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真相过于离谱,康熙和太子一路沉默。

踩在平坦得足够一辆马车通行的水泥路上,父子俩心中不由生出“要是整个大清都是这样的路就好了”的想法。

或许那个时候就能达到胤祚所说的“条条大路通京城,天下商贾尽归来”的繁华盛景吧?

水泥路并没有铺设很远,大概只有两百来米的路程。

一行人走了一段路,远远见到皇庄前的空地上,有两个孩童用一根绳子在抽着什么,不停喊着“转啊”“快转”,一旁还有几个孩童呐喊助威。

张英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差,发现康熙和太子并没有前路被人阻拦的半分恼怒,就没有开口斥责让孩童离开,只解释道:“这是民间小玩具陀螺,需要不断抽打才能让陀螺保持高速旋转的状态,抽的力道太大就会飞起来……啊,飞了。”

仿佛是在应和张英的话,其中一个孩童狠狠抽了一下陀螺,陀螺竟从地上跳了起来,飞出好一段距离再落下,依然保持着前面的转速。

而这个时候旁边的几个孩童疯狂鼓掌,连声喊着“铁蛋牛逼”。

张英继续道:“抽的力道太小或者方向不对,陀螺很快就会歪歪扭扭倒下,啊,倒了。”

和铁蛋比赛的对手不知道哪里没抽对,陀螺就跟喝醉酒的酒鬼似的踉跄几下,即将倒下,这人狠狠抽了几下,陀螺又支棱起来,渐渐朝着铁蛋的陀螺的方向而去。

旁观的孩童连忙喊:“柱子牛逼!”

康熙:“……”

太子:“……”

总觉得这个场景有点该死的眼熟,很像是胤祚捣鼓出来的。

张英:“六阿哥说光这么抽没意思,陀螺得跟斗鸡一样斗起来才有趣,没被撞倒的那个就是最牛逼的。”

破案了,果然是胤祚干的。

从水泥路到皇庄前还有七八十米的路程,康熙和太子一点不着急,远远地看着铁蛋和柱子斗陀螺。

看着看着,总觉得那两个陀螺其中一个是索额图,另一个是纳兰明珠。

距离越发近了,侍卫们提前过去清场,赶走玩闹的几个孩子,将皇庄前的空地清理出来。

水泥路和空地之间尚有十米左右的距离,一边是干净的水泥路,一边是有人走过就会尘土飞扬的土路,令人乍一看根本不懂为什么皇庄门口的那块空地不砌成更平整干净的水泥地。

康熙从有坡度的水泥路下来时,“这是特意做的?”

张英很是自豪地说:“六阿哥说这个位置以后会停不少马车,来回频繁,负重还大,很容易坏,坏掉了还得敲掉重建,不如这样放着方便,稍微打扫一下就行。”

把吝啬和抠门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康熙:“……”

老父亲很想问儿子,朕哪里亏着你了?需要你这么省钱?

反复深呼吸,还是决定不和臭小子探讨这个问题,省得最后被气的还是自己的。

康熙迅速进入皇庄,他学乖了,哼。

太子进去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被侍卫们赶走的几个孩童远远地看着他,没有对贵人的恐惧与疏离,反倒颇为好奇。

是孩童们已经见惯贵人出入,还是六弟不摆主人的架子,对这些孩童较好,这才让他们失了敬畏?

皇庄不比紫禁城,这里也就两三个宫殿大,还要包括前院、后院、假山、池子等等,真正能够住人的地方很小。

他们刚进来不久,就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声音听起来隐隐绰绰的,有些轻了,应该是从后院传来的。

“干了干了。”

“让我试试。”

“水泥路那么硬,这个肯定更硬!”

“我就不信敲不碎它!”

随后传来“咚咚咚”的声音,闷闷的,听着像是在敲墙。

康熙和太子还不明白后院发生了什么,在前面带路的张英立马反应过来,撸起袖子就往那边冲,“这群小兔崽子也太心急了吧?肯定是索额图那老小子撺掇的!”

