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下旬,肖策履行自己对陈绯的“丁克诺言”,去医院做了个小手术。手术很简单,短短二十分钟就结束了,不需要住院,医生叮嘱他适度休息,大约一周之后可以恢复正常的工作生活。

10月初,肖策和陈绯登记结婚。

红本本到手,陈绯在市里最好的酒店订了几桌酒,给工作室员工放假,一起喝了一顿。她的意思很明白,不想办婚宴,身边的朋友聚在一起热闹一下就算礼成。

肖策没有意见。他和陈绯都没有父母长辈出席,俗套的婚宴流程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只要陈绯觉得舒适,他接受一切安排。

这样的场合,肖策不再克制,不管谁来敬酒,都照陪不误。他的酒量惊到了尘嚣的所有员工,但大家联想到陈绯对酒的热爱,又觉得肖策的存在合情合理。

酒过三巡,徐知涵来了。

之前徐知涵被校内传言气得住院,加上肖策也打算离开实验室,去H·K任软件工程师一职。学校里再也没有她留恋的人和事,徐知涵出院后,很快就提请了离职。

这一次,她是从国外赶回来参加肖策和陈绯的“喜宴”的。

肖策没想到的是,徐知涵只和他简单喝了两杯,就完全转移了目标——她是来找陈绯的。

肖策被支开,徐知涵和陈绯坐在一起,两人挨得很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肖策看见陈绯脸上一直挂着笑,但笑着笑着,又伸手去端酒喝。

最后酒宴结束,徐知涵临上车前,陈绯抱了抱她,这回肖策就站在她们身边,听见陈绯低声对徐知涵说了一句:“谢谢您。”

回去的路上,肖策几次想问徐知涵和陈绯说了什么,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陈绯下午领完证发了朋友圈之后,就没再看手机,现在待处理的消息堆积成山,她在小区里一边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边看手机回复消息。

肖策只得一心顾好陈绯,怕她一脚踩空再摔着自己。

“呀!银川回来了。”陈绯翻到两小时前的一条消息,蓦地站住,“这熊孩子,我不是跟他说了过几天回去一趟,他怎么还跑来了?”

肖策问:“他现在到哪儿了?”

陈绯凑上去看手机,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肖策见她已经有点酒气上头,便掏出自己的手机,给宋银川打了个电话。

原来人已经在陈绯和肖策家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陈绯和肖策连忙上楼,楼道已经被宋银川和大包小包堆满了,宋银川坐在地上,满脸疲倦,看见他们上来,这才打起精神。

“绯姐!策哥!新婚快乐!”

陈绯没好气:“你都到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宋银川憨憨地笑,又说:“我这东西多,也不方便过去。”

肖策开门,帮他把那几个巨大包裹提进屋。

陈绯忍不住问:“这都是些什么?你来我这住,还用得着带被子?”

宋银川奔波了一整天,进门直奔厨房,从直饮水水管接了杯水喝,顺过气来才说:“你打开看看。”

陈绯狐疑地拆包裹,等看到里面露出的内容物之后,好半天没有说话。

包裹里蓬松的白纱堆挤着露出来,腰身衣袖是光滑的缎面,看体量,这必定是一条长拖尾的婚纱。

肖策拆的那一包是绯色的鱼尾婚纱和一件同色系的晨袍。

“我们……不打算办婚宴。”隔了好一会儿,陈绯喃喃道。

“办不办的,不耽误你有一套合身的嫁衣。”宋银川说,“老板娘这么宝贝你,肯定希望你漂亮又骄傲地嫁人。”

陈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她觉得眼眶发热,看什么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滤镜。

“绯绯,去试试吧。”肖策说。

“对,快试试!我按照你之前的尺寸来做的,万一哪里有问题,我还来得及改。”宋银川放下杯子,扬声说,“不过绯姐,你身材保持得这么好,估计不会有问题。”

用不着量体裁衣,宋银川对陈绯的身体数据了如指掌,他用了近一年的时间,亲手为陈绯缝制了全部的婚纱礼服。

陈绯深深呼吸,弯腰从袋子里完全拎出那件婚纱。

“行,试试。”

