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两全法?◎

随着一声尖利的呼哨, 山林中突然跃出重重人影,约有七八十人,身着不一, 兵器不一,就那样呼啦啦冲下山, 挡在队伍的最前头。

“有刺客!”

“护驾!护驾!”

禁卫军立刻动了起来,如潮水一样护在龙辇周围。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将士, 嘴上调侃归调侃,应对能力还是相当强的。

几乎是瞬间,禁卫军便筑起一道道防线。

阳光灼人, 丛丛刀锋泛着寒凛凛的光,刺得人遍体生寒。

那些不知来路的刺客似乎被这骇人的阵势吓住了,动作有点滞塞。

护驾?护什么驾?押送堂主的囚车在哪里?长长的队伍旌旗连天, 护卫、官员、还有宦官……为什么和小石说的不一样?

他们茫然了,可没人给他们确认的时间, 在对方喊出“有刺客”的同时, 他们已成为攻击的目标。

几十人面对上千人,毫无胜算,很快,就有人倒在血泊中。

他们这些人, 本就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起义的穷苦老百姓,本就对官府充满怨气, 而同伴的死更加激起了他们的愤恨。

抢我们的房子,抢我们的地,我们活不了, 你们也别想活!

杀!杀了这些狗官!

杀!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杀!杀!杀!

刀砍得卷了刃, 眼睛杀得血红, 山谷在震**,茂林在颤抖。

高高的山岗上,小石蹲在树后,闭着眼,捂着耳朵,一动不敢动。

是他拿着李掌柜的印鉴召集了这帮兄弟,是他悄悄折返杀了留守的王老汉,是他抢在大伙发现不对劲前发出攻击的哨声。

死吧,都死了吧,他们都死了,他才有活路。

“你们的人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宋南一突然出声,吓得小石一哆嗦。

“这下招安铁定不成了,可以走了吗?”小石焦躁不安,“接我们的人来了没有?”

宋南一下巴朝他身后一抬,“喏,那不是!”

小石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却是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胸前一凉,昨天杀死李掌柜的那把匕首,直直刺入他的心窝子。

“宋……”

宋南一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是几下,小石便如昨晚的李掌柜一样倒下了。

“傻子。”宋南一轻轻嗤笑一声,擦净匕首上的血迹,头也不回地钻入了密林。

小石仰面躺在山坡上,如火的晚霞倒映在他的眼睛里,血红血红的。

山谷中,起义军的人越来越少。

“留活口!”高晟持刀护在龙辇前,禁卫军足可剿灭这些刺客,用不着他动手。

铮铮剑鸣,一条人影斜斜飞入混战的人群,轻盈如燕,凌厉似风,快得几乎叫人看不清他的动作。

“堂主!”有人惊呼,声音里满是意外和惊喜,“你没被高晟抓走?”

谢天行格住迎面而来的刀,反手抓住一个兄弟极力往密林的方向一抛,“谁命令你们设伏的?”

“小石头,他拿着李掌柜的印鉴,还有个自称温姑娘家仆的男人,烧伤了脸,丑得紧。”那人后知后觉,“他们人呢?我们被骗了?”

“中计了。”谢天行拼命冲剩下的兄弟喊,“撤!撤!快撤!”

他功夫极高,面对一众禁卫军的围攻,竟是丝毫不落下风,还有余力护着那几人逃跑。

随行官员侍卫中见过谢天行的人也不少,自然认出来了,一个个大为震惊,嘴上不敢说什么,可看向高晟的目光已带有某种不可说的意味。

“大人,大人!”有下属低声提醒,谢天行是他的大舅哥,在他府上居住已有月余,为洗脱嫌疑,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谢天行捉拿归案。

高晟脸色铁青,握住刀柄的手竟然微微颤抖。

龙辇内,传来一声轻咳。

大红的飞鱼服几乎融入似血的残阳,高晟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眼,杀气顿现。

身影倏然飘过,铿!刀与剑碰撞在一起,在空中僵持着,嚓嚓响个不停。

没人说话,更没有质问、劝说、喊冤,两个男人都是紧紧咬住牙关,死死盯着对方。

不管是不是冤枉的,当拿着兵器冲向皇家谒陵队伍的时候,“刺杀皇帝”就成了事实。就算被欺骗,就算不是真想要弑君又如何?皇上不可能因此饶恕这些人的罪过,天威难犯,诛九族的大罪,不会因为“误会”二字就轻飘飘揭过。

