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只有武丽、顾青、若兰和吕侠一众女眷和几个邻居在。

武丽言称,“和大伯哥吴近去了唯一能说上话的国公府,可人家推说。‘虽有奉承之心,奈何不在其位,望乞恕罪。’一句话推了个干净。显是我们人微言轻,实是家道中落已经至此境地了。”

又有邻居说:“我找了右厢公使手下的展护卫,可姓展的却说,‘于法度上绕不过去,倘有疏失,如之奈何。’所以不能添力,这是都不想插嘴过事儿。”

“主要现在的公人,都是见钱如苍蝇见血。”

众人七嘴八舌,连声叹息。

郭士安道:“现在是周全人性命,挥尽家财也顾不得了。我趁夜去趟都厢府,明日一早去见公主。”郭士安说这话时明显疲惫至极。

“老爷废功,也不能废寝忘食啊!”

郭士安一一谢过邻里,又要郭奕磕头,却被武丽一把拉住。

若兰抚着郭奕的额头一脸的心疼状。“小奕儿,你怎么这么实诚,磕头虚晃几下就好,这么磕法,哪里受得了!再说也不顶用,关键还是银两好使。明天你不用去了,我代你去跟着爷爷,你在家陪着你娘吧。我见她一哭一个晕迷,始终泪不能止。”

郭奕急道:“打从我记事起,从未见我娘哭过。”郭奕说着出门奔回母亲的房间去了。

武丽向郭士安简单介绍了一下家中的情况。“家母已经醒转,移到下院休息去了,只因那些当年打家劫舍犯着弥天大罪,原本都是该死的人,招安了这么多年,还不安守本分,怕他们去而复返,对家母不利,所以就移去了下院。”

“她死活我已经不放在心上。”郭士安说完转对众人道:“众位邻里,随我去看一下金花吧,做个见证。”

众人一听,虽不明所以,倒也纷纷起身。

郭士安一行众人进到金花的房间,果见金花哭得双眼红肿,兀自搂着郭奕在流泪。

郭士安长叹一声,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对着金花郑重其事道:“金花,有个事跟你说。”

金花赶紧推开郭奕,挣扎正身。

郭士安续道:“这个是郭敢写的。结义兄弟因他受累,恩义难舍,交情难报。当年被砍头的其中三个,对他都有救命之恩——”

此时的郭士安心如火炙口似烟生,说话的声音已经嘶哑。“都怪你婆婆。你莫怪郭敢不体恤你们母子。他有休书在此——”

“什么?”金花禁不住惊问。

郭士安却转对众人道:“今日众位邻里高朋在此,我郭士安替儿子郭敢主张此事。郭敢他因犯重罪,生死难料,就算发配远恶州军,去后存亡不保——金花,你休为他误了前程。是以我替他主张,明白立纸休书,任由你带奕儿改嫁他人,并无争执。”

“爹爹怎么说这种言语。”金花一脸的不解。

郭奕也爬起身,扯下爷爷手中的休书,“这是什么?”

金花抢道:“敢哥他天年不济,遭此横祸,我怎能舍他而去。曾经誓言声声,言犹在耳。”

“这不是爹爹的笔记。”郭奕努嘴生气道。

郭士安禁不住叹气。“你们认得也好,不是我郭士安寡情薄义。郭敢他性命只在咫尺之间,我不能不为了奕儿的安危考虑。我已经告了郭敢忤逆之罪。让他出了籍册,官给执凭,公文也已经存照,这也托了好大的人情,言明与他以后不相往来。”

武丽搂住郭奕坐到金花的身边安慰道:“你们别会错了意,咱们做家私存,供奕儿居用。咱们大宋多有这般算的,就是假意脱离关系,实则一切暗中往来,家人父母妻儿不受连累。”

金花闻言丢下休书没甚言语,一时抑郁难宣,又有些晕迷。

郭士安上前伸手救治,那边偏偏有人进门来报:“老爷,下院的老夫人口不能言,状似中风。可能已经半日了,家人们刚刚才有察觉。老爷,赶紧去救治救治吧。”

郭士安被激怒,叫道:“敢儿有个三长两短,她还有何面目活着!”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郭士安又恨恨地道:“我只道她已经死了。”