等到陈绯换上婚纱,再从房里出来,客厅的两位男士眼睛都直了。

宋银川老泪纵横:“这就是我想象的样子!绯姐,绝了,你绝了!”随后一个箭步冲上去,帮陈绯整理裙摆,问她的试穿感受。

全过程肖策都没说话,直到宋银川事无巨细地叮嘱完,去了客卫洗澡,他才跟着陈绯走进主卧。

陈绯背对肖策,头也没回:“帮我拉一下拉链。”

没有人回应,陈绯只听到门在身后关上的声音,很快,男人的鼻息在耳后响起。陈绯顿了顿,缓缓闭上眼,感觉到肖策的两条胳膊环住自己的腰身,光裸的肩头落下湿润的吻。

“原来你也有婚纱情结。”陈绯语气愉悦。

他吻在她的后脖颈处,觉出什么不对劲来:“也有?”

声音低低的,有那么一点醋味,在空气中弥漫。

“还有谁有?”

男人的心眼也大不到哪里去。

陈绯偏头看他,只捕捉到肖策的侧脸,她嘴角有坏笑,说:“我数数。”

歘啦——

很顺畅的一声,拉链被拉下去了,后腰传来一片凉意,但很快,他的手掌贴了上去。陈绯感觉到腰间的压力,和他的手指。

“好,你慢慢数。”

陈绯感觉到他的动作,受了几轮,还是暗暗咬牙:“肖策。”

“唔,你说……”男人的声音闷闷的,但是手下的动作半点没因为陈绯的话而停滞。

她哪里数得出来?

可不认输是陈绯的信条。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陈绯说,“初中、高中?茶楼里还是工作室?”

肖策已经麻利地把陈绯从婚纱里剥出来,面朝自己,他的手臂稍稍用力向上抬,就把她“端”了起来。

陈绯被肖策放在梳妆台上,她微微仰头与他对视,看见肖策眼底的红痕,以她对他的了解,这个男人酒醉之后,最容易动情。而他动情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温柔、委屈、别扭。

陈绯不再往下说了,她的指尖点在肖策的眉上,揉了两圈,叹气似的:“你越来越不禁欺负了。”

肖策握住她的手,她无名指上的戒圈硌着他的手心,他郑重其事:“和我结婚吧,绯绯。”

“阿策,你糊涂了吗,你求过婚了,我们也已经领过证了。”陈绯心软了一点,提醒他,“我们现在是法定夫妻。”

“不够。”肖策埋首于她的颈边,近乎撒娇了,低声耍赖,“这还不够。”

“怎么才够?”

肖策说不好,他小时候围观过家乡的婚礼,很热闹,结婚当天鞭炮噼里啪啦地响,新郎带着收拾得体体面面的伴郎去接亲。

选定吉时,大伙在远亲近邻的祝贺、起哄声中上楼敲响新娘子的家门。门当然不好进,丈母娘会带着亲朋堵住第一道大门,要塞够红包、讨够彩头才能进得去。

然后是被伴娘和新娘子的好友们守住的第二道房门。

闹哄声连天,伴娘隔着门,高声提问新郎,和新娘子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第一次约会在哪里。

答对了,里外一片叫好和掌声;答错了,伴郎忙不迭地往门缝里塞红包。

往往有急性子的,会叫嚣着要去撞门,里头也不甘示弱,大喊:“诚意不够!这才哪儿到哪儿,也想把我们家新娘子接走?没门儿!”

