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6月28日,天气雨。安青……曾说过非我不娶的安青,他被人从山里抓了出来,和他一起被抓出来的还有师翎。我一直不喜欢师翎,因为她太懦弱了,总是逆来顺受。我死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懦弱的女人抢走了我的安青。是什么样的魅力,可以让琅远忘了我们之间坚定的感情?”

“1928年,6月29日,天气雨。吃了饭趴在洞口看外面的世界,发现自己已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到底我是陌生人,还是这世界是陌生的世界?我看见一个影子远远地跪在泥水里,跪了好几个小时呢,我也就哭了好几个小时。后来,那影子走了,我在‘他还爱我’、‘他已经不爱我’之间摇摆了几万遍。他应该是爱我的,那我要原谅他吗?像不知道山洞外发生的事一样?原谅他吧,除了他,我这辈子还能再爱上谁呢?”

“1928年,7月3日,天气雨。他不爱我,因为他已经决定要娶师翎做妻子了,师翎怀孕了,她需要他娶,而他也必须娶。他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就当是师翎怀孕那天是开始好了。往前倒三个月,我和他明明还好好的,一起畅想着等日军退败后去支援蒙难的灾民。他那时候应该很忙啊,怎么就跟师翎在一起了?”

纸张有残缺的部分,但不难看出信上的完整内容。

颜知非看完后,心中只觉沉重,难怪白阿婆没有接受爷爷做的旗袍。

不够爱就是不够爱,放手了就是放手了,何苦再送上半生心血之作既辜负了身边人,也让远方的人重忆往事?

邵添关也是够古怪的,把白阿婆的日记翻找了出来,还小心保管起来。

心理绝对有问题!

接着,颜知非看到了一页字迹潦草的信纸,上面的字很少,很难辨认,每个字都让颜知非费了不少眼力才认明白。

“1928年,6月28日,天气雨。

安青被倭兵从山里抓了出来,他之所以被抓是因为想救师翎。师翎被抓是意外,她上山采草药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倭兵临时搭建的牢房,还看到了关押在牢房里的老人许是由。

人们都说许是由早死了,但我知道他还活着,因为是我二叔透露了消息给倭兵他才被抓的。倭兵想让许老先生教授盘扣之法,用来捆囚犯人。

倭兵不是见了中国人就直接杀了吗?怎么还这么费事?二叔说,有些中国人不能杀,比如白家的祖宗,只能捆着。要捆我们青古邬的人哪那么容易?三岁小孩平时没事的时候都会学几手编绳的活儿做个小玩意玩,要解倭兵的死扣那还不是三两下的事吗?

师翎逃走没多远就被倭兵给堵了,遭到了侵犯。当时我恨得牙出血,想搬块石头砸死那些倭人!可是,我没有那么做,不是我怂,是因为师翎的态度让我觉得古怪,被侵犯后她没有寻死,而是哭着求饶,头都磕出血了。

这太不寻常了,我们青古邬是何等封闭之地,师翎又是个懦弱的女人,宁可一了百了也绝不敢苟活,更何况,当时还有青古邬好几个大男人在场?就算留她一命,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她心里一定藏着事,这件事迫使她放弃了懦弱。

我以为倭兵会放了她,谁知他们审问师翎跑到山里做什么。他们审问师翎的时候,各个气派神气,俨然正义的化身,好像刚才狰笑的流氓不是他们!我呸!他们一句接一句地逼问师翎,师翎都快晕厥了仍然回答不上来,眼看倭兵失去了耐心要刺了她的胸膛,颜安青跑来了,他跪在地上哭着认错,要师翎原谅他。琅远说,他约了师翎幽会,见倭兵滋扰,不敢出来承认,本想一走了之又受不了良心谴责,所以跑出来求太君饶命。

安青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他不可能喜欢师翎,师翎也不可能喜欢他,师翎和常安在那个滑头约会的事被我撞见好几回,而且,安青绝不可能丢下师翎一个人跑。真相究竟是什么?他和师翎到底在隐藏什么?”

“1928年,6月29日,天气雨。师翎在收草药的时候吐了好几次,被诊断出是怀孕了,大家都说是颜安青的,我不信,我更相信是常安在那个滑头的,但是颜安青认了,还打算娶师翎。师翎被倭兵欺负的事传遍了青古邬,是小五说出去的,他那张嘴真他娘的贱,干不过日本人就拿自家人糟蹋。

倭兵小贼还是没有放过师翎,总是找借口找她审问,还想糟蹋她,但都被颜安青拼命给护下了。倭兵小贼越是逮着师翎不放,安青就越是黏着师翎,俨然恩爱夫妻。我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隐情才这么做,我心里都是高兴的,这么一来,我就可以靠近我的白玥了。于我而言,眼睁睁地看着白玥躲在暗无天日的山洞我却无能为力是最大的痛苦,我必须想办法赶走倭兵,让我的白玥重见天日,过回锦衣玉食的安稳生活。”

“1928年,7月3日,天气雨。颜安青和师翎决定结婚,我的心里却不是滋味。我终于明白师翎当初为什么要求饶苟活了,她得到了许是由老先生的真传。师翎不小心看见了被关押在铁笼子里的许是由老先生,倭兵见他不肯教他们,一生气就拔了他的舌头,还放话说给他半天时间考虑,如果他还是不肯教就剁了他的手。倭兵走后,许是由老先生察觉到师翎在,捡起绳子把毕生绝学都传给了师翎。师翎刚走,许是由老先生就遇害了。

这个秘密太沉重了,我该把事情真相告诉白玥吗?不,我不会说的,怎么能说呢?让白玥恨颜安青一辈子不好吗?她恨他越深,我的机会越大。

颜安青和师翎在一起是最好的结局,除了颜安青还有谁会娶师翎呢?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所以,不把真相说出来是对的,我没有做错。”

……

看到这里,颜知非已泪流满面,原来——爷爷有那么多的迫不得已,而她却不问青红皂白地给爷爷贴上了渣男的标签。

一直以来,她都以平安世道的目光去看爷爷的过往,殊不知,在乱世当中,谁不是如浮萍般风雨飘摇、身不由己?

信纸在颜知非手里越来越沉重……

邵琅远已经从书柜最高处的几个柜子里找到了丝线,用白布袋装了鼓鼓囊囊一口袋。

门外,有高跟鞋的声音传来,颜知非突然惊觉,把信纸折成方形,放到了牛仔裤的裤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