃主动思考,基本也就代表了放弃超越。

安全感和信赖来的突兀无比, 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眷恋。

与之相比,滑在斜后方的荒冶诚却充满了桀骜,犹如满身逆骨。

杭峰的速度很快, 路线的选择非常正确,所有跟在后面的人,都能够感觉到此时的速度,超出了他们的阈值。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组的成绩一定很好, 想要超过这样的领滑者,难度更高。

不可能的。

然而荒冶诚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滑了出来。

或许, 他无法超过杭峰,但他不能甘于自己停留在第三名。

第三名会被淘汰。

他必须冲出去!至少要超过克莱·米尔!要晋级!要晋级啊!!

“Z形弯道”出现,这是一个好机会!

冲进内弯,超!

啧, 没成功。

跟着杭峰滑的克莱·米尔太快了, 根本没有给荒冶诚一丝一毫超越的机会, 反而是荒冶诚这一出一进, 双方的距离骤然拉开。

荒冶诚几乎能够感觉到1号道选手追上来时, 犹如刀锋贴在后脖颈的危机感。

所以要跟着杭峰滑吗?

就像高速行驶在铁轨上的列车, 其中一节车厢一旦脱轨就要面临降速的危险?

不甘心。

既是对自己差距杭峰如此大而愤怒,也是对自己无法处理这个状况,改变处境而焦虑。

去年这个小子连世界大赛都没有参加过,要不是自己选错了路线,也轮不到他耀武扬威地拿下第二名。

可恶!

好在第一赛段的距离毕竟有限,在杭峰的领滑下,所有人都用着比平时快了两三秒的速度,冲到了第二赛段前。

“刷刷刷——”

一连串的声响后,一路纵队分成四个身影,奔向了自己选择的路线。

杭峰很顺利。

中间这条线不是说一点难度都没有,但赛道相对宽敞,所有的障碍都一目了然,遇山翻山,过河搭桥,左右就是技巧地运用,只要正常发挥就能获得足够的优势。

冲进云杉树林的时候,杭峰明显在第一位,克莱·米尔落后约有三个板位。

正常。

出发到现在,杭峰本来就领先,更不要说在障碍技巧前那犹如“敢死队”一般的速度阈值,在其他人总会下意识保持当前速度的时候,只有他还会不停止的往上增加速度。

要不是距离太短,他和克莱·米尔的距离会拉的更大。

杭峰一头撞进云杉树林,克莱·米尔紧随其后,然后就是荒冶诚。

荒冶诚滑在杭峰原本的赛道上,但并没有完全覆盖杭峰的路线。

就比如在进入第二赛段不久,拦在杭峰前面的圆石,荒冶诚一开始就避开了这个挑战,选择去挑战一个跳台。

路线的选择往往和选手的能力挂钩,既然不擅长大回转的技巧,在得知自己排名后,自然也会根据可能的赛道,进行自己擅长的路线安排。

这也正是野雪挑战赛的魅力之一。

实力、技巧,还有战术。

荒冶诚是一名较为擅长跳台跳跃的选手,所以在第一个难度障碍避开了那处圆石,接着他回到原本的路线。

从这里开始,他的路线就和杭峰完全重复了。

前面,正是让裁判纠结是否要修整的雪坑障碍。

这一次,荒冶诚同样来到了这里,无人机飞到他的头顶,裁判在屏幕后面关注着他的发挥。

自从杭峰滑完后,这处障碍还是第一次迎来挑战的人。

前面的双板比赛,路线的选择一定和单板不一样,比起挑战这不明状况的障碍,双板选手们更愿意进行回转类的挑战。

在灵活性上,双板的优势远远高于单板。

荒冶诚来到障碍前,突兀立起的雪包**出下面的沙袋,就像完美的游戏出现了一处BUG。

然而存在即是合理。

大赛组既然没有处理,就说明这是以这个赛场的难度可以挑战的障碍。

荒冶诚计算着距离,在合适的时机,往上猛地一跳。

实力很强。

时机的判断和爆发力都很强,当他向上跳的时候,惯性带着他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线。

落地。

落地。

落地。

出乎意料的空中时间,吓得荒冶诚的后背都炸出了一层汗。

终于在他的气势还没有卸掉之前,他的雪板落在地上,稳稳站住。

冲过去!

障碍挑战成功!

