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平的黑色桑塔纳戛然停下,邵琅远沉默了。

颜知非做好了下车走人的准备,上海,她到底还是无法留下来,即便只是短暂的停留。

邵琅远突然开口:“如果你愿意就留下来,我会帮你打听你想找的人。如果你想离开,我这就带你去火车站。”

颜知非陷入了沉默。

其实她心里是愿意做这笔交易的,她把旗袍给他看一眼,他为她找人,两全其美。她之所以一口否了,是因为心里不舒服。这份不舒服大概是源于自己拿对方当朋友,当依靠,而对方却只想着互惠互利的买卖吧?

邵琅远凝望着颜知非的侧脸,“你不说话就当是答应了?”

颜知非眼里突然有了泪光。

一个没心没肺的活泼丫头突然伤感起来,让邵琅远有些手足无措,但他很快就猜到了她为什么会突然掉眼泪。

“看着我。”邵琅远声音很平常、温和,但语气却带着不容商量的语气,多少有点儿命令的味道。

颜知非没有拒绝的余地,看向他。

邵琅远说道:“如果别人与你非亲非故,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才是本分,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像你所想象的那样待你。在青古邬小镇,只有近百户人家,所有人都是从祖辈就认识,不管大事还是小事都会互相帮衬,但在上海不一样。”

“在上海,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是眼睛看不见的。”

“我想帮你,自然是因为我想从你那儿得到我想要的。我想让你帮我,自然也应该想想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这不是利用,是人之常情。”

“想在上海停留,哪怕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也应该尽快适应这里的规则。”

“你……不能永远呆在青古邬,指望一辈子都不长大。”

最后一句,算是作为朋友的忠告吧,有些严厉得过分了,邵琅远原本不打算说的,但最后还是没忍住。

邵琅远从车上下来,绕到副驾,打开车门。

颜知非从车上下来,看着前方一栋藏于千秋景色中的别墅,有些恍惚。

上海,确实和青古邬不一样。

颜知非跟着邵琅远走入别墅,仿佛踩着红毯走入宫殿之中,虽然宫殿里一个人也没有。

邵琅远带着颜知非上了二楼,在一间关闭的拱门前停下。

“这里是你的卧室,我已经让人打理过了。”邵琅远推开门,露出里面的装饰,大气的灰色调方床,背景墙挂着几幅旗袍图,色泽低调,却难掩其名贵的气韵。外面有个大阳台,摆放着花草,大气又雅致。

颜知非很难把视线挪开,但她还是强迫自己这么做了, 她回头看邵琅远,问她:“如果我没跟你来呢?你布置下这间房,岂不是浪费?”

邵琅远却道:“家里总会来女客人,留着备用也没什么。”

颜知非眼里的光芒暗淡下去,也是,他们萍水相逢,可她却痴心妄想成为他的独一无二。

刹那间,颜知非就放下了,也释怀了。

颜知非把包袱放到桌子上,转身时,邵琅远已经走远了,她追出房间,冲他说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你不急着做旗袍?”

邵琅远回道:“做旗袍的时候确实需要对照着颜大师的作品一寸一寸地参考,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先把图画出来送到薛老师那里去看看,看她是否喜欢。”

他说的有道理,如果薛老师连旗袍的样式都不喜欢,他就算仿制出一模一样的旗袍又能怎么样?

“你先休息。”邵琅远话音刚落,楼下传来门铃声。

邵琅远微皱了眉头,因为他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人来这儿。

颜知非回到卧室,舒舒服服地在**躺了一会儿,太舒服了。被子也柔软棉顺,非常亲肤。

前几天虽然一直住在邵家的大别墅里,但都没机会洗澡,这会儿房间里有单独的浴室有热水,她一定要舒舒服服地洗一下。

颜知非在青古邬的时候跟个男孩子没什么区别,也许,在爷爷颜安青的心里,她就是个孙子。

几分钟而已,颜知非就已经洗完澡了,她用不来吹风机,只能拿一张干毛巾擦拭湿哒哒的头发。

颜知非自己的衣服脏兮兮的,换洗的那套衣服只剩裤子,不见上衣,也不知在哪儿搞掉的。好在浴室里有一条“裙子”,她穿了下,很合身,就是走动的时候容易露出两条大白腿,不大雅观。不过,套上换洗的裤子后,就没什么问题了。

颜知非想把脏衣服洗了,但厕所里没有皂角,只好去找邵琅远。

当颜知非站到走廊上打算叫邵琅远时,才发现他还在见客人。颜知非不想打扰他,正打算溜回房间,突然认出站在邵琅远跟前的人是邵家二爷的太太陆冬利。

陆冬利的身后还跟着个少女,看上去比颜知非要大上两岁,长得跟瓷娃娃似的,脸白如玉,明眸动人,像从电视里跳出来的大明星。

大概——她就是佣人们说的,陆太太为邵琅远挑选的良人。

陆冬利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颜知非。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眼睛里只剩惊愕,像看到鬼似的。

颜知非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是没见过,需要这么惊讶吗?

陆冬利指着颜知非,质问邵琅远:“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邵琅远平静地回答她:“我带她过来的。”

陆冬利怒了,那张演惯了和顺的脸扭曲起来。她指着颜知非,冷声道:“你!下来!”

颜知非最不喜欢的就是受气,她也顾不得是不是还在擦拭头发上的水珠,直接走了下来,站到陆太太跟前,问她:“陆太太有何指教?”

陆冬利劈头盖脸数落起她来:“邵家留不下你,你心知肚明,怎么还跑到琅远的新居来祸害他?琅远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是有娘生没娘教吗?不知道做人的规矩,不懂礼数吗?”

有娘生没娘教?

颜知非六岁那年有个泼妇这么骂过她一回,她把那恶婆娘的猪圈给拆了,把猪给放跑了。原本以为爷爷会打她一顿,没想到爷爷只是偷偷抹着眼泪,带着她去找那泼妇说道理。从那以后,青古邬再没人敢这么说她。

颜知非心里的火气一下子串上头顶,恨不得扑上去撕了陆冬利的嘴,再把她偷偷约会小白脸的事捅出来羞辱她,再骂出她纵火烧了舒太太房间的事。

但是——她忍住了。

颜知非目光柔柔地看向邵琅远,“琅远,我借电话用一下,报个警。”

她没指望邵琅远会顺着她,只是想吓唬吓唬陆冬利而已,不是说上海这种地方法纪最为严明吗?富家太太哪敢拉下脸皮去“喝茶”?

邵琅远指了指身后沙发旁边的桌台,上面赫然摆着一台电话。

陆冬利气得脸都绿了!

“琅远!”陆冬利拿出了长辈的威严:“你爸妈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那我就算是你的母亲了!你怎么能不问问我,就随便带女人来这儿私会?要是被传出去,你脸上无光,邵家也跟着丢脸。”

邵琅远瞳孔一缩,问她:“我妈临终前托付你?所以,我妈断气前,二婶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