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安幸的心却依然提不起劲来。老人的去世似乎就像是什么征兆,让安幸低落的情绪中总是莫名其妙地混杂着些许不安,就连去想林司良,都没法让自己的心宁静下来。
在酒吧和大家一起玩一玩闹一闹,可能会好一些吧。
反正总归是要比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好。
安幸这样想着,用力揉了揉脸,又对着镜子练习着笑了几次,便出门往暗街11号酒吧而去。
本来是打算着到酒吧排解一下情绪,可谁知进了酒吧,才发现这里气氛同样很是沉闷。
“怎么了?”
林司良已经来了,安幸走到吧台前,坐到林司良旁边,又环视了一下四周。
“夏七黑石还没来呢?他们今天来吗?”
“他们俩出活儿去了。”源哥回答道,“你们走了没两天,他们就去了。”
“哦……”
安幸点点头,看看源哥,又看看林司良,总还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怎么,出什么事了么?”安幸试着问道。
“夏七他们走了差不多七天了,还没回来。”林司良转转手里的酒杯,对安幸说道。
安幸怔了怔,略微消化了一下林司良的话。
“差不多七天,那就是……还没有七天吧?”
心里那莫名的不安又有点要冒头的意思,安幸努力稳着心情,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
“没准今天他们就回来了呢。”
“嗯,但愿吧。”
源哥嘴上这样说,但表情并没太放松。
“据说他们走之前,小图给了不太好的占卜。”林司良又补充道。
“不好的占卜?”
安幸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吧台角落里的小图。
“小图说了……黑?”
“嗯。”
源哥点点头,脸色更凝重了一点。
“他们临走的时候,小图拉着黑石的衣服,一直在说黑。小图的异能你也知道,一向是不太靠谱,所以最后他们俩还是去了。”
“但那时候还不知道裂隙里已经不稳定到那个程度了,也不知道你们会出事。现在他们这么久都没回来,实在是……”
源哥没能说下去。
“也只能等着了。”林司良接起源哥的话端。
“嗯……”
安幸点点头,垂下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是向导,夏七也是向导。他和林司良遇到的事,夏七他们很可能也会遇到。
而且谁也说不准,他们遇到的,会不会更糟。
“等夏七他们回来,你们暂时就都别去裂隙了。”源哥又说道,“要是没钱了我这儿有,总之先过了这一阵再……”
“夏七回来了!!”
没还等源哥说完,红皮大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只见高尔抱着一个浑身血污的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这是……!”
酒吧众人皆是一惊,纷纷站了起来,源哥急忙绕出吧台,快步赶了上去。
“这是夏七?!”源哥吃惊地看向高尔,又低头向他抱着的人看去。
只见夏七头发蓬乱,双眼紧闭,浸满血污的衣服已经破成了碎布,露出了大片大片翻着血肉的狰狞伤口。整个人无知无觉地瘫软在高尔的手臂上,看起来只剩下游丝一样的半口气。
“怎么回事!他怎么伤成这样!”源哥脸色大变,急急询问高尔。
“不知道!我刚进外门,就看到夏七这副样子晕倒在走廊里。快,快带他去后面治伤!”高尔焦急地说。
“不行,他伤得太重,我们处理不了。我马上去开车,把他送到易大夫那去!”
说着,源哥便快速走出了酒吧,大家有的清路,有的开门,帮着高尔又将昏迷不醒的夏七抱了出去。
安幸也挤在人群中,心里火急火燎,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跟在林司良后面,准备一起去易大夫的诊所。而刚迈出红皮大门,安幸脑中某根神经颤了一颤,突然又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前面簇拥着夏七的人群。
“……黑石呢?”
安幸声音不大,但却顿时让前面急吼吼的人们静了下来。大家目光投向安幸,又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了声音。
“黑石……在哪儿?”安幸下意识地,又问了一句。
没有人知道答案,但似乎……也不会再有其他的答案了。
***
易大夫说话难听,但好在医术还是靠谱,夏七送到他那里,总算是捡回来一条命。住了一礼拜的院,伤情好歹稳定了,源哥便把夏七接了回来,安顿在酒吧后面的房间里照顾。
送去诊所没多久,夏七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但醒来之后的夏七却像是变了一个人,每天除了吃上一点东西,就只是躺在**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句话不说,对谁都没有反应,就像是一具空空的皮囊,早已经没有了灵魂。
“怎么样?”
