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打是胤祚没有料到的。
康熙生气的时候,他老老实实地挨打,不撩盛怒中的老虎胡须。
等打完了,让康熙出够气了,再懵懵懂懂地抬头:“汗阿玛,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康熙本该生气的,但看胤祚好像真的不知道哪里错了的样子,又生不起气来。
他有些累了,搂着胤祚不说话,用眼神示意太子来说。
太子只好接过话来:“六弟,达成一件事的办法有很多,并不需要这么莽撞,也不需要采用得罪那么多大臣的办法。”
胤祚听懂了,并不是在责备他做了这件事,只是说他的做法错了。
“大家想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也就只能这样了。”
康熙冷笑:“大家?都有谁参与了?”
话音刚落,就见胤祚心虚垂眸,两根手指对啊对,不肯回答,他立马改换问题:“那你就说谁没参与吧。”
胤祚眨巴一下眼睛,没有说话,康熙和太子就懂了——所有人都参与进去了,没有一个漏下的。
“说说看,都怎么分工协作的。”这个词还是胤祚提出来的,这会儿康熙用起来还觉得真不错。
胤祚:“几个大臣帮我写了十几版在朝堂上应该说的话,教我上朝时的礼仪,但是他们写得太多了,我嫌废话多就自己精简了一下。”
康熙:“……”
太子:“……”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被精简的内容是什么。
不如说,被精简的那些才是更应该说的,用那些言语话术说出来,会尽量婉转一些,让胤祚少得罪些人。
怪不得纳兰明珠当时在朝上都快要晕过去了。
由此可知,民间那一出很大可能不是那几个大臣想出来的。
康熙问:“谁让你那两个哈哈珠子去城外每天敲锣打鼓的?”
胤祚很老实地回答:“四哥、廷玉哥哥、铁蛋、柱子,我们一起想的。”
张廷玉的原话是:“既然六阿哥已经下决定要和那么多大臣作对,那就该拉拢汉臣。六阿哥做的这一切是为了长江黄河两域汉人百姓,应该让他们知道您为他们付出了多少。”
柱子说:“其他阿哥的哈哈珠子都是官宦人家、八旗子弟,六阿哥身边的哈哈珠子全是汉人,需要凭借此次机会将劣势转为优势。”
大清入关才几年?
满人的数量终究比不过汉人。
康熙拉拢汉臣,重用汉臣,也是希望能够促进满汉两族交好,可皇帝做得再多,落在汉人百姓眼中都可能是带着阴谋的,胤祚不一样。
他非嫡非长,虚岁才四岁,建功立业和积累名声都太早。
康熙正当盛年,储君地位稳固,胤祚背后没势力支撑,他做得越多,名声越好,给自己带来的危险越多。
所以个人出资建造堤坝一事,胤祚捞不到多少好处,还得倒贴巨额银两,除了天生心善、心系百姓,没有第二个理由。
他彻底站在了汉人的那边,如果连汉人都不支持他,不帮助他,没人知道新的堤坝什么时候能建起来。
听完胤祚的转述和分析,康熙忽然对那个叫柱子的男孩起了兴趣:“普通人家的孩子竟也有这般眼界。”
“柱子也不算普通人家吧。”胤祚挠挠头,“上数几代,也是官宦人家,但是明朝末年的情况……你知道的,他家被贪官栽赃诬陷,家破人亡,辗转投奔亲戚,又遇上大清入关,发布圈地令,就跟着变成奴仆了。”
这也是柱子为什么那么恨贪官污吏。
康熙:“……”
太子:“……”
在民间找个哈哈珠子,还能找到这样复杂背景身世的,都不知道胤祚的运气是好还是坏。
父子俩有点好奇,“那铁蛋呢?不会也是前朝的?”
“没有,铁蛋家就是普通人家。”胤祚摇头,他怎么可能随手一捡就是两张SSR卡?
一听没什么背景,康熙和太子还有点失望。
胤祚要这两人当哈哈珠子,康熙不可能没查过背景,可他也不至于查到前朝去。
主要是前朝末年,宦官当道,冤假错案太多,很多事情都不可考证,派出去的人查到这两个孩子身世清白,和其他势力没什么瓜葛,也就差不多了。
要不是胤祚主动说出来,康熙和太子都不知道还有这一茬。
康熙气愤地揉着胤祚的小脸蛋,要不是小屁股刚被打过,他还挺想捏捏小屁股的。
“那么多人都商量了,怎么就没来找汗阿玛商量一下?”
太子忙道:“还有二哥!”