屏幕后面的裁判松了一口气。

做了正确的决定。

这处障碍虽然难,却并不是无法挑战的难,前面那些失败的选手都有各种原因,但归根究底却是自身的能力不足。

看,已经连续两名选手挑战成功了。

大概是带着欣赏的目光,裁判们这一次将视线更多聚焦在荒冶诚身上。

毕竟他才是这场比赛的赛点。

杭峰不出意外,会保持第一名的成绩顺利出线。

荒冶诚必须要冲上去,与克莱·米尔争夺第二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出线权。

荒冶诚不是没有机会。

他也就比克莱·米尔慢了三个板位,不过三米多的距离,只需要一次神般的操作,或者是一次较大的失误,局势就会立马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人机紧跟在荒冶诚的头顶上,跟着他一起冲进云杉树林,看着他轻盈的在树林里蜿蜒滑行。

雪雾笼罩在他的身上,却被那热气腾腾的气息驱逐,形成一种犹如黑夜烛火的视觉焦点。

很快,荒冶诚就冲出了云杉树林,同时一个选择出现在他的眼前。

冲上那处跳台?

还是冲进峡谷里?

杭峰和克莱·米尔已经一前一后的往峡谷的方向冲击,自己也不是没有机会跟上去。

但荒冶诚犹豫了。

这块石头不可控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在得知消息后,荒冶诚在上一场也避开了这条路线。

但在出发前,他师兄告诉他,只要上去的角度合适,只有极少数的人会发生意外,而且选择这块巨石,明确可以追回一秒多将近两秒的优势。

而且师兄还告诉他,去看巨石上留下的滑痕,滑痕最多的地方一定是最正确的路线,所有偏离这条路线的人都失误了,早就有人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没有错。

自己也只剩下这个选择。

既有机会拿到出线权,又有前人的滑痕留在上面,为什么不去选?

不再犹豫,荒冶诚注视着巨石上因为滑雪板板底摩擦,而留下的白色擦痕,顺着擦痕的方向,直冲出去。

他相信师兄。

相信……

飞跃的身体在半空,荒冶诚在飞起的同时,看见了才从峡谷冲出来的杭峰。

我更快吗?

他在想。

杭峰这时候才冲出来,克莱·米尔还在更后面,只要我落地,就可以……咦?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变慢了。

荒冶诚并不知道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他知道自己的方向好像不对,他没有跃向赛道,而是在往赛道外面飞。

蓝色的旗帜将赛道和非赛道,区分开来。

赛道里虽然坑坑洼洼,但只有冰雪和泥土。赛道外,却有干枯的杂草从雪堆里冒出来,修葺赛道被铲走的雪被堆砌在这里,断节的枯草在其上凌乱地铺开。

“噗”的一声。

视野颠簸。

荒冶诚无法控制身体,就这么重重掉进了雪堆里。

雪板插进雪堆,他双膝跪在雪上,飞扬的雪雾纷纷落下,一根饱吸了阳光与冰霜的褐色杂草,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睁大了眼,一脸茫然。

“@#%……%¥!!”

一句脏话在荒冶诚飞出去的瞬间,从他的教练口中骂了出来。

这位中年矮壮的教练脖颈青筋鼓出,脸黑的犹如煤炭。

一旁的南村直人眉梢扬了一下,眼底出现一抹精光,继而咬牙切齿:“怎么会?他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同样的一幕,被所有还在选手休息室,或者游客中心的人看见,一时间议论纷纷,满脸遗憾。

这个赛场,期待荒冶诚有一个出色的表现,能够和杭峰一较长短的人,并不少。

有人更是疑惑地问着身边人:“不是说那巨石出现了一些小偏差吗?不能再按照之前的习惯来了吗?”

“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如果荒冶诚知道,以他的能力不会处理不了这个小问题。”

“我以为南村直人会告诉他,他之前就站在我们后面不远,我以为他听见了。”

“应该是没有听见吧,听见能不告诉荒冶诚吗?可惜了。”

当然,关于荒冶诚的淘汰,也不过就是这场比赛小小的话题。

比赛的赛场上,从来不缺乏被淘汰的选手,又不是同情心多到用不完。

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冲上第三赛段,向着最终终点冲刺的杭峰身上。

巨石下。

雪堆旁。

枯草中。

一道身影犹如万年冰封的雕塑,努力的挣扎着想要动上哪怕一根手指,然而除了那无法控制的颤抖,只有眼角处流淌的热泪,在护目镜后堆积成滩。

……

“唰——”

一道蓝色的身影冲过终点线,在雪雾蓬勃间,徐徐停下。

时间定格在了4分48秒。

男子单板在这条赛道上的野雪挑战,第一次迈入到了4分50秒大关。

“4分50秒!?”

“是破纪录吗?”

“有破纪录这个说法吗?”

