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的上海很美,颜氏旗庄外的花巷在微风的轻抚下开得很美。
邵琅远把车停在了颜氏旗庄门口,王草儿带着几位工人打开尾箱搬运布匹和原材料。
王草儿走到邵琅远跟前,道:“邵先生,我们最近有点闲,坐在店里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想想办法开发一下客户?”
“开发客户?”邵琅远的视线透过玻璃门看向屋内,见颜知非正在屏风一侧做旗袍,面色平静,他便安心下来。
王草儿继续道:“找上门来需要做旗袍的,无一不是冲着颜小姐的名声以及颜氏旗袍的手艺,虽然每一件旗袍的价格都很高,但所付出的心血也多,对时间上的要求也多。如果颜氏旗庄要长久地生存下去,是不是应该扩大?门面?”
邵琅远道:“非非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所以就先维持目前的状态,后面再看情况。”
“邵先生!可不能再拖了。由于颜小姐的旗袍盛名在外,又有颜家手艺做后盾,我们店的名气正响亮啊。如果趁势扩大经营,肯定能赚不少钱。”王草儿道。
王草儿拿出一张单子递给邵琅远:“邵先生,这是向我们店里咨询定制旗袍的客户电话,我担心做不过来所以就先登记下了他们的联系方式。”
整整三页纸。
王草儿跟着邵琅远一起走入了店里,把密密麻麻的三页纸递给颜知非看。
颜知非看了看,说道:“我们暂时还没有扩大经营的条件,所以能回绝的就先回绝。”
“为什么?”王草儿疑惑不解。
邵琅远为王草儿解释道:“就像你之前说的,很多人是冲着非非的手艺和颜家旗袍的名声来的,他们不会接受旗袍由其他人做。非非现在做旗袍的速度很慢,越着急越容易出错,所以不能急。那些能接受其他旗袍工的定做手艺的客户,可以做,但是,也要先保证质量。”
颜知非补充道:“之前我们急着招人,是因为店里确实缺少人手,联络客户、测量尺寸等等都需要有人来做。那时候我们也缺钱,需要用零碎布头做些事来度过难关。现在我们的情况好起来了,可以不用那么急了,把步子放缓一点,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王草儿见四下没有旁人,小声道:“非非,赚钱的事情不要这么清心寡欲嘛,只要他们肯给钱,我们就可以给他们做。外行人哪分得出来东西是你做的还是别人做的?到时候钱一收,多好!”
“不行!”颜知非严肃的样子把王草儿惊了一跳。
颜知非道:“我们不能做能力范围之外的事,这是对客户的不负责,也是对我们自己的不负责,更是对颜家手艺的不负责。”
邵琅远对王草儿道:“虽说颜氏旗庄不如邵家的上海织锦旗庄气派,生意也没有那么多元,但你们每个人的收入都比那时候要多三倍左右,所以啊,先不急。”
王草儿道:“其实我也不是为了钱的事。邵先生,我们旗庄总得要发展和扩大的嘛?早晚都要往更好的方向去努力,不如乘着现在就着手去做。”
?“不行。”颜知非不等王草儿说完就打断了她,道:“我们现在基础不够扎实,不能扩大。”
王草儿满腔热情吃了闭门羹,不大高兴地离开了。王草儿走后,邵琅远对颜知非道:“你对她大可不必这么严肃,会把人吓坏的。其实她也是一番好心,是为了我们所有人都能得到更多。”
颜知非回到做旗袍的位置,道:“我知道她是为了我们旗庄好,但事情也确实不能那么做。不管是我爷爷还是我,都没有想过要把颜氏旗袍做得人尽皆知,或者像开工厂一样?摆出很大的阵势。在需要安身立命的时候,旗袍可以是我们吃饭的手艺。饭吃饱了,就得好好琢磨手艺,做出好旗袍送到真正懂它的人手里。”
“王草儿纸上所写的那些客户,很多都是冲着传闻来的,未必真的需要旗袍,甚至未必真心想做旗袍。我们没有必要心急地往上扑,而应该好好琢磨琢磨手艺。”
“另外,王草儿看上去沉稳有主意,其实做事很急,做人也多少有点一根筋,如果跟她说话的时候不够严肃她就总觉得还有劝说的余地,到时候我这耳朵会起茧子的。”
邵琅远被颜知非的样子给逗乐了,道:“好好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想,大概你爷爷也不会想到,当年他最不看好的旗袍工,现在却成了他唯一的传承人。”
颜知非道:“哪有唯一?不是还有另外一位传人吗?”
