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刺耳的警笛声和救护车声中，陈绯缓缓睁开眼。
她被肖策抱在怀里，看着轩轩被人抬上救护车。直到肖策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陈绯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这眼泪是为什么而流呢？
是因为惊慌恐惧，因为劫后余生，还是因为他最后向她忏悔？
陈绯知道轩轩最后没说完的话是什么，这话他说过一次，他说他害怕被丢下。
他说你懂得被丢下是什么滋味。
陈绯无法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但同时，又在理智之外，体味到一点心酸。
陈绯也被送去医院处理外伤，她已经完全不能发声，脖子上满布瘀青，医生让她用冰袋敷着，每隔几小时要更换一次。
看她这个情况，赵进也不便来问询，跟几个同事去那边盯轩轩的情况去了。
陈绯累得连根手指也抬不起来，索性由着肖策忙上忙下，最后把她带回自己家。抱她简单清洗过后，陈绯沾床即着。
不知道睡了多久，昏昏沉沉的，一直没做梦，中途嗓子疼得难受，有人把她上半身轻托起来，喂了点温热的蜂蜜水。
她又睡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睁眼就看到肖策，他通宵未眠，始终扶着冰袋，按医嘱更换。陈绯看他斜靠在床边，一只手搁在她颈边，身体却扭过去，原来另一只手在操作床头柜上摆着的笔记本电脑。
她动了动，肖策立刻侧身看过来。
“醒了？”他一开口，暴露了整宿的疲倦，肖策立刻清了清嗓子，抬手合上电脑，彻底转过来，紧张地盯着陈绯。
先伸手去探她额头，又以手背碰碰她的脸颊，说：“哪里不舒服？指给我看。”
陈绯想了下，指指肚子。
“胃疼？”
摇头。
“饿了？”
点头。
“我去煮面。”肖策说，顿了顿，又问她，“想出去吗？银川和娇都在外面。”
陈绯点头。
肖策把她抱去客厅。陈绯看见宋银川和娇并排坐在沙发上，忧心忡忡的。见自己出来，两人同时站起来，紧张兮兮地望过来。
“绯姐！”
“绯绯姐！”
他们异口同声，接连给陈绯腾地方。
陈绯拢着毯子窝上沙发，肖策去厨房了。剩下那俩都想往陈绯身边凑，可又都怕惹她生气，那两只跟大宅门前两尊石狮子似的一左一右蹲在跟前。
陈绯没好气，从边上摸了个iPad，调出备忘录，打字。
陈绯：你们都跟我一样哑巴了？
宋银川拨浪鼓似的摇头，连忙开口说话。
“绯姐……你还好吧？”
陈绯：还能揍得动你。
宋银川摸摸鼻尖，说：“我、我们都知道了。”
陈绯皱眉，手指动得飞快。
陈绯：轩轩怎么样了？
宋银川说：“昨夜就从手术室出来了，估计是没什么大事。警察在医院对他连夜问讯，他把什么都交代了。经营**场所什么的，这个可能就是查封还有罚款……但是轩轩他弄的摊子太大了，听说还有什么涉黑涉毒的官司……”
“最严重的还是大壮的那个案子！光这一个，就够他牢底坐穿了。谁能想得到大壮是他……”娇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宋银川身上瞟。
宋银川脸色不是很好看，陈绯猜想他已经知道李雅兰的事了。
“不只这些，还有绑架伤人，绯姐这伤，都能定他个杀人未遂了。”娇又说，“还有哦，他把赵吉风搞进监狱的事……这个是不犯法，但是听着太瘆人了！真是人心隔肚皮，谁能想到他对自己亲爸都能下得了手？赵吉风是被轩轩匿名告发的，那些指控证据，也是轩轩搜集递送的。”
“这种消息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宋银川一愣。
娇说：“我朋友圈都传遍了。”
陈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把平板翻过去冲着他们。
陈绯：他说这些都是他一个人干的？
“难道还有别人？”娇纳闷地看着陈绯。
陈绯脸色发白，手指抠着平板，一动不动。
她早该想得到，轩轩会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杀人绑架，他脱不了干系，但是赵吉风那件事，还有居酒屋背后的会所……怎么也不可能是他一人所为。
或许，陈枫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把轩轩推到台前，做一颗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
“但我听说……”宋银川开口，“轩轩是精神不正常，可能后续还会有正规机构对他的精神状态做评估吧，估计会影响判刑。”
“这个变态！”娇好像完全忘了就在几天前，他还在为轩轩追求陈绯这件事真情实感地加油助力。他如今的满脸厌恶也是真心实意，“要我说，就不应该搞什么精神病减刑的说法。他装得那么好，头脑比正常人好八百倍，哪像是有病？”
屋里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陈绯曲起双腿，无意识地望向窗外。
守着陈绯吃完面，娇和宋银川默契地离开了。
宋银川走后，偷偷给肖策发微信。
银小川：绯姐情绪不太对，话都少了很多。
肖策：她不能说话。
银小川：我的意思是，她看上去好惆怅哦……策哥，你要好好安慰绯姐啊，这件事对她打击一定很大，死里逃生呢。
肖策：我知道。
肖策以为宋银川已经不打算发消息了，谁知隔了好一会儿，宋银川又发过来一长段话。
银小川：我以前总觉得，绯姐很厉害，和老板娘一样厉害。就算天塌下来，绯姐也能给我们撑住。可这几个月，我才慢慢意识到，绯姐再怎么能耐，她也有很多自己消化不了的情绪。我们是喊她绯姐，可她不也就二十六岁吗？那些花着家里人的钱，念着书，高高兴兴跑去尘嚣减肥跳舞的小姑娘，也才二十多岁……绯姐不应该承担那么多。