胤祚自知理亏,任由康熙揉团子似的揉他的脸,因为这个,说话声音多少有点含糊不清:“你们不会同意呀。”
康熙:“……”
太子:“……”
“我问过了,遇到这种情况,都得等朝上吵个好些天,等他们吵爽快了再来回拉扯慢慢谈,可是两岸百姓等不得。”胤祚道,“汗阿玛,我既然生在皇家,有了得天独厚的身份,就该承担起这份责任。”
康熙和太子都沉默了。
扪心自问,如果他们处在胤祚的角度,会这么做吗?不会的。
张英和李光地是汉臣,希望为汉人百姓谋福祉,想要百年之后有个好名声,而朝堂上的满臣……他们不在乎长江黄河两域的汉人百姓,只想从这件事中谋取利益,或者升官,或者发财。
索额图想回到朝堂,就得为胤祚出谋划策,纳兰明珠在此事中出力,很可能是不想让索额图独树一帜。
他们的初衷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自己和家族,而不是为了天下百姓,真有那么一天,也只是扯张大旗随口胡说。
甚至于……康熙励精图治多年,也希望将来自己在史书上是个好皇帝。
想法不同。
康熙不知道胤祚的责任心为什么会这么大,也不想御书房里的气氛一直如此凝重,忽地神来一笔:“你不是想当纨绔吗?这么努力做什么?”
太子:??!
汗阿玛,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胤祚撇嘴:“那也得当盛世中的纨绔啊,不然还怎么吃好喝好玩好?何况……”
小家伙满脸愁苦,“兄弟们都太卷了,我要是不努力,别说当纨绔了,就是个废物。”
康熙:“……”
太子:“……”
亲爹和亲哥已经哄得差不多,眼看都不生气了,胤祚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上一遍。
“汗阿玛,太子哥哥,我一个人出资修建堤坝,并不是一时意气,只是想尽快开始。”
他没那么多钱把长江黄河所有的地方都修成钢筋混凝土堤坝,但能修一处是一处,找准泛滥最严重的地方先修。
等到今年泛滥时间过去,再回头看看伤亡损失和钢筋混凝土堤坝,看到了效果,户部和工部自然愿意。
到时就算他们不愿意,总有一些富豪乡绅为了名声愿意捐款捐物,尤其是长江黄河附近的有钱人。
这两条河在带来洪水灾难的同时,也带来了富饶,有钱人家平日里也会施个粥做慈善,遇到修堤坝这样既能够积攒名声,又有切切实实好处的天大好事,哪里会不愿意呢?
“到时可以在堤坝旁边树个碑,记载某某人捐款多少,将慈善的名声长长久久地传下去,总有人愿意干的。”胤祚道。
知道他不是真的昏了头,想要凭一己之力建造两岸堤坝,康熙和太子多少松了口气。
还好,没傻到那个地步,可惜……还是把朝上的那么多大臣都给得罪光了。
也罢,等科举多选些人来吧。
正好胤祚需要人才来干活,多送点过去好了。
从御书房出去,胤祚望着紫禁城的这方天地,有些出神。
他不是犟,也不是傻,更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心善,只是尝过因洪水失去家人的痛。
那一年,国家各处爆发百年一遇的大洪水,各处决堤,无数城市成了一片汪洋。
洪水一波又一波地来,怎么都挡不住,无数军人用身体铸成最后一道铜墙铁壁,洪水是艰难度过了,可很多人也没了。
他前世的一位叔叔就是军人,洪水来临时被冲走了,等到洪水退去也没找回尸体。
当时的他还年幼,不理解死亡是什么,不理解家人为什么都在哭,只知道一位对他很好,不骂他怪胎,会把他架在脖子上的叔叔死了。
军人的死叫牺牲。
军人的家属叫烈士家属。
如果这一世胤祚投身在普通人家,再怎么想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他偏偏投身在了皇家,天时地利人和,还有什么理由劝自己不去做?
他,只是不希望有那么多人和他的家人一样,尝到因洪水失去亲人、失去家园的痛。
仅此而已。
守在门口的太监见六阿哥迟迟不走,本想问问是否需要吩咐,一抬头却见六阿哥的侧脸很是悲伤,像是想起了某些不可追忆的东西。
“爱新觉罗·胤祚!”御书房内忽然传出一声熟悉的怒吼。
胤祚吓了一跳,什么悲伤、落寞通通跑光。
“滚进来!”伴随着康熙的怒吼,还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听就是气得来亲自抓人了。
大概是看到他悄咪咪放下的折子了。
胤祚不久前刚被打过屁股,虽然康熙克制着力气没打多狠,但他依然不愿意短短半个时辰内梅开二度,脚底抹油就溜。
“汗阿玛,我要去看乌库妈妈,明天再来给你请安,今天就先走了哈!”
小短腿跑得再快也比不过大长腿,即便康熙只有一米七五。
何况,老父亲还有绝招:“你敢跑,朕就把胤禛和胤祐都叫回来!”
胤祚:!!!
康师傅,你不讲武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