嬉嬉闹闹、你来我往间,问题答完了,红包也散得差不多了,终于,新郎突破层层阻碍,来到了新娘子面前。

可是还没有结束,婚鞋藏在封好的箱子里,六把钥匙缺一不可。伴娘们坏笑着呈上刁难、捉弄新郎和伴郎的游戏菜单,新娘笑盈盈地望着新郎,说:“我帮不了你。想带我走,要接受考验。”

想带我走,要接受考验。

等到新郎终于过五关斩六将,完成所有的“试炼”,他才能够接走自己的新娘。按照习俗,新郎不能让新娘双脚沾地,所以,他会把新娘抱在怀中,直到他们的新家。

在新娘上婚车之前,周围的小孩子们都会喊着“看新娘子喽”,然后蹦蹦跳跳地围过来,他们张着好奇的大眼睛打量新娘,等着大人来撒喜糖。

这一切,他都没能给陈绯,也永远不可能了。

尽管陈绯不在意,尽管她说她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尽管她自嘲地说过,我连娘家都没有,接什么亲呢。

可是肖策仍旧替陈绯觉得委屈,换言之,他觉得很心痛。

明明他能做得很好,如果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他一定能够答出所有刁钻的问题,让陈绯看见他求娶她的诚意。

“阿策。”陈绯看见肖策眼中不断扩大的红痕,却没能领会他的情绪变化,只得轻声唤他,“你还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当爱变得明确可感,索取变得毫无吸引力,相反的,给予和付出才让人精神焕发。

“能给你你想要的。”肖策说,“才是我想要的。”

陈绯推他:“在说什么绕口令?”她料定他是喝多了,安抚地亲亲他的嘴角,“你醉了。”

“我没有,绯绯。”肖策说,他似乎陷入回忆,声音沙沙的,低沉又诱人,“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花雨巷,我以为你是个误入迷途的小姑娘……”

陈绯在心里确定他是喝醉了,却也顺着他的话说:“可那时候,我很确定你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大学生。”

肖策说:“第一次约会,在燕盛楼,因为我会喝酒,所以你选了我。”

陈绯笑他:“这算是约会?肖策,你把那次当作约会?”

肖策在她耳边笑:“那天你说我……”

他凑过去,低声耳语后半句话,鼻息轻轻搔着她耳后敏感的软肉,弄得陈绯心猿意马。

陈绯被肖策唤醒记忆,她眼里泛着潋滟的光,带一点媚态,睨着肖策,伸手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颊肉:“你光记着这些了?”

“我都记得。”肖策说,“绯绯,不管什么样的问题,都问不倒我,我一定能把你接回家。”

“什么接回家?”

陈绯慢慢觉出不对劲来,等到肖策又念叨了几句,她咂摸出缘由,这才意识到,他介意的是没能给她一场世俗却完整的婚礼。

这一刻,陈绯终于承认,自己的酒劲是真的上头了。

她和肖策像两个红眼兔,互相对望着。

陈绯说:“今晚徐老师跟我说了你很多事。我知道你心思重,做项目和做人都这样,做什么事,都想着要有万全的准备和长足的计划。”

肖策不喜欢意外,或许源于儿时的经历,他曾遭遇过的两次意外,都给了他近乎毁灭般的打击。一次,让他失去双亲;一次,几乎让他断送前程。

陈绯语气难得温和,她说:“我想听听,你对我的计划。婚礼是其中一环吗?我不想办婚礼,是让你觉得……”

肖策低头吻她,把她剩下的话抿在唇舌之中。

“不,我对你没有规划。”

陈绯是意外中的意外,她不在肖策的规划里,可她出现之后,他的人生终于在不可知里焕发了新的生命力。

“如果非要有什么,也许是……”肖策偏头,轻轻咬住她的耳垂,“让我对你好吧,绯绯。”

奔向你,让我觉得自己充满力量。哪怕匍匐在你脚下,也不让人觉得难堪。爱比被爱更勇敢,更迷人,更有安全感。

臭男人……陈绯在心里念,他在外人面前一副什么都搞得定的样子,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回到家里关上房门,就花样百出。

陈绯向肖策靠近,隐去眼角滑落的泪水,手指沿着他的腰线顺下去:“肖策,是你招我的。”

今天是术后第八天,纱布早已经拆了,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不加掩饰的欲望。

肖策低笑,化被动为主动:“不,是你招我的。”

陈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是她把他招去今宵茶楼,是她在多年以后,一步步把他圈进自己的围猎区,一直以来,其实都是她在追逐。

可是现在,她不需要再主动了,以后都不需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