银小川：我想好了，工作室倒闭，我不能再给绯姐添麻烦。我要回S城，开个小裁缝铺，先等李雅兰出来……不管以后会怎么样，我都要让自己独立起来，不能再什么事都依靠绯姐，就算刚开始很困难，我也要重新把我的店开起来。
银小川：策哥，你帮我跟绯姐说一声，我怕我当面跟她道别就舍不得走了。其实也不算道别，交通这么发达，我们会常见面的……而且，没准我的店很受欢迎，就冲出S城了呢。
银小川：绯姐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虽然她肯定觉得自己不需要被别人照顾。她喜欢你，我特别高兴她喜欢的是你，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哦。
洗了碗出来，屋里异常安静，陈绯没开电视，还在靠着沙发发呆。
肖策坐到她身边，说：“轩轩开去找你的那辆车是陈枫名下的。找不到你的时候，我们想过去问陈枫，可那个时候就已经联系不上他了。我猜，所有证据都指向轩轩，少不了陈枫在暗地里推波助澜，他早就想过有一天会和轩轩决裂，并且给自己找好了后路。”
陈绯望向肖策。他好像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肖策把手机拿过来，给陈绯看宋银川发的那些话。
陈绯眼圈发红，用肖策的手机，以他的口吻，给宋银川回复。
肖策：好。
这个字算是回答了宋银川的告别，也回答了他最后一句希冀——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哦。
肖策搂着她，目色温柔，侧过头去吻她的脸颊。
肖策眼睛微热，他说：“绯绯，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那些人，那些恩恩怨怨，都不重要……你没事就好，你最重要。”
他下巴上有一点冒青的胡楂，陈绯伸出手指刮了刮，心软下来。她蹭了蹭肖策，回吻他。
那些伤害她的、背叛她的、必将远离她的，都不值得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去琢磨惦记，身边还有更值得的人。
也许今宵有酒今宵醉，不是教人贪图一时欢惬，不顾后果，而是更珍惜眼前人，更懂得此刻的可贵。
肖策又说：“绯绯，这些日子，其实娇一直在帮你。”
娇今天过来，是想给陈绯带来好消息，他刚进尘嚣那天，就从小妹子那里套了附近高校的舞蹈社团联系方式，几个月来，他一直没有闲着，一有空就往各个学校钻。用他的话是，凭借他的个人魅力，吸收了不少新鲜血液，不仅是学员，还有有实力、有意愿担当舞蹈老师的社团骨干。
这些人大多是在学校里已经有了一些号召力的，如果能招来尘嚣，必定能带来不少新生。
他已经进行了初步的考量筛选，只要陈绯的身体一有好转，很快就能安排面试。
“他说，走几个人算什么，就算是现在只有你一个，他也能跟你把尘嚣再做起来。”肖策对陈绯说，看着她动容的模样，肖策又开口，“娇和银川都向着你……”
他想了想，又郑重地加了一句：“我最向着你。”
陈绯破涕为笑。她想起什么来，捞过平板问肖策，他那边的麻烦事怎么样了？
“师兄和师妹在轮流陪床。”肖策把整件事简单和陈绯说了说，“我在拟辞呈。”
陈绯一愣，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她在平板上飞快地打字：你就这么逃了，让那些小人得逞？
“不是逃。”肖策说，“离开之前，我会把真相公之于众。我做过的事，不打算隐瞒，没有做过的，也不会任别人泼脏水。你放心，有很多人会为我和徐老师证明。”
陈绯：那为什么要离开？
“两个原因。”肖策说，“一来，徐老师很快就会离职，实验室的学术氛围越来越淡，我留下无益，再和韩越那些人消耗下去，只会落个两败俱伤的后果。二来……”
他淡淡地笑，嘴角露出一点狡黠。
“很现实的原因。我收到了一份新的offer（录用信），比实验室的待遇更好。”
那天肖策和徐知涵为了项目的事，在徽松客约见了H·K的华总，他们相谈甚欢，华总很欣赏他。饭局过后没多久，肖策就收到了H·K抛来的橄榄枝。
如果他应下来，不出意料的话，他会成为韩越他们和H·K合作的项目负责人。
事情是韩越惹出来的，最后落到这么个结局，也算是他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生活总让人沮丧，可时不时地，又丢来惊喜。陈绯顺着肖策的描述想了一下，觉得等到他入职之后接手项目，韩越他们的表情会很好看。
陈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翻身坐起来，在平板上写：那就还剩最后一件事。
肖策疑惑地看着她。
陈绯：我们还没有去宜家，这个沙发不太舒服。另外，我还要一面顶天立地的镜子。
肖策倏地笑了，他说：好。
陈绯的伤痊愈那天，宋银川打包行囊返程。肖策、陈绯和娇都去送他。
尘埃落定，有轩轩提供的证词，赵进这些年不断搜集的证据，宋银川为李雅兰找到律师已经将翻案所需的资料准备齐全，宋银川相信她很快就能出狱。
“她刚出来，无依无靠的，我总要帮她度过前面这段日子。”宋银川说，“除了我，没人会去帮她了。”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陈绯拍拍宋银川的肩膀，“选择是她自己做的，你没有必要非得负担谁的人生。”
“我明白。”
宋银川点头，跟陈绯拥抱：“绯姐，我会想你的。”
他攒着一包泪，手里捏着火车票，和他们几个挥手作别。
陈绯走出火车站，问娇想去哪儿吃午饭。
“小龙坎吧。”娇说，“说是成都正宗连锁火锅店，我还没去过呢。”
陈绯和肖策一怔，继而相视一笑。
“好吧，记得预订。”陈绯扬扬下巴，“我请客，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