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来说。”那朱兴眼见这顾青有意偏袒郭家。之前顾忌左右公厢吏,此时一身伤损,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朱兴并不认得刚刚上任的都厢蔡确,是以敢站出来叫嚣。

顾青见他跳出来,便把手一伸道:“朱兄弟你说,别人就不要插嘴了。”

旁边的杨驰想阻止朱兴,听到顾青此言,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只听朱兴扬声道:“政和四年,发生在汴河码头的血案,至今大家还都记得吧?九人行刺朱勔和梁师成几位重臣,结果官家却出现在那里,最后成了刺王杀驾。两人被当场射杀,另外六人被活捉之后也被斩首示众。”

说到这里,朱兴将目光投向了郭敢。“那件事其实据我所知,还有另一个主谋。他们本是结义的十兄弟。那个没有出现的人就是郭敢,而他之所以身处事外,如今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就是因为他就是那个通敌叛变报信之人。之后远遁它地,至今方归。”

郭敢心头突突乱跳,一阵惭愧无地。当年一众兄弟蓄意锄奸杀贼,铲除祸国殃民的奸臣,想到几个结拜兄弟惨死,容色立时凄惨,闭口无言。

十年深谷于郭敢而言,早已拙于言辞,不善于辩驳。

朱兴之言也有一半是真,此时出头承认确有参与谋逆,无异于自取其辱。

一旁的郭士安冷笑道:“胡扯,他即是主谋,怎可不谋其事,反而去通风报信,居心何用,反让自己陷于不仁不义当中,这么明显的丑陋行径,我郭家儿郎怎会去做。这么大的血案,损人不利己,真是天大的笑话。”

郭敢呆在父亲身后,做声不得,感到父亲一身正气凛然,殊不可辱。可自己心神已乱,感觉就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自己万不可承认,不然父亲一世的英明不免就此断送。

郭士安突然伸手示意道:“都厢大人在此,但凡推测的话,根本做不得数,做不得数的话,就跟脱裤子放出来的屁,还何须多言。”

郭士安此话一出,忽见隐在众人身后的蒋征推出一人,随之就是一脚,将那人踢跪在地。

那人似乎被点了穴道,根本无一丝反抗之力。

细看那人面目,果然是被用过酷刑,已然一身伤损。

只听蒋征高声叫道:“郭老夫人,你可有话说。”那蒋征不守之前顾青之约,强出头将矛头指向郭母。

众人不明所以,是以将目光全都投到郭母身上。

只见郭母望着跪地之人,身子不住地颤动,显是在竭力把持镇定。

跪地那人抬头望了郭母一眼,不禁低下头去,闭口不言。

倒是郭母强自镇定,没有再行犹豫,跨前一步道:“这事与我儿无关,我承认,当年之事是我报的官。我偷听到他们图谋刺杀朝廷命官之事,便派人通风报信,同时骗我儿远去登州。”

郭士安转头看向妻子,厉声吼道:“你——你陷敢儿于何地?!”

郭士安指着妻子顿足捶胸,突然闷哼一声,仰面摔倒。

郭敢连忙去扶父亲,却禁不住扭回头,一脸哀苦地看向母亲。

郭母此时却一脸的淡然,神色间孰无悔意,咬牙切齿道:“自从你们带头大哥一死,结义的把兄以及一些后辈便三天两头登门滋事,说什么要分摊大哥遗留下来的银两。哪里还有什么银赃?!”

郭母越说越是高亢。“就那么几千贯,早已分发出去。可他们就是没完没了。怂恿我儿结义金兰,去做那犯上作乱的勾当,以期抓住我儿的把柄在手里,继而威胁敲诈我们郭家。这帮乱臣贼子,我岂能让他们如愿。我儿根本就不同意刺杀朝臣之事,我怕他义气用事,就只好支开了他。只是不想他受到一丝株连而已。”