“上次牧先生展览上要用的那批旗袍单子,我就已经看出问题来了。”邵琅远道:“真正掌握颜家绝学的人只有你一个,岳父虽然会做旗袍,做得也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并没有得到颜家旗袍的真传。”
颜顾从楼上走下,邵琅远顿时意识到说错了话,尴尬地往颜知非身后躲。颜顾却径直朝邵琅远走去,让邵琅远躲无可躲。
无奈之下,邵琅远只好硬着头皮尴尬一笑,问道:“爸,您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咖啡吧。”颜顾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邵琅远为他接了一杯咖啡,也为颜知非接了一杯。
有颜顾在,颜知非的心里多少有些尴尬,不太愿意凑一起喝咖啡。
颜顾主动开口道:“非非也过来坐坐吧,我有些话想跟你们谈谈。”
邵琅远已乖巧久坐,趁颜顾不注意,冲颜知非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颜知非只好坐了过去。
颜顾道:“非非,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虽说我们俩现在经济不算宽裕,但好在我们身体都恢复了,无病无痛的,可以找些事做,将来肯定也不愁吃穿。所以,我们打算搬出去住,这样一来你们的居住空间也能宽松一些。”
他们这么做,是不想给颜知非压力。
颜知非稍作沉思后,平静地说道:“如果你们要搬走,我不拦着,如果你们要留下,我也接受。”
不拒绝也不欢迎,心如止水,其实才是她内心最真实的反应。她没办法在二十年不见后,还能像寻常父母跟子女一样嬉皮笑脸,嘻嘻哈哈地生活。
听到动静走过来的旗曼新两眼含着泪花,当颜顾看向她时,她向颜顾递眼色,颜顾为难地低下了头,不再看旗曼新的眼睛。
颜知非的余光已经看到旗曼新了,她从父亲的神情上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父亲担心他们继续住在店里,会让颜知非不高兴,所以才提出了要搬出去的想法。这个想法他有跟旗曼新提过,但旗曼新并不想答应。
颜知非长吸了一口气,道:“你们不用搬走,琅远之前有句话说得并不对,爸您并不是没有得到颜家旗袍的真传,而是与我所学的有所区别。我学的是做旗袍,您学的是基本功,从织布到染布,爸您最擅长,跟爷爷的手艺不相上下。等我们自己着手织布、染布,还需要您搭把手。”
旗曼新一听这话就坐了过来,道:“非非说得没错,你们专心做旗袍,我呢,就帮你们看着忆夏。非非,我的病已经断根了,没问题了。”
颜知非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等旗曼新和颜顾回到房间,颜顾小声地问旗曼新:“你这是干什么?二十年来我们都没给过非非什么,凭什么要求她赡养我们?我们住在这里,把他们一家三口挤成什么样子了?”
旗曼新道:“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我们现在离开和当年离开一样是不负责任。而且,非非说了,她需要你帮忙。如果你真看不过去现在的居住环境,那就想办法把活儿做好点,多挣点,不就很快能让非非他们住上大房子了吗?”
“好了,别再说了,专心做事吧,别辜负了非非对你手艺的期待。可不能让年轻人看笑话。”
旗曼新说完,高高兴兴地去看忆夏了。
颜顾看到旗曼新精神抖擞的样子,暗暗心想,如果真把旗曼新带去别的地方住,只怕要不了多久她就会生出心病。