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着野菜、芋头一起煮的稠粥，小孩分大半碗，女人吃一碗，男人们吃一碗半，桌子中央摆了一小碟萝卜干，这便是一家人的午饭了。
可在许宝儿的记忆里，只是中午这一顿才这般奢侈，因为男人们下晌还要下地干活，要吃好一些，保持体力。
晚上通常是一碗清水粥，米粒只有十几粒，粥水清得能照见人影。
她这时也才想明白，戚氏为何会馋成那样了。一年到头不见荤，不馋才是不正常的吧。
然而，这样的吃食，在村里算不错的了。许家的田地比别人多，都是许阿大夫妻年轻时，没日没夜的给人家干活，挣了点钱一点点买回来的。
寻常人家只有一两亩地，交了税粮便所剩无几。哪怕租地主的田地耕种，也只稍微缓解一下而已，想要温饱，不可能的。
这也是戚氏为何这么害怕被休的原因。
戚家只有她老父亲一人，这小老头是个外来户，家里没田没地，整日无所事事在镇上转悠，偶尔接到些许苦力活计，挣三几个钱全部用来买酒喝，是不会管戚氏死活的。
在这里，虽然许李氏凶悍，可从不会虐待她，但凡家里有吃有穿，也不会少她那一份。
一家人的粥分完了，许李氏另外端来一大海碗，放到许宝儿跟前。
宝儿一看，乖乖，这小老太对她是真的当眼珠子疼啊，满满一碗肉粥，上面撒着葱花与姜丝，那叫一个香！
她嘴里的唾沫快速分泌，可家里的几个小萝卜头全眼巴巴看着，她实在不好意思吃独食，便期期艾艾地道，“那个……娘，这也太多了，我吃不完的，您给几个丫头分点儿……”
话还没说完，便挨了老娘一记白眼，“你吃你的吧，昨日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都饿得前肚贴后背了，一碗粥还想着分给人吃，我看你不是好了，是变得更傻了。”
说着又冲几个孙女骂，“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你们小姑子平时被外人欺负够惨的了，你们不护着她，整日就知道惦记她那一点吃食，一个个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冷心冷肺，养不熟喂不饱的白眼狼！”
招娣忍不住说，“奶，我们没有惦记姑姑的吃食，真的。您歇歇，先吃饭吧。”
“睁眼说瞎话的小蹄子，你们一个个的眼珠子都冒绿光了，还不承认惦记？就我告诉你们，这一份家业，是我和你们爷拼死拼活挣下的，莫说这一点吃的，就是整个家给我宝儿，你们也没有资格吭一声！眼红妒忌没用，有本事叫你们爹给挣去。”
“吃我的穿的，还暗地里怨恨、埋汰我，这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
许李氏骂得一群孙女头都不敢抬，几个媳妇噤若寒蝉，许阿大父子默默吃粥，也没吭声。
不过，她也没理会，目光却只在女儿身上。
她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摸了摸女儿脸上的一道划痕，心疼得直掉眼泪，“宝儿，娘心肝儿，你在山上困了两天一夜，当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里该害怕成什么样儿啊！好在没有大虫出来，否则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可让娘怎么活啊！”
“你们都给我听着，凡是讲究因果循环的。宝儿痴傻，是因为老天爷将咱们全家人的霉运都转到她身上去了，不然咱们这么多人早饿死了。我们有这样的福报，要懂得感恩，对她好，听见了没有？”
几个小姑娘齐声回答，“知道了！”
引娣小小声说，“可是奶，隔壁的小狗子说，我们家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生的全都是女娃，小姑子还是个傻的，一家人都没有福气……”
许李氏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外人胡说八道你也跟着嚼舌根，谁有你蠢？下次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我把你打出屎来！”
引娣小手捂着后脑勺，委屈得红了眼眶。
郝氏把她的手拽下，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让她忍着，生怕再引爆许李氏的脾气。
许李氏端走了空空的木盆，还不忘叮嘱，“宝儿啊，粥还有点烫，你先别吃，等会儿放凉了，娘喂你。”
只觉得女儿脸上那一道血痕分外刺眼，恨恨地道，“那两个骚蹄子，竟敢这样祸害我儿，明日我非回去找她们不可！”
许宝儿垂眸，用筷子搅着粥，这时发现里边卧着个水煮蛋，顿时不敢动弹。这亲娘对自己的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许李氏从厨房里出来，才端起自己那碗粥，拿着调羹，每个孙女的碗里都分了一小勺，就连半岁的旺娣也没有落下。
“多吃两口，下晌该砍柴的砍柴，挖野菜的挖野菜，哪个敢偷懒，腿给打断！”
分到最后，她自己只剩下小半碗，就着萝卜干慢慢喝着。
真是难以相信，她那么大一副骨架，是靠什么支撑到现在的。
许宝儿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这就是她的亲娘，嘴上喜欢骂人，实际上对家人很好，哪怕是对病秧子三媳妇，也没有嫌弃过半句，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至于小老太如此溺爱她，只怕是害怕自己百年之后，没人对她好了吧？
一面拼命提高她在家里的地位，一面将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等不久后，再给她招赘。
其他人在她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也都觉得，她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
真是费尽了苦心。
“宝儿，粥放凉了，来，娘喂你。”许李氏端过碗，舀起一勺，吹了吹，才递到她嘴边。
“奶，我们吃完了。”
几个孙女懂事地离开了桌子，各自干活去了。
郝氏、林氏也相继离桌，只有戚氏磨磨蹭蹭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许宝儿的碗。
许李氏一记冷厉的眼神，她打了个哆嗦，才慌忙离开。
许宝儿心中暗叹，家里实在是太穷了啊！
“宝儿，来，张嘴啊。”许李氏执意要喂她。
“娘，我自己能吃。”许宝儿拿过调羹，大大吃了一口。
许李氏瞧着满脸欣慰，“我宝儿这般乖巧懂事，还长得这么俊，这世上哪个臭小子有那泼天的福气，能入得咱家的门哟！”
许宝儿差点被噎住。
这小老太要给自己招赘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