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回来◎

夜色深沉浓重, 两条人影偷偷摸摸敲响了李家的大门。

门开了,李掌柜惺忪地打着哈欠,刚要有什么事, 抬眼看到小石身后的宋南一,当即变了脸色, 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他是堂主妹妹的家仆。”小石解释一句,左右瞧瞧没有可疑的人, “里面说。”

待进了堂屋,他急急道:“出大事了,高晟反悔, 堂主被抓啦!”

李掌柜大吃一惊,“怎么可能?今儿后晌我还见他来着,和北镇抚司几个锦衣卫说说笑笑的, 没有一点异常。”

小石眼神闪烁,不停地咽口水, “高晟诡计多端, 定是哄骗了堂主,要不是他拿着温姑娘的手信,我也不敢相信……”

宋南一从怀中掏出封信递过去,“我家小姐也是刚得着信儿, 高晟假装赞成招安,实则想借机剿灭整个榆林起义军。谢堂主已被秘密押送镇南卫大牢, 事态紧急,快快召集人手去营救!”

李掌柜接过信,信笺是染成樱花粉的花笺, 泛着淡淡的香气, 字迹灵秀飘逸, 一望便知出自闺阁女子之手。

可他没见过温鸾的字,这么大的事,单凭一份信可不能作准。

迎着他狐疑的目光,宋南一心底连连冷笑,表现的却是一片坦然和焦急,“防人之心不可无,李掌柜顾虑之心我能理解,但我的的确确是温家奴仆,伺候我家小姐十来年了。”

他便从温老爷子说起,包括温鸾的父母,何方人士,所任官职,何时病故,以及温燕、谢天行,般般种种是侃侃而谈,显见对温家的情况知之甚深。

饶是这般,李掌柜仍坐着没吱声。

“都什么时候了,您再不去,堂主就没命了!”小石急得直跳脚。

李掌柜瞥他一眼,“此事太大,太突然,疑点也太多。招安事宜,堂主是和张肃张大人谈的,张大人耿直峻节,廉政奉公,即便高晟信不过,张大人也绝不会欺骗我们。”

宋南一脸色微变,咬牙笑道:“他二人是一丘之貉,高晟弄权祸害朝纲,栽赃无数忠臣良将,张肃可有一言斥责?”

李掌柜立刻警铃大作。

堂主曾说过,高晟凶名在外,温家姑娘曾担心起义军不信任高晟,影响招安,可一听说全权负责此事的是张肃,立刻放心了。

由此可见,温家姑娘是非常信服张肃的。

这个男人的话不可信!

他是谁,要干什么?

李掌柜压住内心的惊骇,佯装迟疑了会儿,起身道:“你说得有理,咱们这去去分舵,召集兄弟们搭救堂主。”

小石大喜过望,抢前一步替他开门,就在此时,扑的一声,宋南一的匕首刺中了李掌柜的后背。

“你……”李掌柜吐出口血,挣扎着往屋外跑。

“摁住他,捂住嘴!”宋南一低低喝道,小石惊得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死死捂住李掌柜的嘴。

宋南一又是一刀。

血从小石指缝里源源不断流出来,流了他满手、满身。

鲜血堵住了李掌柜的喉咙,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圆瞪双眼,白亮亮的,吓得小石浑身发颤,不自觉松开了手。

宋南一强硬地把匕首塞进他手里。

小石看着拼命向外爬的李掌柜,他手举匕首,浑身哆嗦着,剧烈喘息着。杀死一个熟悉的人,还是照拂过自己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他没有退路了,给李掌柜致命的一刀,是对宋叶两家的投诚,是他立命安身必须要做的事。

闭上眼,狠狠扎了下去。

地上的人再无声息。

他也再无退路。

“为什么杀他?他已经答应了啊。”小石欲哭无泪。

“答应?你真够蠢笨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他分明起了疑心,骗我们自投罗网。”宋南一夺过匕首,在李掌柜衣服上蹭掉血渍,随便翻出套衣服给小石,“别傻愣着,要做的事还很多。”

“他死了,那些人根本不会听我的。”

“人不在,信物在,一样可以号令众人。”

一句话点醒了小石,慌忙翻箱倒柜找东西,“印鉴!我见他用过……啊,找到了,就是这个!”

“能、能成吗?会不会露馅?万一堂主突然出现怎么办?”