人都跑出去好几步了,张英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只起个带路的作用,连忙又跑了回来,对康熙和太子解释道:“前两天刚炼出了点钢筋,六阿哥对质量还不太满意,在李光地的反复催促下建了一面墙,这两天太阳比较大,应该是水泥干了。”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那些人在试钢筋水泥做的墙能有多硬,能扛多少力呢。

一行人在愈发急促的敲墙声中赶了过去。

一到那,就发现穿着朝服的官员、侍卫、皇庄的奴仆,全部挤在那儿看热闹。

只见两个身高一米八几身强力壮的侍卫,一人举着一个西瓜大的大铁锤,两人接力似的敲墙。

在他们赶来之前就已经听到七八声,站定以后又听了七八声,依然没见那墙被砸破。

“停!”穿着朝服的李光地赶了过去,近距离观察好半天,“六阿哥,这个标准够了吗?”

胤祚的海拔是众人之中最低,因为前面聚集的人太多,在最后面的康熙和太子根本没发现他在里面。

这会儿也没见到他的身影,只听到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钢筋混凝土制造的堤坝是诸多堤坝之中最结实的,建造一次就能管上很多年,而且可以根据堤坝的形状和设计,将水压大面积地分散出去,实际使用的感觉和这么小的一堵墙不一样。”

“以我们现在的条件,很难模拟出洪水到来时的压力,真正的洪水是一片一片一波一波地过来,并不像是他们两个用锤子在同一面墙上反复击打。而且……”

说到这里,胤祚有些无奈,“这墙才干没多久,在硬度上会受到很大影响,就跟水泥地一样,只能随便看看结果,不具有太大的参考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李光地不同意,他现在看这堵墙的目光,就跟看自己媳妇儿差不多,宝贝得就差扑上去抱着亲两口了。

“越早知道钢筋混凝土堤坝对防水拦水的作用,臣就能越早说服皇上拨款修建,堤坝建得越早,能够造福的百姓就越多。”

康熙和太子在后面听得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

然而,胤祚对此有不同意见,直言不讳道:“钢筋混凝土堤坝的造价太高,汗阿玛有心让你建,国库也拨不出那么多钱。”

康熙:“……”

太子:“……”

“咻”的一下,正中这对父子的心脏。

胤祚又说:“就算国库拨出那么多钱来,你怎么保证最终到你手上的还有那么多?我可是听说了,每一次往下面发的赈灾银都要经过层层盘剥,等最后到百姓手里所剩无几的,能喝两碗清粥就不错了。”

康熙:“……”

太子:“……”

“咻”的一下,第二箭插中心脏。

张英都不敢回头去看这二位的脸色有多难看,心里着急慌忙得要命,真想冲过去捂住六阿哥的嘴,让他别再说扎心的大实话了。

李光地哪会不知道这种情况呢?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六阿哥,贪官污吏是每一朝都无法避免的,我只期望他们在涉及大清千万百姓生命的时候,能够少贪一点。”

“做什么美梦呢?”胤祚最讨厌的就是贪官污吏,尤其是发天灾财战争财的贪官污吏,小脸之上满是冷色,声音冻得仿佛要结冰。

“永远别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一个宫外三文钱的鸡蛋,只一道宫墙的距离,内务府都敢跟汗阿玛报十八文,巨贪!这个想着少贪点不会被人发现,那个想着我少拿点还算有良心,一人拿一点,几百万两的赈灾照样给瓜分个干干净净。”

正因为是事实,李光地无话可说,康熙和太子沉默无言,张英就差把脑袋垂到裤腰带上去了。

整个后院都安静了下来。

好半天,李光地艰涩开口:“六阿哥可有解决之法?”

“自然。”胤祚自信一笑,“钢筋有索额图大人,水泥有纳兰明珠大人,到时国库的钱一拨出来,你直接从他们那带钢筋和水泥过去建堤坝。”

索额图:“……”

纳兰明珠:“……”

两人死对头多年,头一次如此默契:不想揽这么麻烦的差事。

“这……”李光地看看索额图,再看看纳兰明珠,多少能够明白六阿哥是希望这对死对头能够互相盯着对方,杜绝贪污的可能性。

可是……“如此一来,运输成本甚巨,恐怕国库拨出再多的银子都是不够用的,何况如今的户部很是小气,是出了名的吝啬。”