倒地的郭士安哪里肯信,再次捶胸,加上之前的伤痛,竟然一口血喷溅出来,继而有些晕眩。

“恶妇!”只见一人闪身出击,声随指到,直取郭母,其人出指如电,正是定人功过的裴萧。

众人之后的蔡确亦扬手出击,手中短刀直奔裴萧。

雇青来不及细想,抄起一旁的茶碗将蔡确的短刀击落在地。

郭母被裴萧一指点倒在地。

“想反吗?”蔡确跨出人群厉声喝道。

身边厢吏一见,这才纷纷挺身而出。

在场的本都是官家中人,却以都厢蔡确在这里的职位最高,他又是蔡京的侄亲。他不出面,其他七八品的厢吏绝不敢面对外地来京的官员出手。

蒋征等人早就有所准备,各自手按腰间短刃,眼见一场血拼不可避免。

看着倒地的母亲,郭敢心如死灰。突然上前两步,居中屈膝单腿跪地,凄然道:“众位长辈听我一言,我父亲绝无私吞结义兄弟银两之事。今日看来,当年家母一心求我回头,是我痴心妄想。当年与结义的兄弟立志锄奸去恶,震慑朝中奸邪,与那九个结义兄弟誓言声声,如今言犹在耳。”

郭敢忽地泪眼朦胧,转脸望向母亲,一时五内如焚。“母亲,当年施童他们三个救过我的性命,我才与之结义。十年深谷,念念不忘,却原来——”

郭敢说到此处,再也说不下去,哽咽中蕴含着无尽的哀伤与怨念。之前誓言无论如何也不可承认其事,哪料想却是母亲坏了自己的大义。而他为人至孝,对母亲尤胜于父,可想到结义之情,兄弟惨死,对母亲的怨念瞬间陡增,再也不肯身处事外。

郭敢不再去看母亲,却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双惊恐的眼睛,正是被人劫持的奕儿。

郭奕此时双眼潮红,张着嘴,却哑口无言,显是被人强制所致。

郭敢舐犊情深,眼见目前危局,哪里还顾得上自身安危,转脸面对蔡确道:“蔡大人,求你成全,当年我确实与那几位结义兄弟密谋刺杀朝臣一事,并无刺王杀驾之心。我母亲举报,于百姓也算是忠义之举。这些长辈奔着当年与父亲的结义而来,问责此事,也并无不妥。”

郭敢越说声音越是低沉。“只有我一人,不忠不孝,不信不义,罪有应得,你将我解去开封。就如我昔日那些被抓捕的结义兄弟一般。郭敢任凭处置,绝无怨言。”

郭敢说着伸出双手,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愁苦,明知此一去大祸临头,却不想有丝毫的趋避退缩。

倒地的郭母之前还一脸的刚硬,听到儿子如此说,不禁身子巨颤,眼神中流露出惶惑惊恐之色。

众人之前各扣兵刃暗器,准备发难,这时见郭敢自首,一切尽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决绝,不禁都怔在当地。

此时院中冷风乍起,每个人心中都有些发冷,所有的光芒都消失,所有的声音都沉寂,所有的动作都停顿。

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各人眼中都充满了惊奇与敬畏。

以郭家之声望,郭敢只要矢口否认,坚持赖账,旁人必定莫可奈何。

突然郭奕身后一人狂突而起,一指将挟持郭奕之人点倒在地,继而解开郭奕的穴道,携其奔到郭敢近前,单腿跪地,凄然道:“大哥,我寻了你十年,可你归来,我已不想见你了。你如今又何必——”

那人说到此处,就此哽咽,流下泪来。

原来郭奕被人劫持,早就来到自家院中,家中发生的一切变故尽皆看在眼里。这时忽然脱困,侧脸一看,救自己脱身的那人,竟是自己在福田院见过的丐帮舵主沈光远。

那沈光远就是郭敢昔日结拜的义弟,十兄弟中,以他与郭敢的感情最为交好,可九人刺王杀驾,偏偏只有他一个负伤逃脱,是以郭敢的失踪更让人见疑。

郭敢见义弟突然现身,只是从声音,以及说辞知道他是沈浪。见他僵硬抽搐的面容已经不符当年英俊,自是知道他定是毁容,隐姓埋名寻找自己,不禁心痛如绞。

郭敢伸手抚其面颊道:“你不来找哥哥问责,又救了奕儿,已足见你对哥哥的情意。哥哥承你的情。记住,你是丐帮的副帮主沈光远,这里不关你事。”

郭敢说罢,再不看沈光远。他最后此语,自是叮嘱要其离去,远离是非,都厢在此,别惹祸上身。

沈光远大痛,十年怨念,自己之前犹豫数月,徘徊京城,如今终于知道错怪了大哥。可眼见其就要身陷囹圄,怎能袖手,不禁叫道:“大哥——”

郭敢却闻所未闻一般,不再理他,抚着儿子的小脸凄然落泪。“爹爹以后不能陪你了。”

郭奕虽被点开穴道,哑穴却没有点开,是以只顾流泪,一声也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