次日,郭奕没再跟爷爷出门,倒是若兰,说到做到,早早登门,拿着装有金叶子和钱引的盒子,跟了郭士安去磕头求告。

郭奕一直陪在母亲金花的身边。吕侠和任麒两个小伙伴陪在郭奕左右。

金花朦胧昏睡。三个孩子说话不免轻声细语,仿佛咳嗽一声,都是罪过。

“吕侠,你爹爹他可有什么话说?”郭奕神情迫切地问。

“没有。”吕侠说着,不免面带愧色。“我看见爹爹收了你食盒里的东西。”

吕侠说着拉住郭奕的小手,“你们走后,我才跑出来。我就跟爹爹说:‘远亲不如近邻,爹爹莫要失了人情。结果被他狠狠地打了一耳光,现在还有些疼哩。”

“却是哪边?”郭奕过意不去,不禁去摸她的小脸。

任麒也上前来摸,被吕侠伸手打掉了,继而微笑道:“也没怎么疼了,爹爹也是吓唬我罢了。”

任麒感叹道:“其实收了也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爹爹定会出力帮忙,不像我家爹爹,我一提,他竟说什么,‘咱家屋宇不整,人力寡薄,哪敢误人足下。’气死我了。”

“这种事官小的确实不好周全,你们也不用这般见责愧疚。”郭奕倒是通情达理,劝慰起任麒来。

吕侠道:“那你可知,若兰为何今天代你去磕头求告?”

“这个——”郭奕一时答不上来。

“若兰昨晚眼泪汪汪对我们说,说他伯父有言,说几日前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到了一个亭子前,亭上有匾,题名侍康,旁边还有芍药花,独放一枝,艳丽可爱,花下有一只白羊。他伯父醒后很是惊喜。若兰是已末年羊年出生的,属羊,他伯父恍然大悟。就说,过了正月,不让若兰再上私学了,要把她送到宫中,安排在亲王府里做个丫鬟侍女。”

郭奕皱眉道:“这么神奇?”

“神奇什么呀!若兰的娘亲止不住流泪,说大伯哥就是在胡扯,纯是因为,忽听你们郭家家道中落,武姑姑给你爹做妾的指望也落空了,若兰母女就此没了依靠——”

“这个怎么说?”郭奕还是不大明白。“做侍女能给很多钱吗?”

任麒抢着解释道:“是缔结契约,雇主与雇佣的关系,雇用期间,就如同卖身与雇主了。若兰的伯父说他是好意,让若兰早些图个前程,她娘亲也无可奈何了。”

“那若兰同意了吗?她可是说要做我媳妇的。”郭奕竟然还天真地问。

“若兰不答应也不行啊!所以今天才有代你去磕头这样的举动。”

郭奕一听不禁大为感动,红了眼圈,“他们吴家怎么可以这样?”

吕侠一旁添油加醋道:“你们没发现吗?咱们四个当中,若兰最是技艺超群,字写的也最好,万一大了,被官家亲王收为艺妓宠妾,父母就可以从女儿身上嫌取大把的银子。”

“**裸地卖女求荣。”一旁的任麒很是气愤。

“也不可以这么说武姑姑吧。”吕侠道。

“事实就是如此。”任麒坚持己见。

吕侠又道:“主要是现在没了你们郭家这个依靠,为将来计,为若兰图个前程,也没有什么不好。若兰知道没几天就要离开咱们了,才舍弃了与咱们一起玩耍的时光,代替你去磕头求肯,她心里定是有苦不说罢了。”

郭奕听得大痛,心中一阵沸热,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吕侠又道:“我听爹爹跟人提及,那个蔡确最是无事生非,喜欢捏造口供,胡乱杀却一批,既报君恩又保禄位,希望开封府那个姓刘的能够好些。”

“偏偏就是他不肯收受咱们的银两。”

三个孩子忍不住唉声叹气。

稍后,任麒又道:“我爹爹说,过了正月,他就出外为官,要离开东京了,我们都得跟着,到时候咱们就四分五裂了。”

郭奕一听,反而安慰起吕侠和任麒两个伙伴来。“你们不用担心我,都好好的,图个日后相见,只顾自己前程就好。”

几个伙伴说着话,日近中午,不想三娘突然归家。

众人齐呼乱喊,仿佛见了主心骨一般,居家立时有了一丝生气,可三娘突见家中变故,却异常冷静,说是冷淡处之也许更为确切些。

三娘只是详加询问之后,‘哼’了一声,“咱们家大娘子还真是厉害呀!”说完便去了厢房,看顾李家小姐的伤势去了。

郭奕等人郁郁而退,想是三娘远路风尘,权且让她休息一下吧。

众人更没有心思去过问西云之事,三娘也一直没有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