守候在终点线后的观众激动地讨论,继而纷纷发现一个事实。

野雪挑战赛没有记录,即便是同一个赛场的比赛,每一次的赛道都会有所不同,所以杭峰最后的时间,只能在选手和教练之间传颂。

哪怕赛会记录都不存在。

当然,欢迎杭峰的掌声明显热烈了太多。

随着杭峰的好成绩出现,议论他的选手逐渐变多,观众们也开始关注杭峰,甚至在他还没有出场的时候就等着他的成绩。

他们记得他的衣服颜色,记得他黑色的安全头盔,记得他纯粹黑色的雪板。

这个赛场上,如今只有杭峰这样的着装。

“杭峰来了!”

远远的,当这个被刻意记下的身影出现在雪道上的时候,护栏后面的观众就兴奋的尖叫了起来。

热闹的场面,终于有了比赛的感觉。

这里有一部分观众,也有一些亲友团的成员,他们挥舞双手,原地蹦跳,放声大喊。

“啊——杭峰!!!”

“杭峰!!”

或许这就是杭峰能够在全球大火的原因。

在极限运动上犹如神一般的存在,无论在什么样的赛场上,拥有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爱他,没有理由,只因为他足够的强!!

杭峰在尖叫和掌声中冲过终点线,一边看着计时器上停止的时间,一边朝着阿拉法特和他哥所在的位置滑去。

漫不经心的操作更显技巧。

杭峰虽然不是出生在华国的北方,但从小在滑雪馆里玩乐的经验,让他将滑雪融进了骨血里,犹如吃饭喝水那么自然从容。

最后,杭峰看清了自己的时间,同是也停在了杭阳和阿拉法特的面前。

原本精贵到走路都要铺地毯的阿联酋土豪,在这冰天雪地里冻成了狗,同时丢掉的还有他身上那娇柔做作的傲慢。

此刻阿拉法特正半个身子挂在杭峰身上,激动地抱着他,发出“哈哈哈”的大笑声。

“哦!你真是太棒了!我真是太爱你了!我就知道,就知道我下来是对的!我可以看见你第一个冲过终点线,你是第一名!!”

杭阳也很高兴,但还是不忘提醒这位丧失理智的土大户:“这只是半决赛,还有决赛没有比。”

阿拉法特瞪眼翘嘴:“总决赛他也是冠军!你知不知道我在你们球队身上压了多少钱?你们却在最终决赛输了球,我的武器库都要装不住我的愤怒了!”

杭阳扶额:“赌博输了怪我?”

“我不管,我就怪你!”说完,阿拉法特笑眯眯地看向杭峰,“早知道我就开个局了。”

杭阳翻着白眼:“最好不要,你赌我我就输了球。”

“……”

杭峰看着两个争吵斗嘴的哥哥,摇着头笑。

视线落在一旁同样微笑的老管家,这位老管家在沉吟了一秒后,给杭峰比了一个心。

杭峰:“……”

摘下雪板,杭峰最后看了一眼时间,往选手通道的方向走去。

护栏外面的人也跟着他移动。

前方,克莱·米尔已经在等着他,脸上露出笑容,等杭峰才一靠近,他便主动迎上前拥抱了一下杭峰。

这才是国际赛场正确地打开方式。

杭峰熟练自然的和对方拥抱,在对方的恭喜声中,说了一声谢谢。

这些做完,本应该就此分开,克莱·米尔却说:“我的最好成绩也提高了6秒,你真是个奇妙的家伙,有这个成绩,我去五星赛场,也敢去争一下决赛了。”

杭峰闻言心中一动:“以您的经验,五星赛场的水平如何?”

克莱·米尔笑道:“想问的是以你的实力在五星赛场的水平吧?中等偏上,有几个很强的家伙轮流当冠军,想要超过他们,你还需要更强一点。”

“谢谢。”杭峰若有所思地点头。

两人分开,继续往选手通道走。

又有一名选手过线,杭峰和克莱·米尔看了一眼,发现不是荒冶诚后,对视间满脸疑惑。

有人比他们更疑惑这个结果,那位选手才停下,就被一名来自岛国的观众叫住询问。

杭峰听见那位选手说:“荒冶诚在半路上出现了意外……”

别说杭峰,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一脸的惊讶。

荒冶诚啊。

在杭峰没有出现之前,亚洲最强的野雪挑战运动员,这已经是他参加的第三场四星级的比赛,经验不说十分丰富,也是一名熟悉赛场的老将。

高水平的选手发生失误,导致提前被淘汰出局这种事还是比较少见。

杭峰和克莱·米尔对视一眼,决定回到游客中心再说。

等在外面的人看不见赛场直播,但游客中心里的人最清楚。

一路快步走进游客中心,还没等他们主动找人,克劳德就一脸八卦地迎上来,说:“知道荒冶诚是怎么淘汰的吗?他去滑了那块巨石,滑出赛道被淘汰了,在摔倒的地方足足跪了三分钟才挣扎站起来,实在太可怜啦!”