“怎么会呢?”胤祚可是公认的省钱小达人,笑眯眯地给索额图和纳兰明珠戴高帽,“你这不是小看两位大人吗?给他们三个月,绝对能够把钢筋和水泥的生意做到长江与黄河边,到时你连银票都不用带,直接去店里拿,运输成本都能节省很多。”

索额图:“……”

纳兰明珠:“……”

很想拒绝麻烦事,但又不想承认自己不行,更不想承认比不上死对头。

六阿哥可真的是学到了康熙的精髓,把他们俩给用得明明白白。

“银票都不用带?”李光地傻眼了,“这也行?”

“你带那么多银票出门不危险吗?路上遇到强盗怎么办?”胤祚很贴心地表示,“国库拨出来的钱到我这,我给你开一些固定数额的支票,你凭支票去店里拿相应的钢筋和水泥。其他人工方面的支出,那就得你自己想办法。”

他总不能还跟钱庄似的,让店里给提供兑换银子铜钱的服务吧?

听起来确实挺安全的,实际使用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李光地飞快地找出这项解决措施的缺点一二三:“六阿哥,支票可以仿造,而且带着支票就取的话,当地钢筋和水泥店的帐很难平,再者,国库的钱到了你这,会非!常!麻烦。”

李光地特地强调某两个字眼,索额图和纳兰明珠顾不上死对头不死对头的,把脑袋点成两个点头娃娃,就希望六阿哥能早早收回如此理想化还很容易招惹麻烦的主意。

“能有什么麻烦的?”胤祚心中坦**,全然不怕,“钢筋和水泥只收你个成本价,等到堤坝建造完全,再把账簿全部递上去,汗阿玛一份,户部一份,我倒贴钱造堤坝,谁能说我一句不是?有本事逼逼,有本事自己拿钱出来啊,哼!”

前面还说得头头是道,最后一个“哼”字彻底暴露孩子心性。

李光地更操心了,索额图和纳兰明珠也愁。

“六阿哥,这样就把钢筋和水泥的成本暴露出来,谁都知道这两项生意赚多少,您会很危险的。”

胤祚摆摆手:“我赚得多,贴出去的也多,以后就在钢筋和水泥店的门口贴一张告示,就说我们卖的每一根钢筋、每一袋水泥中都有几文钱捐给了长江和黄河边铸造的堤坝。”

这就跟他前世网购时,看到哪家店会在卖出一份产品的同时捐出一点钱,哪怕这家店价格贵一点也会买的心理一样。

“富人要名声,知道买钢筋和水泥还顺带做慈善会乐意,穷人确实没什么钱,但是知道自己能为这项事业略尽绵薄之力,也会愿意的。”

胤祚好似看到前世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景象,发出由衷的感叹,“大清儿女当如是。”

李光地:“……”

索额图:“……”

纳兰明珠:“……”

此时此刻,言语已经无法表达李光地、索额图、纳兰明珠心中所想。

好似他们心中所有的顾虑、犹豫、担忧,都在这个小小的身影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在“大清儿女当如是”这几个堪称振聋发聩的语句前显得如此渺小。

是啊。

上数几代,谁还没几个沾亲带故的亲戚住在长江、黄河流域附近,年年岁岁遭受着洪水泛滥的威胁?

身为大清儿女,手握重权的朝廷重臣,几十岁的大男人,他们岂能比不上一个四岁孩童?羞不羞愧?!

里圈的魏珠、张廷玉、纳兰性德含笑望着胤祚,无言地支持他所有的决定,哪怕这些决定会很危险很困难,外圈的张英更是兴奋得满脸通红。

“哈哈哈……”男人的笑声从后面传了过来。

众人不禁回头,看到最后面的明黄色和杏黄色身影,当即跪地拜见。

康熙穿过跪了一地的人,径直走到胤祚面前,开心地抱起他,当着众人的面就狠狠地亲了他好几口。

“爱新觉罗·胤祚,你是上天赐给朕赐给大清最好的礼物!朕爱你,最爱你!”

被亲懵的胤祚:???

你是哪个小妖精变的?

快把我小气记仇还傲娇的汗阿玛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