“不会。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他那么有情有义,必会陪在孤苦无依的妹妹身边。”

只要掌握好时间,不给任何人通风报信的机会,此计,万无一失。

宋南一翘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把那封信放在烛火上点燃,随手往地上一扔。

厚重的血浸湿了信纸,火星熄灭了。

云层挤挤挨挨的,将月亮完全遮挡住了,天亮才慢慢消散,大太阳重新发挥威力,照得树枝上的叶子都耷拉着脑袋。

今天是中元节,按习俗要在家祭奠先人,但温鸾一直不认为高宅是自己的家,便把祭奠的地点设在了南山的慈云寺。

身为温家义子,谢天行理所当然也要去。

慈云寺名气不大,胜在清净,一片苍翠繁密的树林拥着寺庙,山风吹过,松涛声、钟磬声、诵经声交织在一起,颇有肃穆庄严的味道。

法事持续到近晌午方告一段落,温鸾虔诚地把最后一张纸钱放入火盆,再三叩首后,才扶着阿蔷慢慢站起来。

谢天行也站起身,眉头微皱,似有心事。

“难得见你发愁的模样,莫非是担心斋饭不好吃?”温鸾打趣他。

谢天行失笑,“也不知怎么了,今天起来我就有点心神不宁的,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还不赶紧拜拜佛?”

“临时抱佛脚,佛祖你老人家可千万不要怪罪。”

“哎呀,虔诚些,不要嬉皮笑脸的。”

“够虔诚的啦!”

……

阿蔷看着斗嘴的兄妹二人,抿着嘴直笑。

院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一个半大小子疾奔而至,知客僧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

谢天行惊讶地望着来人,“狗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谢叔!”李狗子哇一声哭出来,“我大伯、大伯……死了!”

谢天行脸上血色登时褪得一干二净,身子晃了晃,“你慢慢说,一切有我。”

李狗子断断续续道:“今儿早上,我照旧去找大伯读书,叫了半天没人应门,我就翻墙进去……进去,满地的血,大伯身上全是血,眼睛都没闭上啊!”

“……我想报官,又不敢,跑到分舵,结果大伙儿都不在,只有烧火的王爷爷被人扔在稻草垛里,说了‘添寿’就咽气了。我又跑到雨笼胡同,看门的小孩说你在这里。”

谢天行心中已是掀起惊天巨浪,“哪两个字,添寿?天授?”忽灵光一现,“天寿!妹子,今儿高晟去的哪里?”

“天寿山皇陵。”温鸾白着脸道,“中元节皇上谒陵,锦衣卫随扈。”

谢天行道声“糟糕”,嘱咐一句,“你不要回城,找个地方躲起来,过几天我去找你。”

“到底出什么事了?”温鸾拉着他的袖子不放,“你总要和我说清楚。”

谢天行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好事,妹子,放手,那些都是我的兄弟,我不能不去。”

温鸾强压下心里的惶恐,松开手,“皇上出宫礼仪非常繁复,天寿山离京城八九十里地,半日的功夫,大概也就刚出京,你沿着官道去追。”

“好。”谢天行轻轻抱了她一下,转身大踏步离去。

温鸾呆呆看着他即将消失在山门外的身影,忽地大喊:“哥!”

谢天行顿了顿。

“活着回来!”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活着回来!

谢天行回头,冲她摆了摆胳膊。

阳光金灿灿的,温鸾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知道,他一定在咧着嘴笑。

起风了,山林哗啦啦地响,好像有无数人在大声的喊。

杀啊,杀啊。

温鸾以为自己会哭,可眼中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小姐,”阿蔷嗓音发紧,“我们去哪里?”

温鸾不知道,她想回家,可家在哪儿呢?

木讷地转过身,一步步走到佛堂,那里有祭奠爹娘的法坛,她望着爹娘的灵位,慢慢跪下。

爹,娘,保佑天行哥,你们一定要保佑天行哥平安无事。

他是女儿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这是一条不算宽敞的官道,庞大的卫仪阵容拉得长长的,龙辇周围是层层护卫,反倒更加显目。

风越吹越烈,官道两旁的山林不安地晃动着,高晟看着那一片片幽深的密林,暗暗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

同僚瞧出他的紧张,不由笑道:“大人也忒紧张,早提前筛了好几遍啦,就差拿网把路围起来。如今京城局势稳定,皇上已收拢所有兵权,谁有能耐在京城兴风作浪?再说咱们上千号人也不是吃素的。”

高晟的回答很不客气,“如果你是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就不要做锦衣卫了。”

把那人噎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哼哼唧唧的,敢怒不敢言。

眼看要走出这条峡谷,就在此时,变故横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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