杭峰明白了。

环视全场,下意识的去寻找南村直人的身影。

同时,这边克劳德还在说着。

“那块巨石出现问题这件事你们知道吗?虽然大赛组没有正式通知,但知道的都知道了吧?荒冶诚的教练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提醒他?”

克莱·米尔若有所思:“也不是大问题,只是角度有些微变化,上去的时候只要控制好方向,就不会出问题。”

“可你还是选择了滑峡谷,别否定,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克莱·米尔干咳一声,说:“我只是没有把握,没有把握的事就不要去贸然地挑战,这很正常不是吗?”

克劳德耸肩:“所以荒冶诚和他的教练真是太有意思了。”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荒冶诚的教练正黑着脸走过来,久找不到的南村直人正甩着手,从洗手间走出来。

杭峰看着南村直人脸色阴沉难过的表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移开了目光。

“走了,准备上去最后的决赛,还是要在这里休息一下?”说这话的克劳德看的是杭峰。

就连克莱·米尔也看向杭峰,不知不觉杭峰用成绩在这个赛场上获得了说话权。

杭峰没有犹豫的点头,虽然简肯定已经通过大赛组得到了结果,他还是想要第一时间上去告诉简这个好消息。

这次上去,依旧是杭阳跟着一起,在等候缆车的时候,缆车站里依旧只有杭峰、杭阳和克莱·米尔,但气氛和上一场已经不一样了。

克莱·米尔调整心态与杭峰相处后,又有了克劳德在他们中间调剂,你一句我一句聊的很开心。

就连杭阳都被克莱·米尔的教练主动接触,询问他在斯篮搏联赛上的那段经验。

竞争的气氛不是不在了。

而是所有过于尖锐的矛盾都被自己吸收消化后,变成了更加良性的赛场关系。

用克劳德的话说:“惨烈的晋级赛结束了,我只需要拿到第三名,就可以成为日思夜想的五星选手,所以都笑起来吧男士们,我们可以放松下来。”

或许,在其他的赛场,总决赛至关重要,关系到选手拼搏到现在,最终的证明。

可是在野雪挑战赛的赛场,四星的决赛不过是一些奖金,以及三个五星名额。

五星名额不分前后,前三名都可以拿到。

排名不是必须的,参加总决赛的四个人,只要别让自己落到最后一位就行。

克劳德有自信抢到前三名。

克莱·米尔则已经是五星。

杭峰现在总成绩排名第一,不出意外,也不会落得被淘汰的下场。

比赛好像变得轻松了。

这还是杭峰第一次到了决赛,反而压力降低。

说笑间,一群人等来的缆车。

缆车在他们中间停稳,零星的人走下来,简赫然在其中。

他迈出缆车,站在站台上对着杭峰盈盈笑着,继而张开双手。

杭峰惊讶地上前:“简?”

简笑着说:“我就猜到你们会坐这辆缆车上山,得到消息我就迫不及待地下来了,好男孩,我为你骄傲。”

杭峰笑着点头。

简说:“我就不再上去了,让杭阳陪你上去吧,我想在终点线迎接你的胜利。”

杭阳:“……”

山上又冷还看不了比赛,谁想在上面。

但最后杭阳粲然一笑:“行,您放心的交给我吧,要不我们再等下一辆车,您或许还有需要交代的事情。”

简看向杭峰,就像在看自己最满意的作品,最后摇了一下头:“不用了,他已经具备了独当一面的实力,没有我陪着也是一样。”

杭峰听出了简的潜台词。

即将离开的简,已经放手。

反而是他没有做好准备,当场就红了眼眶。

可惜即将出发的缆车没有留给他们更多交谈的时间,杭峰在迈上缆车的最后一刻说:“简,您就放心吧,我很厉害!!”

简看着挥舞拳头,亮出肌肉的杭峰,点头笑着。

连绵的铃声在缆车站里回**,红白色的蓝色在雪雾中悠悠前行,车上十字架般的图案绘出这个国家的形状。

简双手插在裤兜里,眯眼看着年轻人独自远行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老父亲般的心态在这个过程里骤然浮现,难舍担忧却又无比期待再次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