高晟明白,谢天行也明白这个道理。

当下,他们不得不拼个你死我活。

有高晟分走谢天行的大部分注意,剩下的十来个起义军哪里敌得过禁卫军,左支右绌,显见就要命丧刀下。

谢天行大急,一横心,暗道声:“对不住了。”

高晟顿觉一股强劲的力道铺天盖地压过来,随后一阵气血翻腾,迫得他几乎握不住刀。他心下吃惊,刚想招呼下属布阵拿人,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当啷,他的绣春刀掉在了地上。

谢天行劲腰一拧,几个起落便冲到被围困的兄弟面前,连推带托,又扔又抛,最大限度救出几人。眼见禁卫军越围越重,再也不敢恋战,拿出十二分的精力,飘忽如影,硬生生从乱军之中逃了出去。

高晟掩住口,咳咳两声,把涌到嗓子眼的腥甜强行咽了回去。

“大人旧伤未愈,不然绝对会抓住那人的。”下属声音很大,似乎在极力证明什么。

“就是就是。”另一人嗓门更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有几个活口,在诏狱里走一遭,铁嘴也给他撬开。”

有个宦官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锦衣卫留下打扫,大理寺、司礼监审理此案,北镇抚司协查。”

众人都是一怔,高晟协查?竟不是主审!

先前替高晟说话的锦衣卫不约而同沉默了。

高晟俯身,捡起绣春刀,面无表情。

夕阳没入西天,山谷渐渐恢复了平静。

天色逐渐灰暗,黄昏的凉风习习吹动着温鸾的头发,她站在山脚下的岔路口,犹豫不决。

左边,是通向京城的官道,宽敞平坦。右边,是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羊肠小路。

“小姐!”阿蔷突然兴奋地叫起来,“快看。”

尘土滚滚,一人一骑迅速靠近,是谢天行!

像是突然失去浑身力气般,温鸾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往下坠。阿蔷从背后一把扶住她,差点没哭出来,“天行少爷活着,他活着!”

“你哥我天下无敌,才没那么容易死呢!”谢天行大笑道,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却掩饰不住他眼中的焦灼和挫败。

温鸾不错眼盯着他:“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吗?”

谢天行无意瞒她,简短道:“小石头反水,和一个烧伤脸的男人欺瞒分舵的兄弟,说我被高晟抓了,设伏……刺杀皇上。”

“什么?!”温鸾的脸登时变得惨白如纸,“那你、你刚才有没有和禁卫军……”

“有,还和高晟动了手。”谢天行苦笑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们丧命。不能再耽搁了,刺伤皇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必须马上走。去临安,我在漕帮有几个过命的朋友,走他们的路子,定能护你一路平安。”

温鸾问你呢。

谢天行摇头笑笑,“招安不成了,西北也不会太平了,朝廷必会下大力气镇压榆林起义军,我要回去帮他们。”

“你在送死!”

“我不会死的,妹子,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活着来找你。”

温鸾哆嗦着嘴唇,忽想到另一个可能,“今天刺杀皇上的人,是不是有被抓走的?”

谢天行抿抿嘴角,既没点头,也没否认。

“你……是不是要去救他们?”

没有回答。

沉默,就是承认了。

“我不走!”温鸾语气变得异常坚定,“我要去找高晟,我要帮你。”

谢天行先是怔楞了下,很快猜到她的打算,“你疯了,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会被我牵连的。”

“高晟不会让我死的。”

“不行,高晟权势再大,也大不过皇权,他护不住你。”

“哥,”温鸾轻轻唤他一声,“就像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兄弟死一样,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劫狱送死,我会帮上忙的。”

谢天行还是不同意,“不……”

温鸾的手虚虚掩住他的嘴,笑着说:“哥,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你从来不会强迫我,从来都是顺着我的意愿,对不对?”

望着那双澄净坚定的眼神,谢天行终是败下阵来,紧紧抱着她,“妹子,哥会护你平安的,一定……”

温鸾笑笑,抬眼看向京城的方向。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回到他的身边呢,不知他回家看到她时,会是什么表情。

是他首先提出招安的,结果引来一群作乱犯上的“刺客”,天行哥那些兄弟们的行动,肯定会连累他。

温鸾轻轻叹息一声,莫名的,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

夜色一点一点吞噬着大地,高晟回到家时,已是凌晨时分,一连串的事情下来,他想,大概不会见到她了。

“大人,你终于回来了。”小安福打着哈欠开门,“温姐姐等了你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