林司良和安幸等在房间外,见源哥端着水盆出来,忙上前问道。
“哎……还那样。”源哥叹了口气。
“……”
林司良靠在旁边的墙壁上,沉默了几秒,开口声音有点发沉。
“他这样子,就好像刚来这儿的时候。”
安幸看看林司良,又望了望夏七的房门。
他之前听林司良说过,夏七来暗街11号之前经历过很多不堪的事情,一开始也是这样一句话不说的。直到有了黑石之后,才慢慢变得有说有笑了起来。夏七自己也曾说,他是和黑石在一起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了活着的感觉。
可是现在……黑石没有了。
夏七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走了七天了,现在差不多又过了七天,黑石哪怕还活着,计时门也早就打不开了。
更何况如果黑石还活着,夏七又怎么可能一个人回来。
只是即便回来了,没有了黑石,他……要怎么活。
“我去陪陪他吧。”安幸说道。
源哥点点头,让开了门口。林司良轻声对他说了句去吧,安幸提了提嘴角,便轻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房间中静静的。夏七躺在**,对门声人声,都没有什么反应。
安幸叫了一声夏七,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安幸也便不再说什么,搬了把椅子,坐在夏七床头旁边。
他不是第一次陪夏七了,还在诊所的时候,他就常常这样在病房里陪着,有时一整夜都留着不走。夏七不说话,他也不说话,进来的时候打声招呼,走的时候说句再见,其余的时间里,就只是这样安静坐着。
除了这样做,安幸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夏七做点什么。毕竟夏七失去的,是谁也无法替代的。
但他不能不管夏七,哪怕就只是这样陪着。
夏七是暗街11号里第一个接纳他的人,是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第一个对他展开了笑颜、敞开了怀抱,第一个给予他温暖的人。
夏七对他来说,也是无法替代的。
如果有那么一点可能,安幸真的很希望自己也能像夏七一样,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成为他舒缓痛苦的药。
安幸把头靠在夏七床边,看着房间中有些斑驳的白墙,也默默地发着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安幸呼吸一顿,连忙转头看去,只见夏七嘴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从那唇间发出的声音,哑得只有几丝气音。
“……安幸……几点了。”
“夏七……!”
安幸心中一阵欣喜,赶紧低头看了看时间。
“十二点半了,夏七。”
“……晚上?”
“嗯,晚上。”
夏七微微点了点头,尽管和安幸开口说了这么两句话,但双眼仍是空空地望着天花板。
“夏七……你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吗?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吗?”
夏七好容易说话了,安幸一下子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生怕他又回到那不言不语的状态。但问完之后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夏七回答。
安幸有点泄气,低下头,又靠回了椅子上。而刚靠回去,却又听夏七喃喃开了口。
“这个时间了……我们该回家了。”
安幸怔了一秒,立刻就明白了夏七的意思。
甜蜜的情人从不会在酒吧里留得太晚,晚上十二点多,是他和黑石每天从暗街11号离开的时间。
“夏七……”
安幸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握起夏七的手,想要对他说点什么,可安慰的话酸酸胀胀地梗在喉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黑石没有了。这样的痛,单凭只言片语,又如何能安慰得了。
细瘦的手软绵绵的,毫无知觉一样任安幸握着。夏七躺在**一动不动,眼神灰沉得没有一丝光亮,就像是心神魂魄,早已经随着黑石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在幽灵里,看着他被泥巴吞掉了。”
夏七的嘴唇轻轻颤动着,语气平静得让人害怕。
“腿没有了,身体也没有了,最后整个人都没有了。”
“我劈不开幽灵,他等不了我,我也赶不上他。”
夏七话说得没有前言后语,只有一些零散的碎片。但安幸刚刚才经历了那场危险,并不需要太多描述,就完全能够想象得出当时的场面。
“好多的泥巴,好多,好多,全都裹在他身上。”
夏七目光依然空洞又呆滞,但眼泪却在眼中悄悄聚成一颗泪滴,又静静地,从眼角滑了下来。
“他就那么看着我,他说让我……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